男醫生悶不吭聲地、一點一點地往車後邊移,試圖悄悄溜走。
棠光一腳踩在車上:“福利院那個孩子人在哪?”
剛剛沒睜眼的時候是個睡美人兒,現在睜眼了,是個女魔頭。
踩在車上的那條腿又長又白又直……
不過男醫生可沒那個心情看腿,他哆哆嗦嗦,嚇得不輕:“我、我不知道,他不是我經手的。”
福利院那個是腎臟移植,他只負責眼角膜。
盧飛趁着棠光審問之時,去按了報警器,隨後十幾個人趕了過來,把棠光包圍住。
她活動活動手腕,準備開打,卻在這時,有個護工來報信:“萬醫生,警察來了!”
終於來了。
棠光仰起頭,望向高樓之外、太陽之下。。
盧飛反應過來,立刻撥了通電話:“全部處理掉。”
他下令之後,不到片刻,後面那棟樓裡就有濃煙冒出來。
這是要毀屍滅跡?
棠光一腳踹開擋着她路的人,跑向了大樓。
時間回到四點二十二,康城診所。
沈清越站起來,用脣形說:“戎黎,你輸了。”
戎黎一言不發,在看手錶,秒針不緊不慢地轉着,他手指落在皮質的沙發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
然後都不說話。
寧科耐心耗盡:“你們兩個來診所做什麼?”
“身體不舒服。”沈清越這樣回答。
“腿不舒服。”戎黎這樣回答。
信你個鬼!
“把他們兩個都帶走。”寧科話剛說完,鈴聲響了,他接了電話,“這次呢?又撲空了嗎?”
張中洋說:“逮了個正着。”
寧科立馬看向沈清越。
他也接了通電話,是盧飛打來的:“沈先生,我們被棠光騙了。”
“處理好。”
他聲音壓得很低,只說了這一句,然後結束了通話。
戎黎起身站起來,像頭狩獵的獅子,有一身難馴的野性,他啓脣,未出聲:“輸的是你。”
沈清越緊握盲杖,手背的青筋若隱若現。
寧科上前,拿出手銬:“我懷疑你們二位涉嫌非法買賣,請跟我們走一趟。”
“我要先去北涌大道。”不是請求也不是商量,戎黎撂下話便走。
孫維帶人擋住了他的路。
他眼皮一擡,殺氣外放,候診廳裡瞬間劍拔弩張。
寧科鬆了口:“讓他去。”
戎黎帶的幾個人就在樓下,不讓的話,估計會動手。
孫維讓開。
戎黎下樓的腳步很急。寧科讓兩個同事把沈清越帶回局裡,剩下的人都去支援張中洋。
戎黎的車開得太快。
孫維在後面捏了一把冷汗:“這小子,開車不要命啊。”
急了吧。
再會運籌帷幄,也有弱點。
戎黎的弱點在北涌大道,在第五醫院舊址的大火裡。
盧飛讓人加了助燃液體,火燒得很快。
張中洋命人把大樓裡的人都轉移出來,不論是犯人還是受害者。
“消防隊的人來了沒?”他問同事許林。
許林說:“還在路上。”
“大樓裡的人都出來了嗎?”
“沒法確認,我們根本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許林仰着頭看大樓,頂上濃煙越來越多,“火太大了,我們不是專業的消防人士,不能再進去了。”
萬一裡面還有人沒出來……
就在張中洋猶豫的時候,有兩個人衝了進去,跑得太快,他甚至沒有看清臉。
“誰跑進去了?還不拉住他們!”
拉不住,已經跑進去了。
是溫時遇與傅潮生。
張中洋急躁地抓了一把頭髮,實在等不下去,他囑咐手底下的弟兄們:“你們別進去了,都上有老下有小,我沒事,我再跑一趟。”
立馬有人站出來:“我也去吧,我以前在消防隊幹過。”
“行,我們兩進去,其他人留下。”
張中洋沒再耽擱,和那個同事一起跑進了火裡。留下來的都在煎熬,一雙雙眼睛都被火光照紅了,不是不想去,是不敢,他們有熱血,也有老小。
許林在外面等得發燥,逮到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勒着他的脖子問:“裡面還有誰沒出來?”
犯罪分子就算了,就怕還有受害人。
那醫生不吭聲。
許林一腳過去:“還有誰?”
“還、還有福利院那個孩子。”
“人在哪?”
他又不吭聲。
許林再來一腳:“在哪!”
“在在在冷藏室。”那醫生畏畏縮縮,“是上、上頭安排的。”
“媽的!”這羣禽獸!
許林跳起來踹了兩腳,給張中洋打電話:“老張,冷藏室裡還有一個。”
打完電話,他又去踹盧飛。
打嫌疑犯是要受處罰的,但沒人去拉,甚至都想去補幾腳。
除了犯罪分子,他們還從大樓裡帶出來了八個人,最小的只有九歲。他們進去抓人的時候,那孩子還躺在手術室,肚皮上已經塗好了消毒水,旁邊的醫生拿着手術刀。如果再晚去一分鐘,他們會剖開孩子的肚皮,取出他的器官。
老天不開眼,魔鬼就在人間。
就在許林揍人揍紅了眼的時候,一輛車停在了他左手邊。
戎黎下車,往火光處走。
許林大喊:“火太大了,不能進去!”
兩個人去拉他。
他推開人,往裡面跑了。
大火熊熊,濃煙在滾,火光把半邊天都染上了顏色。
就幾個眨眼的功夫,已經不見了戎黎的身影。
許林踮着腳看火光深處:“這羣人,都不怕死嗎?”他一拍腦袋,衝上前幾步,大喊,“冷藏室!冷藏室!”
冷藏室在四樓的最裡面。
棠光一間一間找過去,煙燻得她快睜不開眼睛了,她用溼毛巾捂着口鼻,踢開了冷藏室的門。
裡面停放的都是屍體,她一具一具拉出來看,掌心剛剛碰過滾燙的金屬,現在碰這些像冰塊一樣的屍體,一冷一熱,手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她在第八個停屍位裡找到了那個少年,不知道被冷凍了多久,少年的臉已經發青了。
“喂,醒醒!”
她輕輕搖了搖少年:“喂!”
他睫毛動了。
幸好,幸好還活着。
棠光把溼毛巾攤開,捂住他的口鼻,繫緊後將他背起來。
十六七歲的男孩子並不輕,棠光體力早就耗盡,背起來很吃力,幾乎拖着他往前走。
“喂!”
她怕他失去意識,試圖同他說話:“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
“你妹妹還在等你,千萬要挺住。”
煙太大了,拼命往她喉嚨裡灌,她揹着少年,搖搖晃晃地走在火光裡,被撕得參差不齊的裙襬早就髒了顏色,耳環不知道掉在了哪裡,妝也花了,頭髮都被汗溼了。
“喂。”她沒力氣了,對少年說,“你別暈啊。”
她身子晃了晃,倒下了,她掙扎着起來,可四肢使不上力,煙燻了她的嗓子,慢慢發不出聲音來,眼皮也越來越重……
咣!
好響一聲。
她睜開眼,看見了戎黎。
她的神尊,踩着祥雲來了。
繚繞的濃煙裡,他的臉越來越清晰:“棠光。”
她彷彿看到了天光,灼了她的眼睛、熱了眼眶:“先生。”
戎黎應了她一聲,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來。
傅潮生和溫時遇也來了,還有張中洋,他把少年背了起來。
“先生。”
她聲音很啞,眼睛已經被火光燙紅了。
戎黎不知道她有沒有受傷,手上不敢用力,抱着她,像捧着稀碎物:“煙很大,不要說話。”
她擡起手,輕輕地碰了碰他的臉:“萬相神尊用火燒我的時候,你是不是也在火裡?”
戎黎看向她的眼睛。
秋水剪瞳,溫潤似玉,這是徐檀兮的眼睛。
她像在夢裡,恍恍惚惚:“還有西丘的大火,也是你來救我了。”
她說的是棠光的記憶,可她是徐檀兮。
西丘大火時,她在火裡,戎黎在火裡,還沒有丟掉魂魄的紅曄也在火裡。
兜兜轉轉,十二凡世,還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