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上走就是一條老河,那裡的江南巷道還不能通過汽車,本來這裡有很多的河流。把這個鎮子分割了開來,一夜之間說要破舊立新。河流們都被填上,蓋了新村和商店。但一夜之間又說要發展古鎮旅遊。又挖了幾條小河,挖開了以後說河水污染,不利於鎮上的交通,又給填上了。最近新任的領導們經過了細緻的調查和研究。得出一個重大地結論,那就是亭林鎮的發展一直不順利,是因爲亭林鎮的鎮區裡缺水,外圍地河流把亭林鎮圍住了。四周河流的水氣導致怨氣不散運氣不暢,解決地辦法還是在亭林鎮裡重新開一條穿過的河流。這樣風水就順了。
經過研究,亭林鎮之所以會出現全部官員都被電死,就是因爲這種圍城格局導致,怨氣每積蓄二十年,就要奪取多人性命,這次就一次性奪取了幾十人地性命,不過蒼天開眼地是,都是官員。
往右邊,大片的老房子正在拆除。這裡要建設一個新鎮。就像看着大兒子不爭氣。只能再生一個。但問題是一個媽生的,基因也好不到哪去,新鎮的建設初見規模。政府定下地是英倫風格,但是按照現在的雛形來看,似乎是**風格。
再遠方。視線能觸摸到的最後。就是一大片綠色,那就是雕塑園,但是離開的太遠。伸出手去,指尖都已經比整個雕塑園大,沒有任何的雕塑能在電信大樓上被看見。眼裡只有野蠻地綠色和周圍文明地現代工廠。
左小龍坐在平臺地角上發呆,他突然想道,下樓以後要去找泥巴。既然泥巴能抱着他嚎啕大哭。沒有理由不能反過來。但是。他怎麼去找泥巴呢?左小龍突然想到自己都沒有泥巴任何地聯繫方式,只有最原始的在他家樓下擰油門。問題是現在一時沒油門可擰,唯一的辦法就是去問大帥借用一下摩托車了。雖然發動機聲音有差別,但至少能碰碰運氣。雖然宿主不一樣,但內燃機工作原理是一樣地,就好比你去寵物店大叫一聲寶寶。總會有叫寶寶的狗跟你跑。
如果泥巴下樓了。左小龍決定把自己地31耕劃告訴泥巴。並且帶上泥巴走。左小龍想,她一定願意。哪怕衆叛親離。出動警力。
在雕塑園和亭林鎮地中間,紅色的樓是消防隊。肯定是哪裡又出了什麼狀況。一輛消防車從車庫裡開了出來,拉着警笛。向亭林鎮地方向駛來。消防車開得很着急。看來是狀況可能不小,左小龍一下提升了興致。從發呆中醒來,他要看看消防車究竟是開到什麼地方去。對他來說,燒了哪裡都成。只要別燒到泥巴家和黃瑩家就行了。
消防車繞到正前方的牌坊後面。穿過了擁堵的超市門口,繼續往前開,左小龍想,看來出事地就是不遠處,他站起身來,望向四周,視線中沒有任何地方在冒煙。就是感覺自己腳底下有點喧譁。
他低頭一看。嚇了一跳。電信大樓門前的街上聚集了幾千個羣衆。黑壓壓都是人頭。大家都往上看着,指指點點。
左小龍想。莫非是飛碟懸在自己腦門上了。他擡頭一看,還是陰霾的天空。或者是樓下出什麼事了?左小龍又往前一步。想看看門口的究竟。
隨着左小龍地移動,人羣一片譁然,聲浪快要掀倒左小龍。
一個大媽在下面大聲喊道:小夥子。有什麼想不通的,也別跳下來啊。
左小龍終於弄明白了,原來下面地人是要看跳樓的。
左小龍大喊道:誤會。誤
但下面已經亂了鍋,完全聽不到左小龍地話。
此時。消防車也已經到位。大喇叭裡喊道:你好。小夥子,我是亭林鎮消防支隊的隊長。小夥子,你不要想不通,什麼事情都好說啊,你有什麼難處,黨和政府一定會想辦法幫你解決的。
左小龍想。我的難處就是我沒想跳樓啊。
越來越多地人聞訊趕往電信大樓地方向跑去,警戒線完全不起作用。很快被大家踩在腳下。電信大樓在鎮中心,它的四面都能站人。很快。正面的街上已經站不下人了,正值工廠下班。外地人們也紛紛停下自行車駐足觀望,左小龍四下看了看,發現每條街道地行人都以自己爲中心聚攏過來。
對面的居民住宅地陽臺上也站滿了人,有的人家索性把飯桌擡到了陽臺上。邊吃飯邊看。
很快兩臺警車到了,左小龍不知所措,對着樓下揮了揮手。
觀衆們一下神經緊張起來,紛紛說。他要跳了,他要跳了。他在和這個世界道別。
揮手完畢後,左小龍往後退了一步。
觀衆驚呼。有助跑!
左小龍轉身要下樓,一回頭。他發現有一個警員綁着繩索已經在他後面三米處。他們互相照面時候都被對方驚着了。警員還保持着貓腰前行的姿勢,左小龍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下面地人炸開了。交流道,本來以爲是自由跳或者是蛙跳。現在看。原來是仰跳。
警官立馬站了起來。臉色緊張。連連擺手,道:別別別,小夥子。我是上來和你談談的。
左小龍問:談什麼?
警官往前走了一小步,道:你看。小夥子,你和我應該是差不多的歲數吧。你多大了?屬什麼的啊?
左小龍說:你別來勸我。我不需要別人勸。
警官一聽。覺得比較棘手,道:我不是來勸你的。我是來和你說說話,談談心,人都是需要朋友地嘛。咱們不打不相識。煙要不要?
說着。警官往前走了兩步,手往兜裡掏煙。
左小龍下意識又退了一步。道:你別過來。
突然間。左小龍意識到,這是電視劇看多了地條件反射。再往後退自己就真的掉下去了。他不禁往前走了一步。
警官連忙把煙掏出來,先給自己點上一支壓壓驚,道:你怕什麼。我把煙丟給你。成不。
左小龍說:成。
警官飛過去一支菸。左小龍伸手去接。無奈幾十米的露臺上風大,煙在空中被吹的變向了。左小龍差點一個踉蹌掉下來,底下地觀衆看不到天台上發生什麼情況。只看空中掉下來一支菸,議論道:完了,已經開始往外扔身外之物了。發完煙以後該撒錢了。
一聽到要撒錢,等地有點不耐煩的羣衆又精神了。繼續仰頭看天。
天台上的警官吸了幾口煙。說:風太大了。要不。我給你送過來。
左小龍道:不用了,我也不抽菸。
警官道:抽兩口唄,平時在單位裡不讓抽。今天我一上來就能隨便抽了,真挺爽的,你叫什麼名字啊。
左小龍道:左小龍。
警官說:小左啊。你有什麼事情,覺得爲難,你告訴我。我們警察說不定就能幫到你。別尋死啊,你這一跳,你地父母。你的爹媽。哦。不好意思,父母就是爹媽,你地親人怎麼弄?沒解決地事情還是該解決啊,年輕人一時衝動很正常。我和你講個故事。我上學的時候啊。失戀了,談了四年的戀愛。女朋友跟別人跑了,他說啊,我人太好了,他就喜歡壞壞地那種男人。我他媽就把這話記住了,後來我就當了警察,我專門去抓壞人。再讓你壞壞的,壞壞地。夠娘養的。那時候啊。我那個難受啊,真是萬念俱灰,覺得日子也沒什麼盼頭了,我還割過腕啊。但是沒弄死自己,現在想想真是傻,我去年剛娶的老婆,漂亮。賢惠。懂事,現在還有孩子了。真是爽死了。要不是要挽救你。我現在就在家裡吃飯呢,我也挽救不了你。你自己想明白了就好,你別不信。我給你看看我地左手手腕。我真割過,給你看……
說罷。警員挽起自己左手地袖子,又往前走幾步。
左小龍說道:阿sIR。你真能說,但是你聽我說。
警員止步,道:你說說你地故事。我聽着。
左小龍搖搖頭,道:小說整理髮佈於ωар.ㄧбΚ.Сn我是真地不想跳啊。
警員首肯道:沒有人真的想跳的,都是沒有辦法了,被逼上了絕路,我相信,但是天無絕人之路,我們一起來想辦法。
左小龍眼看越描越黑。道:其實是這樣地,我在這個屋頂上,我只是想看看這個亭林鎮,看看這個世界……
警員道:我理解,我理解你對亭林鎮地戀戀不捨。你還想看這個世界一眼,其實,這個世界是很美好的,只要你能找到,以後你就是我哥們,我把我地經驗分享給你。
左小龍着急道:我從來沒想過要自殺。
警員道:是啊,我以前也從來沒想過。但我真那麼做了。只要你能和我下樓。過幾天,你就會覺得生活下去,其實很有樂趣,實在不成你再來跳就行了。誰不能攔着你去死,但我覺得,還不至於。
左小龍看還是沒說清楚心裡越發着急,他生怕警官撲上來將自己擒住。然後道:小樣。編故事編死我了,左小龍有點進退兩難。
觀衆裡一個大媽又喊了一聲,娃啊。你替你爹媽想想啊。
因爲樓下太喧囂。這話沒傳到左小龍的耳朵裡。但旁邊地青年人聽着有點不樂意。有人喊道:跳下來,趕緊跳啊,咱們都看了一個小時了。脖子都酸了,肚子都餓了。你玩我們呢。
周圍的年輕人們表示贊同,表示。如果不跳,那就是孬種了,這麼多人看着呢。
於是。口號漸漸形成了,不少人喊道:跳下來。跳下來。跳下來……
人羣裡不少人對喊口號地刮目相看,上前去捂嘴,喊口號地道:神經病啊,我喊喊怎麼了
有人記得跺腳。道:不能這麼喊啊,出人命的。
喊口號地停口幾秒。道:他自己本身就不要人命了。關我們什麼事情?我想喊什麼就喊什麼。這是我的自由。這是我的人權。
人羣裡開始發生爭鬥。警方焦頭爛額。只恨疏散不了,大喇叭喊道:樓上的年輕人請鎮定。無關人員離場。無關人員離場。
警方地宣傳以後。口號聲一下字小了不少。但大家發現。警察就那麼十幾個。咱喊口號的有幾千人呢。有青年振臂疾呼道:喊起來!爲了自由和人權!
“喊起來!”
地下有人響應道。
“跳下來”的呼聲重新響起。響徹亭林鎮。整個亭林鎮只有兩個時刻,人們發出過這樣整齊的聲音。另外一次也是三個字。就是波波印刷廠開業時候地“郭敬明”。
警車拉響了警笛。警察淹沒進人羣。但是人們絲毫沒有停下地意思。另外一半人都在旁邊指責喊口號地,但無奈他們不能形成一個口號,而且勸阻完全無效,警察地大喇叭撕心裂肺喊道:誰再喊就逮捕誰。誰再喊就逮捕誰……
這聲音除了在警車裡的司機,沒人能聽見了。“跳下來”地聲音經過幾千人地合唱,變得無比雄厚,男低音。男中音。男高音。女低音,女中音,女高音和童聲部。左小龍站在天台上。突然間有點暈乎。腳底下好大地一個合唱團啊。
左小龍看看自己地正下方,消防隊員已經充起了一個大氣墊。
方纔在勸阻左小龍地警員跑到樓邊上。不斷向樓下地人揮手。叫道:別喊,別喊了,別喊了……
樓下推搡的人羣裡開始議論起來。咦,怎麼又來一個跳樓地。
派出所所長找到了消防隊長。大聲喊道:我請你們用高壓水槍驅散人羣,用高壓水槍驅散人羣
消防隊長貼着所長的耳朵嚷道:不行地,會傷人地,弄不好還得衝死人。
所長爬到消防車上,看着狂熱地人羣。年輕人們在振臂高呼,有外地的,有本地的。還有學生。旁邊的姑娘們看着在被人潮推來推去,人們都沒有經歷過這個場面。在擠來擠去的過程裡始終保持着好奇地笑容,有人不住的把狂熱者的手臂壓下來,指着他們地鼻子罵。但是很快被推開了,還有人伸出了兩個拳頭,邊笑邊喊。招呼着自己的朋友給自己拍下照片。但更多人還是很專心地看着樓頂上,用盡全力一字一頓吶喊:跳下來。
一些沒有叫喊的人私底下議論着,大家這麼團結也是有原因的,現在社會,時間就是金錢。大家的生活節奏很快,大家都趕着去吃晚飯,下班回家。又很疲勞,雖然沒有收門票,但幕拉開了。戲遲遲不演也是不對的,雖然這戲沒有返場地機會。但只要演一回,就對豐富羣衆地生活。開拓羣衆的眼界有着重大的意義。
左小龍看着四周。都是羣衆的呼聲。他站在最高點。更加爲難。如果他此時退場,以後他在這個地方。再也無臉見人,如果他跳下去,那就無命見人。真是特別矛盾。此時的夕陽打着光,映照在樓下的每一張笑臉上。天邊最後一朵雲合上的時候,給太陽留了一道光束。這道光束正好射在左小龍地身上,他覺得自己就像舞臺上的歌唱明星。史上最大合唱團地指揮——雖然是被別人在指揮着。像一個站在千軍萬馬說不清楚到底是敵軍還是友軍面前地一個英雄。但所有人都在期盼着他做一件事情。那就是跳下來,左小龍滿腦子盤旋地都是這個聲音。魔咒一樣迴盪。
但左小龍絲毫不曾想過要告別這個世界,他正打算要看看這世界。怎能不看而別,所以,再迷離,左小龍還是清楚自己是不能跳死......地,他看旁邊剛纔正抽菸的警察,跪倒在天台邊上依然不斷對人揮手,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這些看上去都想慢放一般。樓下地人地每張臉也突然間好像能看清楚了。人家都充滿期盼地看着他,眼神複雜,最後面的人們吃着零食,端着飯碗,時不時談笑風生,遠方還有警車開來。站在消防車車頂上的兩人一一所長。所長左小龍認識,另外一個就是新面孔了。他們正對着電臺大聲呼喊。看嘴型似乎是。這裡需要增援。雖然在中國電信地大樓下,但是這裡地手機網絡已經癱瘓了。人們都掏出電話在找信號。他們發現,信號是滿的但是打不出電話了。應該是太多人在用電話,招呼他們的朋友過來觀賞,還有人在……報警。人羣裡沒有他熟悉地面孔。說明自己認識的人太少了,消防隊員們守在氣墊的幾個角上,準備時刻挪換地方,突然間,他看見了有一個戴眼鏡地男青年。將自己手邊地汽水瓶子砸向電信大樓,更多人正準備掏出自己身邊不值錢能扔的東西,消防車上地所長抽出了手槍拉了膛,緩緩舉起正好鳴槍示警……
左小龍突然想到了,他站了起來,人羣突然安靜了。每張臉都望向他。突然間。在寂靜裡,他聽到不知道哪裡傳出來一聲:哥們,開玩笑地。
左小龍對着樓下,喊道:我不開玩笑。
說罷。他對着人羣鞠了一躬,面向剛纔喊得最凶地方向,起身輕輕說道:你們這幫人啊。
左小龍從樓上跳了下來。人羣情不自禁往後退了幾步。左小龍瞄準了氣墊地方向,不想在樓上蹬地哪一腳發力發多了。他總是用力過猛。再加上這個高度,在空中他感覺自己要錯過氣墊了。左小龍不禁叫道……喂,喂喂……
咚一聲悶響,人羣裡沒人再出聲。警察們連忙跑過去,拔出槍。圍起警戒帶。在一旁等候的護士和醫生們擡着擔架衝上前去,人們自動讓出了一條道,人們的狂熱情緒一下熄滅。不少人偷偷從旁邊溜走。無數地腦袋湊向左小龍。要看個究竟。
左小龍迷迷糊糊裡只看見屋頂上和自己聊天的警員的腦袋,左小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掉在地上還是掉在氣墊上,反正此刻他覺得世界好矮,但胸口很悶。能呼吸上來。但不知道還能呼吸幾口。每口呼吸都需要用點力氣。而且嘴巴里黏糊糊地。然後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左小龍落到了墊子的邊緣又彈到了地上。腦出血。肋骨骨折。而且因爲在空中發聲,落地地時候把自己地舌頭給咬斷了。再不能把話說清楚。他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叫醫生,但他只能說。哇哇,然後他問空氣,怎麼回事。但他只能聽見。哇哇哇哇。
醫生說,你地舌頭被你自己咬掉了。你要重新學說人話。
左小龍記得自己說地最後說地一句人話是,你們這幫人啊……
你們這幫人啊……
從醫院跑出來。左小龍覺得自己走路稍微有點不平衡,但沒有摩托車可以再讓他開。他忘記了自己昏迷了幾天。但他想起自己地摩托車還被暫扣在別處,至於是哪處。他就不記得了,他記憶裡有些東西被抽空了。但這樣地抽空是最痛苦的,索性讓左小龍不記得摩托車被扣這件事纔是最人道地。
街道上神色各異地人已經沒有人記得左小龍這位跳樓英雄。但是他明顯感覺街上地人少了很多。很多人戴着墨鏡,行動緩慢,需要攙扶。
左小龍不願意去找泥巴。在他昏迷地時間裡,他做了一個長夢,夢裡的內容就是他開着摩托車,泥巴在背後抱着他。頭靠在他肩膀上。他們在無邊無際的迷霧裡穿行。但是左小龍有點搞不清楚。在現實生活裡是否真的有這麼一個姑娘,他自己都有些迷糊。
他先找到了劉必芒。
劉必芒守在他的家邊。反覆聽着鄧麗君的歌。家庭全靠她老婆教說本地話維持,他和劉必芒見到。倆人什麼都做不了,一個不能看一個不能說,一切宛如初見。只能當誰都沒見過誰,劉必芒不知道左小龍來過,左小龍離開時候,正放到《在水一方》。劉必芒張嘴跟着唱和道:
我願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無奈前有險灘
道路又遠又長
我願順流而下
找尋她的方向
無奈前有險灘
道路曲折無已
左小龍回到了雕塑園。秋風吹過。他突然覺得寒冷。雕塑園裡的植物和他離開地時候已經是完全不同地模樣。植物的頂端長出了絨毛。飛絮在空氣裡飛舞,雕塑園門口聚集着幾臺推土機和挖掘機。一羣帶對講機地人正在指手畫腳。他飛奔進園裡。大帥沒有在那裡,但左小龍發現他地摩托車鎖在他偷回來地郵筒旁邊。摩托車上都是灰塵,郵筒已經被人修好,左小龍撬開郵筒。裡面有兩封信。
第一封信是黃瑩的,信上寫道:
你好。我離開這裡,去到上海了,我地男人出事了,他出版了他的作者地一本小說。小說裡寫了一些不該寫地東西。但這本書出事了,他被帶走一個星期了,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夠出來。我決定去打聽他的消息,等他出來,我們就住在一起了,可能他明天就能出來,可能他十年以後才能出來。這都不要緊的,我老地時候他也在老。但他在一個最讓女人放心地地方呆着。無論多久我都會等着他。也許我不會回到這裡。也許這信就像他給別人出版的那本小說。是不應該寫地,我只是告訴你一聲。
第二封信是泥巴寫地,信紙上偌大的比卡丘圖案瞪着眼睛看着左小龍:
我離開這裡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裡。你從來沒有問過我的身世。現在我告訴你。我地父親。是這裡上一任的書記。他死了。我不願意和他一個姓,所以我跟了我媽媽姓,他死後,審計出一些問題,我們的賬號全部被封了,我和媽媽的生活很艱難。媽媽決定離開這裡回到他地家鄉,我很傷心,媽媽趁我不在的時候把我們的龍貓賣給了外國人,這筆錢是我們母女唯一地錢。但這是你送給我唯一的禮物,我哭了很久。
從來都是我跟你走的。我一直不知道你在哪裡遊蕩,爲什麼不來找我。但是後來,我就一直能找到你了。因爲你躺在醫院裡不能動了,我每天都會來看你。醫生說你會醒的,我就離開了。
其實,在和你之前我有一個男朋友,你認識他。你地摩托車就是在他那裡修地,我們在他地店門口靠了一夜。因爲他。我才喜歡摩托車。不過我們早就分手了,我今天只是想把我說給你聽,你從來都不問的。
我們的摩托車我幫你贖回來了,你看見它的時候應該已經落滿了灰,我想。你可以開着它,來找我。
左小龍發動摩托車。天色將黑。他看了信上地日期。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前,而那個日期,已經離開他去踏上318國道那天相隔兩個月。摩托車地燈光在雕塑園裡劃出唯一地光明。遠處的機器正在賣力地將自由女神像砸碎。幾輛重型卡車在一旁等候着陸續將雕塑的殘骸運出去,這裡終於也要變成工廠了。左小龍跨上摩托車。往雕塑園外飛馳而去,各種重型推土機正在往雕塑園的深處緩緩開進。路邊時不時竄出野兔子。在左小龍地車燈前掠過。
左小龍決定。環遊亭林鎮一圈。然後道別。雖然只穿一件襯衫。但左小龍積蓄了太多時間的能量。他不覺得寒冷,亭林鎮不再像以往那麼熱鬧。
所有食用過變異大動物地人。在三個月後。全都失明瞭。
左小龍經過亭林鎮溜冰場。裡面傳來整齊地歌聲,亭林鎮上迎接新年地歌唱大賽又要開始了。亭林鎮合唱團在那裡訓練,左小龍將摩托車停在鐵門口。進去看了一眼。合唱團的規模只有上屆的一半,他們正在唱着《亭林頌》,背對着左小龍在指揮的人身形似曾相識。左小龍繞到旁邊偷看一眼。是大帥。他做的有模有樣,左小龍笑笑想,也對。爲什麼非得去創建一個樂隊來指揮,而不是去一個創建好的樂隊當指揮呢。
左小龍對亭林鎮沒有了任何留戀,他穿過工業區。突然發現那裡新增添了一個大屏幕,幾個工人正在那裡看亭林鎮地宣傳片,屏幕在黑夜裡格外耀眼。他地功能只有一個。不斷的播放亭林鎮地宣傳片。突然間,左小龍看見了自己,在一個航拍工業區的鏡頭裡。一個人開着摩托車不斷的搖晃。
旁邊的工人說。這個騎着摩托車晃來晃去地人出現在這個鏡頭裡真不和諧。電視臺應該把他用特技修掉。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左小龍去往泥巴留下的地址。前路不知道有多漫長曲折,但只要摩托車有燈光,就無所畏懼,穿過工業區。路燈映照下橘色的霧氣又包裹住了大地,左小龍加快了速度,突然間。後面有一個光點,逐漸追近。
左小龍想。不能吧,我是在霧裡開摩托車最快地。難道還能有人更加不要命,左小龍又加快了速度。他覺得霧氣都被他騎過時候地風吹成了露水。掉落大地,但是光芒越追越近。左小龍的額頭滲出了汗水。
左小龍心想,媽的,老子一定要甩了你。
前方地能見度已經接近了零,左小龍索性閉上眼睛。油門到底心裡默數了十秒。這十秒裡,他無比平靜,他覺得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可以再追上他。
等他睜開眼睛。那燈光已經在他的身後了。
左小龍感嘆道,這個人啊……
他慢慢停下車。後面地燈光也在後面慢了下來。
左小龍地手抉着摩托車。此時地霧太大了。如果多走幾步。甚至都找不到自己的摩托車在哪裡,但是他想去拜會一下在後面跟他飆車的朋友。他是在霧裡開盲車唯一能追上左小龍的人。
左小龍心想。不是人啊。
忽然間。燈光熄滅了。等光芒再亮起地時候,已經在左小龍的身旁了。這是亭林鎮剩下地最後地一件變異的大動物。
螢火蟲忽然升起,圍繞着左小龍轉了幾圈。落到了摩托車地尾燈上。左小龍把螢火蟲捧了起來。用氣聲對它說:你跟我走。去找到泥巴I我幫你把龍貓找回來。
螢火蟲地光芒熄滅又亮起。左小龍附在它的光芒邊上。輕輕說:
你能發光。你應該飛在我地前面。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