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伯爵望着向自己大聲咆哮的切爾克國王,情緒穩定。
被視爲銀河帝國騎士典範的她,其實並不想讓自己表現得像是個傲慢的征服者,便打開了紋章機的頭盔。那明豔的紅髮在廣場上的火光映襯下,彷彿火焰在律動。
她望着坐在廣場臺階上,表現得像是一個鄉間愚夫的赫朗國王,露出了謙和的微笑。
“陛下,我們所做的,都是合法的行爲。”
“你你你……”這就是“猩紅彗星”,這就是星界騎士團最高潔的騎士典範嗎?赫朗國王被帝國的無恥震撼得快要說不出話來了。
“是的,陛下,您只要現在簽訂軍事通行權,一切都是合法的。”
切爾克國王將手按在了腰間,氣得渾身發抖。他覺得對方是在肆無忌憚地踐踏自己的尊嚴和智商。如果年輕十歲,如果不是自己被擲彈兵們的電磁步槍指着,如果自己是個靈能者,自己高低也要和這個卑劣的帝國女人戰鬥至死。
可是,面對着女騎士那張和煦的微笑,他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勇氣似的,一下忽然連口吐粗鄙之語的勇氣都沒有了。
切爾克人的國王看到了躺在女騎士不遠處的,被披着兩段的屍骸。那是自己的衛隊長,切爾克王國最強大的靈能者,四環的“捍衛者”,據說那身龜殼已經鍛鍊得比戰艦的裝甲還要堅固。正因爲有了他的支持,自己纔在當年的王室內亂中坐穩了寶座。而自己,也始終信任着這個揹負着金色龜甲的靈能大師,將其視爲國家真正的擎天之柱。
現在,他死了。他悲壯地向銀河帝國的女伯爵,那個帶兵空降到王座上空的敵軍統帥發起了衝鋒,但在對方面前沒有走過一招。
國王軟倒在了地上。
女騎士依舊用勸諫的口吻道:“陛下,您現在有三分鐘時間考慮。我只希望這一切能以和平的方式結束。”
人羣中的切爾克首相大聲道:“伯爵,您真的以爲,這樣就可以說服國際社會了嗎?帝國對一箇中立國家悍然發動了無恥的偷襲!你們的政治信用已經破產了!從今天開始,不會再有人相信銀河帝國的任何承諾與合約,即便是一個偏遠星區的小酋邦,也會對龍臨宮的敕令疑神疑鬼。伯爵女士,這難道也是布倫希爾特殿下的命令嗎?”
首相當然是明白吉婭菲爾和蘇王之間的關係的。他又長吁了一口氣:“外臣也算和殿下有過一面之緣,知道她不是這樣的人。她不應該如此不智。”
女伯爵用歉疚的目光看着切爾克王國的老首相:“抱歉,閣下,我們確實不敢魯莽,便只好行一些陰私手段了。”
她招了招手,自己的副官便已經打開了終端,將一個熒幕投影在了廣場上。
一衆切爾克王公和重臣們,便目瞪口呆地看着,本國駐華胥的銀河文明議會的代表,正在主席臺上,掛着一臉道貌岸然的表情做着報告。
“……這場發生在我國王都的叛亂,已經平息了。在我們的傳統盟友,神聖銀河帝國的幫助下,損害沒有蔓延到其他星空。現在,國王陛下已經研究決定,將由泰奧親王擔任新一任首相,組建政府。爲了度過這段艱難的時局,我國同樣已經研究決定,將授予銀河帝國國土軍事通行權,以幫助我國能維持國土航道治安。”
國王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堂弟泰奧親王。他是切爾克王族中最有能力的將領了,曾經在和當年海亞爾大公國的戰爭中立下汗馬功勞,現在正在擔任國務樞機大臣,一個清貴,卻沒有實權的官職。
他一本正經地做着報告。臺下的各國代表,便也都只好掛着彷彿便秘的臉,捏着鼻子老老實實地聽着。全宇宙最高大上的銀河文明議會的現場,頓時便洋溢着一種充滿後現代主義精神的荒謬氣質。
“泰奧?泰奧!居然是你!”國王向自己的堂弟發出了壓抑的低吼,他現在終於明白了過來:“帝國艦隊,是你,是你小子把帝國艦隊放進來的?”
泰奧親王道:“布倫希爾特殿下的艦隊就沒有走玄陀,而是從瑚宇星系入境的。那裡的哨站指揮官是我的老部下,我的死黨。”
老首相也終於明白了過來:“原來如此,您的艦隊從瑚宇星系進入了本國之後,走的是我們的D線航道。那條航道狹窄,路線偏遠,沒什麼商業航線,只有三班巡邏艦隊……”
“這一班巡邏艦隊也是我的人。”泰奧親王很得意,盯着切爾克國王,眼神漸漸從愧疚和躲閃,變成了當仁不讓地執着:“我在軍中幹了三十年,比我這文弱的,衰老的,遲鈍的哥哥要更懂軍隊,當然也更懂這個宇宙!時代變了。”
“可是,D線航道走不了大艦隊……等等,莫不是說,這十三艘船,就是你們現在的全部兵力?”國王露出了駭然的神情。
吉婭菲爾笑而不語。
可是,這依舊還是存在難以理解的地方。D線航道到王都卡屯星系之間還是三天左右的航程的,這個期間也必須要通過王都守備艦隊的防區,爲何沒有人示警?
到了這時候,國王才忽然想起,國防大臣告訴自己,爲了準備隨後可能到來的戰爭,需要整頓艦隊做好馳援邊境的準備,便需要進行大艦隊的編組強化訓練了。
於是,大批守備王都的艦隊,就這樣被調集到了卡屯隔壁的非主人星系進行實戰演習。
帝國對我們的滲透居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嗎?
切爾克國王想要在人羣中尋找國防大臣的身影。他想要質問對方爲何要背叛自己的知遇之恩,背叛自己的祖國。可他卻很快便意識到,在帝國軍空降壓制王都時,國防大臣便戰死了。他是第一個在這場空降作戰中戰死的國家閣部重臣。
赫朗國王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哀嘆。他現在已經不想去糾結,這到底算不算殺人滅口了。他只知道,歸根結底,這是自己的命令,自己下令讓王都失去了守備。
赫朗國王恨不得把腦袋縮到甲殼裡再不出來了,但他依然難以想象,帝國真的敢用13艘戰艦就攻擊一國首都。
瘋子!我單單只是聽說帝國的龍王都是瘋子,卻沒聽說過龍王的家臣也是瘋子啊?要知道,從四面趕回來的援兵規模,早已經是這支帝國艦隊的數十倍了,隨時都能將他們覆滅。
……可是,這些艦隊圍在卡屯上空,卻絲毫不敢動。
我已經輸了啊!切爾克王國也輸了啊!
而這個時候,巨大熒幕上,切爾克王國駐銀河文明議會的代表,還在繼續侃侃而談:“我國國王將在上午10點,發表對全宇宙的電視講話。”
“陛下,您還有三分鐘時間。”吉婭菲爾繼續道。
切爾克國王昂起了短粗的脖子,想要最後一下表達自己的不屈。他想要大聲地告訴女伯爵,切爾克人也是不屈的民族,只有戰死的國王,沒有屈膝的統治者。
“王兄,這樣沒有意義。”新上任的首相兼親王道:“三十年前,您也是內亂起來的,在聯盟的支持下才坐穩了這個位置。王家還有二百多人,論繼承的合法性,您並不是最有說服力的一個。論意識形態,難道我們不是才更應該站在帝國這邊,和偉大的龍王們站在一起嗎?”
“一直到現在爲止,切爾克王國也依舊沒有被捲入戰爭。”吉婭菲爾微笑道:“至於您爲了對付海亞爾公國,從三歧星系購買的那些軍備,帝國也將全部接受,以高於市場的價格。赫朗陛下,聽說貴國的王家企業對三歧的FD-187星系的高能粒子工廠建設也陷入了瓶頸,但這其實是可以解決的。聖樹商會和迦南商會,都可以提供這方面的技術。”
赫朗國王看了看自己的老首相……不,前首相,卻見後者已經不再說話了,只是坐在地上,蒼老的臉上滿是麻木,彷彿一具再沒了靈魂的行屍。
他的視線掃過了意氣風發的堂弟,衛隊長的屍骸,以及自己的家人們,頹然地低下了頭,斷粗的脖子再次縮到了甲殼裡面。
同一時刻,切爾克王國與共同體邊境之間的切羅要塞旁邊,一艘銀色船身的三角戰艦,宛若神祇的座駕懸停在關閉許久的港口之外。
這座建於兩百多年前的要塞,原本便是一座由聯盟幫助修建大型要塞,爲了防備當時還屬於帝國殖民地的地球方向。在共同體建國之後,要塞的國防意義便基本上不存在了。
爲了節省成本,自然是關聽了大部分區域,只保留了最基本的維護人員。
與其說是要塞,倒不如說是個超大型的邊境海關檢查站呢。
還別說,戰爭之前,還真有人提出,要把要塞的軍事部分改建成民用,整成一個邊境貿易太空城算了。因爲外觀確實是個軍事要塞,說不定還能整出點特色旅遊的花活兒出來呢。
於是,這個提議便還是真切地擺上了切爾克王國首相府的討論列表。
如果鱷龜人們的工作效率高一些,這裡的要塞炮艙室,說不定便已經改裝成太空城內的穹頂人造浴場了。
對着星空開海天盛筵,想起來就很有品位。
可現在,這座要塞已經註定不會變成貿易城市了。
在失去軍事塞功能的六十多年以後,它迎來了此生最大牌的軍人。
蘇琉卡王布倫希爾特,站在充滿了聯盟風格的指揮室中,那雙霸氣外露的晨曦色龍眼,正通過巨大的舷窗,眺望着遠處共同體新亞特蘭蒂斯方向的星空。
“所以,現在你將要如何做呢?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她如此忖道。
“殿下,您不會是在觀察孤夜城上空的共同體本土艦隊的動向吧?”參謀長奧斯坦娜·巴爾中將道。
“我現在已經看到了敵人滿臉的惶恐。”
參謀長小姐依舊保持着毫無波動的微笑:“新亞特蘭蒂斯離這裡有84光年。”
“聖者的事情,你一個三環不懂。”
參謀長小姐發現自己居然在鬥嘴上無法反擊,只能躬身道:“內伽少將已經配合我們完成了所有的工作。”
布倫希爾特“哦”了一聲,看向了正在大廳門邊的一位上了些年紀的切爾克人。敦厚壯碩的身體,被兩個披着動力甲的帝國擲彈兵一左一右地夾着,頓時就顯得卑微無助而又可憐。
這位,就是切羅要塞的指揮官了。
當然了,他其實到現在還是一臉崩潰模樣,雙目甚至都沒有焦距。大約是因爲帝國軍隊天降切羅,實在是顛覆自己的想象力了。
“將軍,感謝您的幫助。”布倫希爾特露出了笑容,充滿了居高臨下的神性美麗。
在這種已經失去了威脅的人面前,她從來不吝於展現自己的大度,偶爾也是可以給個燦爛的笑容的。
切爾克人的將軍望着選帝王的面容,一時間已經失了語。他覺得自己確實看到了真正的神祇。
“將軍,感謝您的幫助。”布倫希爾特笑容依舊,重複了一邊自己的話。
切爾克將軍深深地垂下了頭去,確實像是一隻伏在了地上的大號鱷龜。
“我,我依然難以理解,您和您的戰艦到底是如何過來的。”
他覺得,如果不搞清楚這個問題,自己死不瞑目。
“很快您就會知道了。可是,不用着急。”布倫希爾特依舊笑容可掬,但態度卻毋庸置疑。
……好吧,這個問題好像也沒那麼重要。
切爾克將軍低眉順眼地擠出了一個賠笑,趕緊從命。
“要塞的權限我已經全部交出來了……主護盾,和3門主要塞炮的啓動密碼,是動態的,但在下的保險櫃中,有規律說明書。在下只是希望,所有的將士都能得到人道主義待遇。”
“您多慮了。銀河帝國和切爾克王國沒有處於戰爭狀態,現在如是,以後當然也不是。”布倫希爾特笑道:“您和您的部下也不是俘虜。只是爲了避免誤會,需要稍微限制一下行動。”
“明,明白了。我們絕對會配合的。”內伽將軍可憐巴巴地看着藩王:“殿下,以後的歷史,將會怎麼評價我這樣連起碼得抵抗都沒有,便放下武器的軍人呢?”
布倫希爾特啞然失笑:“將軍,歷史是很勢利的。他們大約只會記錄勝利者。”
這就是在說,我自我意識過剩了啊?是的,以後或許我也只是布倫希爾特女王神蹟一般的奇襲戰的邊角料背景了。
切爾克人將軍覺得自己確實收到了打擊。
“可是,這是以前記錄歷史的方式。”布倫希爾特笑道:“從我這裡開始,應該會說明,您沒有爲了自己的武名,無謂地犧牲部下的性命吧。”
這個要塞的守軍和海關工作人員加起來不到2000人,面對大名鼎鼎的晨曦天使號,確實無法作戰。
這是一位賢君啊!殿下至少還願意安慰我這個卑微的降將。切爾克人將軍心中忽然充滿了感動。
自己應該是可以平安地活到戰後了吧?可對面的地球人朋友們,就有點慘咯。
他努力地向宇宙之靈祈禱,心中卻難以避免地充斥着一種倖存帶來的優越感,心情頓時便這麼好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