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子義道:
“章中堂言重了,子義怎敢怪罪中堂大人。”
章鳴嶽笑了笑,說道:
“衛侯這次來興致沒有上次那麼高,難道還在爲上次招賢門外的事情耿耿於懷?”
蘭子義說:
“我還哪裡有心思爲那事情傷神,現在這不是有更要緊的事情麼?”
章鳴嶽問道:
“衛侯指的是?”
蘭子義看着章鳴嶽,說道:
“現在朝中大臣蜂擁而起,彈劾德王,難道這不是更要緊的事情?”
章鳴嶽說道:
“朝中大臣彈劾德王是因爲昨天德王屠戮百姓,大臣們爲天子牧民,又怎能對這種事情坐視不理?”
蘭子義說道:
“明明是暴民攔路,在中堂大人這裡就變成德王屠戮百姓了。”
章鳴嶽說道:
“好一個暴民攔路,昨天王爺被堵住的時候可是喊着要把這些****全殺光,難道這還不是屠戮百姓?”
蘭子義心中一緊,也知道御林軍中有章鳴嶽的眼線,不過細想一下這也在預料之中,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蘭子義說道:
“我只知道百姓攔路是因爲稅賦太高,村中里正只是說了幾句公道話就被誣陷爲謀反給殺了,他的一對兒女前來攔車駕、告御狀。”
章鳴嶽聽後笑了笑,也動起筷子夾菜,一邊吃一邊說:
“衛侯別光顧着說話,好歹吃點東西,等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蘭子義沒有吃東西,而是說:
“章中堂可知道這件事情。”
章鳴嶽答道:
“絕無此事。”
蘭子義又說道:
“這可是當時帶頭攔路的那對兄妹親口所說,就是因爲稅賦太重,民不聊生,里正說了幾句公道話結果就被京兆府給判了罪,章中堂真的不知?”
章鳴嶽長嘆道:
“稅賦當然重了,稅不重怎麼供給前線打仗呢?這二十多年來先是西邊高山人,而後是千里海疆四處出沒的島夷,最後也是開銷最大的是北方諾諾。我大正看似武運昌盛,實際上已是強弩之末,國庫年年入不敷出,要想方設法週轉才能勉強運轉。”
蘭子義聽着差點臉紅,一口酒嗆在嗓子裡,咳嗽起來,
等到咳嗽完後蘭子義問道:
“既然是三面開戰,爲何章中堂偏要抓住北方諾諾說事?”
章鳴嶽笑道:
“我哪裡有拿着北軍說事啊,只是實話實說。高山人雖然兇殘但一戰成擒,開支雖大但只在當時;島夷雖然威脅京師,但只不過是小股海盜,連流寇都算不上,東軍只是略加改革就將其悉數剿滅。只有北方諾諾,在本朝之前就爲邊患,大正立朝兩百年來北邊從未安定,且諾諾在草原上根深蒂固,實力強勁,非一朝一夕可以剿滅,代公北伐打了快有半年,整個北方都爲這次北伐輸血出力,朝中彈劾之聲不絕於耳,說這是窮兵黷武的絕非個類。再加上之前我大正的稅制,全國名冊上的戶口,維持北軍作戰的費用大的驚人。”
蘭子義道:
“子義從小在北邊長大,邊軍將士戰時爲軍,平時爲農,足以自給,軍費開支多是給工部製造裝備用的,北邊花不了多少。“
章鳴嶽笑道:
“衛侯是說北邊軍戶足以自給是嗎?衛侯可曾在河****呆過幾年好看看那裡的農民是怎麼幹的?現在就在江東衛侯何不出去城外看看這裡的農戶是怎麼生產的?北軍將士是給分田,可真要是專心種地怎麼練習上陣殺敵的本領?動不動接到號令半夜出征,哪有那麼多時間下地幹活。不過是有幾畝田閒時消磨時光,老來養養性子罷了。衛侯久駐邊關,自然瞭解邊關軍戶的生活了,我要問問衛侯落雁關軍戶每天伙食如何,我都不問你吃不吃得飽,只問你有沒有肉?衛侯可知往南走走,平城那沃野千里上的百姓都是過年才能殺口豬吃,平時粗茶淡飯,到開春時節青黃不接時,連鹹菜都吃不上,哪裡有落雁關軍戶吃得好。衛侯當真以爲邊軍自給中的那點糧食可以自給?”
蘭子義回想自給在落雁關中時將士們家中伙食,糧食蔬菜,酒肉魚米都供應齊全,時令水果也都不缺,現在聽章鳴嶽這麼說才明白原來一直都是整個大正在爲邊軍提供給養,蘭子義一直以爲只有在出兵打仗時纔會給北軍運送糧草呢。
章鳴嶽接着說:
“北邊雨水本就少,哪怕是良田產量也比不上江東的水田,光是維持大量駐軍防禦喏喏,每年開銷就已經大的驚人,還要修築堡壘,設置烽火臺,更要與喏喏拉鋸,消耗大的驚人。”
說到這章鳴嶽頓了頓,長嘆一口氣。
章鳴嶽說道:
“衛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這大正上下那裡不要銀子,那裡不缺錢啊。”
蘭子義聽着窘迫,說道:
“章中堂這麼說未免不公,中堂大人只看到每年在邊鎮花的多,卻看不到北境的重要性。如果沒有北軍捨生忘死守衛邊疆,喏喏就要南下,一旦南下整個大正便要生靈塗炭,到時候恐怕不是花銀子那麼簡單了。更何況現在北邊喏喏已經被徹底擊垮,沒有兩代人根本恢復不了元氣,銀子將來只會花的少,不會花的多。”
章鳴嶽笑了笑道:
“當然,我也不是要貶低北軍的功勞,只是提起來了就事論事說一說。衛侯說得對,現在喏喏已經不成氣候,將來可以適當讓北鎮軍省省銀子。衛侯現在身在京城,好好給皇上出出主意,看怎麼把軍鎮的銀子省下來。”
剛進屋時蘭子義本來頗有氣勢,本來還計劃通過那對兄妹的事情給章鳴嶽施壓,逼他說些實話,結果沒成想章鳴嶽這一番連消帶打的話說不僅把蘭子義的鋒芒全部化解,還扯到了削尖北軍軍費的事情上,最重要的是這鍋居然扣到了蘭子義自己頭上而他卻還覺得章鳴嶽說的非常受用,自己發不出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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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子義這時纔想起來剛纔一直在說那對兄妹的事情,於是說道:
“喏喏雖然傷了元氣,但北軍也損失慘重,善後撫卹還有段時間,現在還不是討論省銀子的時候。倒是中堂大人不要岔開話題,我們剛纔說的可是兄妹兩人告御狀的事情,中堂大人對此作何解釋?”
章鳴嶽哈哈笑道:
“天下事多了去了,難道事事要我章鳴嶽來解釋清楚。既然衛侯認爲此事涉嫌貪腐,那就讓那對兄妹出來,把涉案官員都叫上,到刑部大堂裡去把事情說清楚。我章鳴嶽絕不會放過那些貪贓枉法的歹徒!”
章鳴嶽說的激烈,蘭子義在桌子對面端着酒杯冷冷的注視着。一時間兩人都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着對方,醞釀着下一輪風雨。
蘭子義放下酒杯後說道:
“既然已經攔下德王車駕告御狀,那肯定得給這對兄妹一個交代,等一切準備妥當後開堂審案時還請章中堂不要推辭。”
章鳴嶽笑道:
“一定一定。只是昨天帶頭鳴冤攔車的兄妹都已經死在了亂軍之中,衛侯拿什麼審呢?”
蘭子義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他擡頭看看章鳴嶽,順勢將筷子放下,說道:
“昨天是傷了人不假,但具體都有誰殞命還需要覈實,章中堂這是從哪得到的消息?不牢靠啊。”
章鳴嶽說道:
“僅僅是傷人嗎?那可是血流成河啊。”
蘭子義答道:
“暴民攻擊德王車駕,迫不得已還手,點到即止,怎麼會血流成河?”
章鳴嶽說道:
“連鳴冤的兄妹都死在亂事中,場面可想而知。”
蘭子義問道:
“章中堂是承認這對兄妹有冤屈了?”
章鳴嶽反問道:
“衛侯是承認兄妹死在亂軍中了?”
蘭子義與章鳴嶽絞上了勁,書房裡頓時劍拔弩張,氣勢轉緊,如果有第三者在場一定尷尬的要死。
章鳴嶽率先嘆了口氣,移開目光幽幽的嘆道:
“你我爲何要如此呢?”
蘭子義沒有回答,他知道章鳴嶽說的是什麼,上次蘭子義來到府上時,兩人談笑風生,好不痛快,而這次卻變得如此難堪,蘭子義被章鳴嶽這麼一說,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一股感傷涌上心頭。
章鳴嶽接着說:
“我見到衛侯時本覺得衛侯少年老成,人才難得,本想與衛侯結爲忘年交,於是乎今天不顧朝臣與德王的衝突請來衛侯,爲的是能居中調節,化干戈爲玉帛,可沒想到衛侯你卻有這麼深的敵意。唉~!”
蘭子義緩緩說道:
“我也想與中堂大人推心置腹,只是中堂所作所爲實在令人心寒。”
章鳴嶽問道:
“衛侯指的是什麼呢?”
蘭子義看着章鳴嶽說道:
“中堂大人身居幕後,暗中指使朝中大臣爲自己做事,操縱朝政。子義說的有錯嗎?”
章鳴嶽聽後仰天長笑,過了好一會才止住笑聲,望着蘭子義說道:
“好一個暗中指使,說得好,我章鳴嶽當了一輩子官,終於熬到首輔的位置上,結果成了身居幕後,垂簾聽政的權臣,也罷也罷,這是應該的。”
頓了頓後章鳴嶽說道:
“京城雲集天下英傑,廟堂之上人人都有自己的如意算盤,誰都想着給自己撈好處,可事就在那,我個首輔大臣總得想法辦,對吧?那我怎麼辦?讓人全聽我的?說的簡單,可人家憑什麼聽我的?各位大人有衝突了我又該怎麼辦?把他們全殺了?說白了我只是個和稀泥的,維持着這個爛攤子兜住了別散架,我要照顧各方利益,居中調節,避免矛盾激化。等把這些事情都做完了再去想着怎麼暗中指使朝臣吧。人家又不是傻子,那百十來斤的身板會白白交給我來指使?衛侯別聽那些看戲的外行人胡說,他們只看到事情在運轉,卻看不到事情爲何這麼運轉,我是站在中心不假,可我只是被各方利益牽動的木偶,哪來的力量去操作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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