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間
殿裡到處躺滿了人,個個躺在地上呻吟。
“頭痛——頭好痛——”
“我要死了,誰來救救我?救命——”
“熱,好熱——”
“咳咳——咳咳——”
……
一進屋裡,耳中就充滿了呻吟,滿屋子都是惡臭,滾得動的人滾來滾去,滾不動的人就不斷地呻吟。
地上還有嘔吐的穢物,看起來觸目驚心。
聖香伸出手,要去扶地上的一個太監,還沒扶到,岐陽衝了進來,“我來,這些人不單是感染Ebolavirusdisease,而且併發肺炎,所以纔會死得那麼快,你的心肺不好,吃了河源子也不保險,不要用手去摸他。”他順手把一個點滴瓶塞進聖香手裡,“拿着。”他開始把乳酸鈉林格氏液注射進點滴瓶,然後找到太監的手背血管,開始點滴。
神歆做的卻和他不同,她從懷裡拿出一束艾香,用火刀火石點燃了,分插到殿內四角,然後自懷裡拿出一個布包,攤開,裡面是長長短短的銀針。她拈起一支銀針,伏下身子,在一個呻吟的太監身上紮了一針,那太監停了一下,又呻吟起來。神歆眉頭一蹙,第二針,下在他手腕“列缺穴”。
那太監不呻吟了,但是卻是微弱地道:“熱,好熱,水,水——”
神歆沉吟了一下,她可以暫時制止頭痛,但是要喝水——她擡頭往岐陽那裡看去。
“我來,”岐陽放開那邊那個,趕了過來,“你可以制止頭痛是不是?你給他們下針,我來處理髮燒和出血的問題,還有,統統弄昏他們,馬上!”他可不願意把這些人救回來之後問長問短,問他插進血管的是什麼東西?
“好。”神歆微微一笑,轉身往另一邊去,轉身起來,走了一半,又回過身來,“這位公子,剛纔——”
岐陽心不在焉,只是迅速打上針劑,重複吊了一瓶乳酸鈉林格氏液,“這個人還好,只是脫水和發熱,應該不是第一代傳染源,”他自言自語,“沒有併發肺炎呢,看來,這裡的病毒不止一種——”他想着剛纔他解剖的那具屍體,那很明顯是因爲血管損傷、凝血,導制血清外滲,肺水腫加上發炎所以窒息而死,“聖香,這個不太恐怖,你過來看着這個,那一邊我來。”他突然大叫。
聖香拿着那個點滴瓶,哀嘆:“岐陽老大,你可不可以不要看到哪一個症狀比較輕微就開始叫我,我看着這個好好的,你這樣叫來叫去,我給他打針打到一半,我怎麼過去?”他承認,他平時是愛叫苦啦,但是,此刻在做正事——他聖香少爺可是不經常做正事的,岐陽竟然無視他的“微薄之力”,把他也當做難民叫來叫去,要他躲來躲去,真是——毫無面子!他摸摸鼻子,非常沒趣,毫無面子,想他,本是依仗着有心病又可愛才討人喜歡憐愛,但在岐陽面前,整個“弱勢羣體”、“二等公民”!
岐陽頭也不回,揮揮手,“那你死了不要怪我。”他一邊說話,兩隻手一點沒有閒着,收拾完了這個,又開始處理那個。
“斑點。”那一邊,神歆低聲道,聲音依舊很好聽,很有一種焚香禱告的平靜。
岐陽迅速擡起頭,“是不是在手腳?”
神歆微微一頓,點頭,然後慢慢地道:“這很像我們最近一直在關注的一種劇毒。”她似乎是考慮了很久才說出話來,“我們在研製解藥。”她有一句話想說了很久了,終於目注着岐陽,道,“名醫山莊的龍太醫,應該算是你的前輩,是前朝的第一名醫,他對這個劇毒已經研究多日,不過還沒有完全的解藥,我看見你——”她斟酌着用詞,“我看見你把一種水,注入了他們的身體——”
“你可以治?”岐陽一下子跳起來,“你有藥?”
神歆點頭,“所以我說,你不會死。”她髮髻梳得清清楚楚。一跟髮絲都不亂,然後緩緩地道,說起話來非常讓人信服,“我身上就有藥,岐陽公子,如果你可以減少出血和保持水分,他們就不會死。”她極其認真地拾起一支銀針,“神歆用名醫山莊的名義發誓——”
“好了,救人要緊,發誓可以以後再發,”岐陽一把拉起她的手,“藥呢?在哪裡?怎麼用?”他拉住她的手,感覺到她手上的柔軟和她手上的繭子,那是練武的女人才會有的繭子,而且,手指之間,有經常拿針的痕跡,甚少有人在指尖有繭子的,神歆有。一剎那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滑過心頭,但是岐陽沒多想,也沒想過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去拉女生的手,直接把短暫的微妙的感覺當成緊張。
神歆是何等謹慎莊重的人,被他如此緊張地一抓,感染到他繃得死緊的情緒,不禁也隨着緊張起來,“藥在我身上,你等一下,”她轉過身去,從懷裡拿出一個藥瓶,“我會告訴你怎麼做。”
她竟是連在男人面前伸手入懷都不肯的!岐陽呆了一呆,他發誓!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死板拘謹到了極點的——尼姑!這樣一個尼姑,竟然會是名滿天下的神醫?真是毫無道理——她要如何給一些“男女授受不親”的人治病治傷?笑話!做醫生的人,本來就應該有把死人活人、男人女人的身體當做手術檯上小白鼠的漠視能力,她這樣也算一個好醫生?岐陽現在沒說什麼,本來就對這個尼姑有些奇怪的感覺,現在更加覺得不舒服。但是,岐陽有一個優點,公是公,私是私,對人他感覺不自然,但是對事,他是可以完全把她當做工作夥伴的。
“好,快一點,不要廢話那麼多了。”雖然他是學生,但也已是相當著名的醫學學者,對着一個古代的中醫女大夫,卻沒有絲毫驕氣——這也是岐陽的另一個優點,不是他不會得意不會驕傲,而是,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所以常常忘記驕傲而已。
當他想起來他其實是很厲害的,他那個得意也是很欠扁的。
神歆的瓶子裡是一種無色透明的液體,她本要挑破病人的血管,往裡面注入少許,但是看見岐陽的點滴瓶,沉吟了一下,還是把液體小心用岐陽的針筒注入了瓶子裡——她一點也不笨,而且,她看見不瞭解的東西,也不大驚小怪,只是一邊默默看,一邊默默學。
岐陽聞到一股奇異的味道,他沒有分神,而是看着病人的反應,只見顯然發炎的情況迅速緩解,斑點漸漸地淡了一點,看到藥物生效,他才一笑,“鬼臼。”
神歆微微一笑,“公子果然是宮廷御醫,眼光了得。”她這瓶子裡果然是鬼臼的汁液,是一種罕見的藥草,名醫山莊甚至沒有對外公佈存在這種藥草。鬼臼用以消炎去穢的功效是極好的,但是也存在着一些問題,鬼臼應用不當它本身的毒素一樣會致人死命,如何防止這種結果的發生,名醫山莊還沒有想出對策,因而極度保密。但這種奇藥,岐陽一眼就看破了。
“我應該想到的,”岐陽示意聖香幫忙,把鬼臼的汁液分別注入到各人的乳酸鈉林格氏液中,一邊自言自語:“鬼臼的殺菌消毒作用顯然比青黴素好,鬼臼脂素這樣一種生物鹼——是生物鹼還是抗生素?忘了,它可能會連某些正常細胞一起殺死,也許就是這樣,所以反而防止了病毒的進一步感染。靜脈注射這樣強烈的抗生素,假如還不好轉,那是神仙也救不了。”這個女人也真是有那麼一點點本事,他的不滿,突然之間就變成了讚賞,岐陽從來不是那種有了成見就不肯修改的人,相反,他的成見容易改變得很,只要做對了一件他覺得很順眼的事情,他就會立刻喜歡起這個人來。
所以他現在笑眯眯地看着神歆。
聖香半個字也聽不懂他和神歆在說什麼,“鬼舅子是什麼東西?”他困惑地眨眨眼睛,“鬼的舅子還可以救人?我要去問問降靈,他明明說,這世界上鬼是不多的,而且,鬼一出來是要傷人見血的,他自己就不會救人。”降靈就是祭神壇的那個幽魂,除了聖香大少爺,別人也沒有閒心拿着《迎神曲》那本破書去祭神壇“見鬼”,所以聖香和降靈交情好,別的人就未必。
岐陽哭笑不得,“救人啦,問那麼多,你倒是精神好,鬼的舅子,虧你想得出來。”他低下頭爲那個太監劃破一點皮膚試探是否發生凝血,看到血液保持流暢,他才放心,心情大好,哈哈一笑,又拍了神歆的肩,“厲害!我本來不太喜歡你這樣的女人,小心得好像我隨時會佔你便宜,但是你有這樣的能耐,我就不計較了。”
神歆微微一怔,開始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然後聽到“小心得好像我隨時會佔你的便宜”不禁臉上一紅,伸起一隻手,微微拉住了自己的襟口,然後才道:“不是,不是我以爲公子是——”她沒說下去,臉上又是一紅,“我胸口上有傷,還未痊癒。”
“你受了傷?”岐陽和聖香異口同聲地問,面面相覷,這個女人哪裡表現得像受了傷的樣子?衣服從頭包到腳,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完全不像是會和人動手打架的人物,好像踩死一隻螞蟻都是天大的罪過,那一雙小腳,大概一步走不好就會摔死,還打架、受傷呢!
“神歆你去我那裡都沒有說?誰打傷了你?”聖香哇哇叫,“你一點也沒有把我當朋友!”他一邊罵,一邊拆針頭開針劑,吊新的點滴。
岐陽一邊爲地上的人注入鬼臼脂素,一邊問:“傷得怎麼樣?”他完全是出於醫生的本能,用專業的語氣問。
神歆也是手持着銀針,爲本已被她扎昏,但是仍然顯得疼痛的人扎穴止痛,一邊道:“快要好了。”
什麼叫做“快要好了”?岐陽開始皺眉,這個女人,是不會着急,不會煩惱,不會關心別人,連自己都不會關心的嗎?看見一地的病人,她也沒有露出擔心着急的神色,雖然她很快就找出了對症藥物,但是絲毫不見驚慌;然後自己受傷,也像是別人受傷一樣,好像和她沒多大關係。她的“鎮定”,“謹慎”,“莊重”,甚至“和藹”,好像永遠都不會變一樣——誰告訴她女孩子要這樣纔是正確的?她還是一個女孩子,不是尼姑,更不是菩薩!岐陽惡狠狠地想,她以爲自己是菩薩要普渡衆生嗎?真是笑話!他沒說話,一向心情好的他,突然覺得很不爽,這個尼姑!還是一個一張千年不變面孔的小尼姑,怎麼如此的——差勁啊!她不知道,保護自己是一件很基本的事情嗎?如果連自己都不會保護,一味地保護別人,那麼關心你的人又怎麼會開心怎麼會覺得你是可以被人信任的?
他從來都不想明明是他自己無緣無故在煩,然後就理所當然怪在神歆身上,誰叫她看起來那麼彆扭?臉色也不會變,腔調也不會變,態度也不會變,就只會那樣一本正經,用那種“和藹”的祖母式的微笑對着人說話,老氣得像個哪個童話裡說的乘北風拿着雨傘降落的木偶一樣的,專門看管小孩子如何幹淨整潔過日子的某某某姑姑——童話的名字岐陽已經忘記了,反正,神歆一整個看起來就是不順眼啦!
神歆自然不知道她一瞬間已經被岐陽和西歐童話比在一起,仍然帶着她的微笑,對着地上的許多病人,雖然大家都是昏迷的,但她依舊紮了針,會安慰似的拍拍病人的背,像是她的習慣,也像是她這樣穩重安詳的氣質,即使他們是昏迷的,也可以通過這樣的安慰,而傳達給每一個掙扎求生的人。
她帶着那種祖母式和藹微笑拍拍別人的背的時候,其實——給人無限安心的感覺,就像其實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岐陽偶爾擡起頭來,看見那樣的氣氛,就會莫名其妙地呆一下,然後繼續做事的時候,他就會忘記,剛纔他到底是弄到哪裡了。然後——顯然他又怪在神歆頭上,全部都是她不好,哪裡有那麼無聊的人,昏都昏了,拍什麼拍?難道他要死了,你拍一拍就可以救回來?
聖香一邊救人,一邊不忘拿出他的摺扇來扇涼。“譁”的一聲,打開摺扇,他扇了幾下,遮住自己嘻嘻一笑,岐陽的偶爾的失神,他當然看在眼裡,“Hecan’terasetheincidentfromhismemory(他難以把這件事從他的記憶裡抹去).”他自言自語,順便賣弄了一句英文——這是他最近學的,上大學,雖然他是不在乎文憑的,但是英語是要上的,四級六級要考的——聖香一向毫不懷疑地相信自己很聰明,顯然,無論什麼都難不倒他,即使是這種“蠻夷鳥語”也是一樣。
岐陽擡起頭來,語氣怪異地問了一句。“Pardon?”
“啊?”聖香沒有想到岐陽的耳力這麼好,這麼遠也聽到,乾笑了一下,“Nothing.”
“Really?”岐陽明明就已經聽見他在說什麼,“Iwouldn’tdothatifIwereyou,unlessyoulikeplayingwithfire(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那樣做,除非你想玩火。).”他哼了一聲,不過他也不是真生氣,聖香有多麼無聊愛玩,他又不是不知道,在學校裡的緋聞又不是沒有,難道在這裡和一個古代尼姑有什麼電火花?笑話!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聖香,“看來我真是小看了你,去了幾年,英語似乎學得不錯。”
聖香有不詳的預感,乾笑兩聲,“沒有啦。”他可是很少有這麼謙虛的。
岐陽看了他一會兒,丟給他一句:“Dubistdoof(你無聊).”然後挑釁地揚眉。
“啊?”聖香完全聽不懂,繼續幹笑,想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詞,“那是什麼?”
“德語。”岐陽丟給他一句幾乎可以哽死他的話,然後得意地看聖香一張玲瓏臉變成苦臉。
“在中國的地盤,請說中國話好不好?”聖香苦笑,“我現在知道岐陽師兄絕對不是好欺負的,我錯了好不好?”他差一點忘了這個一到學校就有人四處追的男人是什麼樣的角色,岐陽的外語是極好的,他竟然在岐陽面前炫英語?失策失策,聖香臉上做苦臉,“啪”的一聲收起摺扇,似乎灰頭土臉,但心裡暗暗下決定,下次學一門什麼古希臘嘰裡咕嚕語來整回他,聖香少爺是神聖不可侵犯的,這個在他老子給他起名字的時候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岐陽自然不知道他這一句話激起某人研究古代語言的“熱情”,只是繼續救人,忙忙碌碌。
神歆一貫她的好作風,不關她的事,決不好奇;不瞭解的事情,絕對不問。
和這樣的女人在一起,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岐陽甚至想,即使他開了汽車來到這裡,她看見了只怕也是不會驚奇的——就當沒看過,她臉上除了和藹,沒有其他表情!——
+※+——
一連五天,他們三個人幾乎沒有合過眼,輪流照看那僥倖活下來的那三十五個太監。條條都是人命,人到了生死邊緣,貴的、賤的,都是人命一條,掙扎救生的淒厲,可以喚起任何人的作爲“人”的最基本的感情。
幸好有三個人!否則,是照看不過來的,雖然聖香到了後來有一點頂不住,但是好歹,五天過去了,靠着強力的抗生素和對症的輸液與電解質平衡,神歆的銀針與岐陽的正確的針劑,這三十五個人活了下來。
五天,就靠着外面的人把食水放在殿門口,然後岐陽去拿的辦法,勉強度過——他怕外面的人也被感染,那麼,他一時之間是找不到這樣多的鬼臼來救人的,更何況,鬼臼脂素本不是一種標準的,可以像青黴素那樣用的藥物,它的副作用也大,這樣拿來救人,是不是對的,岐陽心裡也毫無把握。
所以絕對不可以讓感染髮生,他寧願只有三個人在裡面冒險,不願牽連更多的人。
“聖香——”岐陽雖然武功不怎麼樣——他到這邊五六年,聖香不是沒有教過他武功。但是武功這種東西,卻不是憑着聰明三下兩下就可以學會的,要苦練,要天分,還要有漫長的時間——岐陽沒有,他的大部分時間都在讀書考試,哪裡有空去扎馬步練武功?而且他懶得要死,也根本沒心練什麼武功,反正聖香啦,容隱啦,什麼聿修啦,個個都厲害得不得了,打架的事情哪裡輪得到他?他的武功雖然不好,但是體力好,籃球足球樣樣精通,所以挨個五天幾乎不睡,他也是混得下來的。
但是聖香不同,聖香的心臟應該是所謂的“竇性心律過緩”,就是每分鐘心律在60次以下,這其實不算是心臟病,只能說是心功能不太正常,存在着引起嚴重心臟病的可能,但是聖香武功好,身體也不錯,所以根本不算什麼毛病,只不過聖香少爺喜歡叫苦而已。但心功能不好畢竟是不好,五天下來,他就有一點疲態。
“聖香你還好吧?”岐陽懷疑地看着坐在那邊打盹的聖香,“難道我還要賣一送一,你來幫忙救人,我還要幫忙救你?”
神歆在那邊測量一個太監的體溫,聞言回過頭來,關注地看着聖香。
“救你個大頭鬼!”聖香擡起頭來,白了他一眼,“本少爺是這樣虛弱的人?”
岐陽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不對,揮揮手,“在本公子面前,你逞強是沒有用的——”他其實有些幸災樂禍,這不知好歹胡作非爲的大少爺,終於嚐到某些苦頭,不能夠再得意忘形,“來讓我好好地看一下,整治整治。”
“整治?”聖香強笑,“不用了,我很好,不需要‘整治’。”他可不想變成岐陽實驗室裡的小白鼠,或者什麼頭上會長出棉花的“新新人類”,“我對於我現在的狀況非常滿意。”
“你的臉都白了。”岐陽告訴他事情的真相,並以絕對不會欺騙他的口氣,一本正經地道,“我知道你很怕死,我現在不‘整治’你,你可能就會出問題,例如說,死掉啦,昏倒啦,口吐白沫啦——”
“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你要治就治吧。”聖香最愛漂亮,怕骯髒污穢的東西,岐陽把他說得這麼醜,他還真是有一點害怕。
岐陽本就是嚇唬他,看到他真的怕了,實在是比較得意,哈哈一笑,還沒有計劃好要如何“整治”聖香,身邊一陣風拂過,一個人先擋在他身前,彎下腰,爲聖香把了脈。
她掠過來的樣子像一方絲巾被風吹過來那麼輕,無聲而自然。
很美,有一種不像是人影的自然和不太有煙火的淡然,是一種,年輕女孩子少有的沉穩和可以依靠的感覺。
岐陽本來要“整治”聖香的,微微失了神,忘記了阻攔。
神歆就非常順暢地一掌拍在聖香背上,默運真氣,疏通他的血氣。
一掌拍下來,岐陽也就瞪大了眼睛看,連失神也忘記了。
“哇?”他讚歎,古代標準救人法,他就沒有這樣的本事,這個尼姑也是這樣的“武林高手”,真是令他羨慕。
“他沒事,只不過可能太累了一點。”神歆爲聖香疏通氣血,一面很不贊同地道,“岐陽公子,醫者父母心,你如何可以隨便誣賴他的病,然後戲弄人?身爲大夫,就要有大夫的原則,既選擇了爲醫,就不應當輕浮,存玩鬧好笑,或者出言諷刺的心態。”她一雙眼睛很和藹地看着岐陽,非常堅定地道,“當輕浮的事情,可以輕浮,但是生老病死決非兒戲,請公子尊重一點。”
岐陽怔了一怔,從來沒有人敢這樣教訓他,他是權威,是驕子,到哪裡都被人重視,被人捧着,沒有人這樣認真地說過他,從來沒有。
她——竟然有這樣堅定的氣質,岐陽一時間沒有想到該不該生氣,而是驚異,她這樣一個包着小腳的女人,整齊得像個被模子印出來的包子,竟然,有着這樣堅定的信念。
她並非盲從,並非被所謂的世道理法所束縛得不知道自己是誰的女人,而竟然,是如此的堅定,如此地明白——她所要的,所堅持的,所視爲珍貴的,究竟是什麼東西!是作爲一個“大夫”的最崇高的人格和品德,她所視之爲最重要的,是她身爲大夫的品德,所以,她和藹,她謹慎,她一本正經,她讓她自己看起來像個老祖母,而不是一個小姑娘。
因爲在她心裡,她已經不是一個小姑娘,而只是一個大夫,一個救人於生死危難的大夫。
一個如此——光輝的女人。
岐陽突然覺得自己很無聊,突然覺得這個尼姑有點——值得人尊敬,摸摸他自己的頭,聳聳肩,“我下次不玩了就是。”
聖香一邊聽,嘻嘻一笑,又將那摺扇“啪”的一下打開,扇了幾扇,偷笑,岐陽遇到剋星了,竟然有一天,他也會乖乖說出“下次不玩就是”,哈哈,讓M大的衆位師姐師妹聽見了,不集體昏倒纔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