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絲,遍佈山河,月華如水,滋養萬物。
此刻戌時過半,汴京城中依舊一片燈火輝煌,大道之上,城內各處,難見半分昏暗。
葉凝悠悠踏破玄關,無聲無息的自城門外而入,漫步於人羣之中,卻是忽然感覺到、似有什麼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順着感應望去——
但見前方不遠處一棟裝飾典雅的酒樓之上,一名中年道人與一名白衣士人,此刻把酒臨風,神態舒暢,似乎在談論着什麼。
其中那名中年道人在與身邊士人談論之時,不時卻以眼角餘光向他掃來。等葉凝注意他的時候,他便報之一笑,算是迴應。
古卓而典雅的酒樓上,那名士人見着中年道人神色,不禁略帶奇怪道:“宗經先生在看什麼?”
這中年道人身着一件素淡的道服,身上沒有多餘的飾物,只隨意接了個髮髻。
其面容溫潤,猶如玉質,一雙眼睛格外深沉,似包含太虛,有着令人不由自主、便生出敬畏心理的奇特氣質。
此刻聞言,他便淡淡的笑道:“子成可曾注意到那個年輕人?”
這位被喚作子成的青年士人聞言,不禁向着樓下街道望去,順着中年道人的目光,他瞬間看到了正朝他們這邊走來的葉凝。
青年士人先是摸不着頭腦,但看了片刻後,卻是忽然奇怪的道:“這底下街道雖不如白日喧譁,但人來人往間也算是摩肩擦踵……
此人竟能不疾不徐地按着自己的那條直線走路,當真非凡!”
他仔細觀察了片刻,方纔發現葉凝行走的路線筆直成一線向前方蔓延,底下夜行之衆人雖熙熙攘攘,行人亦如潮水一般……
可葉凝卻彷彿是用了一種類似於避水訣神通一般,在他所通往目的地的那條道上,兩畔行人無論看沒看見他,
都會提前一步避開,給他讓出前進的空間!
這些往來之行人身處其中,自是一直未曾發覺,但那白衣士子和中年道人居高臨下的仔細觀察,卻是對此先後一覽無餘。
被稱爲宗經先生的中年道人端起茶,輕抿了一口,微微笑道:“雖然這天子腳下,奇人無數,不過此人卻是有着一種說不出的厲害處,
他那一番作爲,身上沒有半分異力波動,可見全由自身威勢導致,讓行人心中下意識做出避讓的選擇,且沒有分毫勉強的地方。
正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此事實屬天人手段,令人又驚又嘆!”
他緩緩放下茶杯,臉上不禁帶上了一抹唏噓之色。
青年士人聽到‘天人’二字,頓時不由微微一驚。
修行者的天人或可以類比那些大書院的大儒,等閒根本見不到,但他們卻往往能在廟堂之外,對於整個天下的局勢產生深遠影響。
就比如說——朝廷屢屢剿滅不絕的幾大邪~教,據傳其背後亦有天人級數的人物坐鎮,正因爲有此等人物,他們纔會屢攪不絕。
即便是放在如今這越發輝煌的帝都汴京,如此之人物,恐怕都是鳳毛麟角!
所謂天人,凡間大抵練成元神都可做如此稱呼,不過對於修行之士而言,至少要度過三次天劫,纔會自稱天人。
他在這吃驚一下,免不了有所分神,因而當他定下心神,再看向底下之人潮來往時,青年士子的眸中,已經失去了葉凝的蹤跡。
青年士子少年即中進士,此刻之心思最是浮動,因而對那些神魔鬼怪,遠不如一般的讀書人那般敬而遠之。
因此,見到連‘宗經’先生都稱讚不已的人物就這樣轉瞬消失在街頭,他的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畢竟,當年那位神君——費長房的故事,至今仍在汴京中流傳,有着這樣的先賢傳說爲例,這讓他的心中愈發有些悵然……
相傳,數百年前……
汴京城中有個人叫做費長房,有一天,他正在酒樓喝酒解悶,偶然間見到街上有一位賣藥的老翁,身上懸掛着一個藥葫蘆,兜售丸散膏丹。
賣了一陣,街上行人漸漸散去,老翁就悄悄鑽入了葫蘆之中。費長房看得真切,斷定這位老翁絕非等閒之輩。
當下,他立刻便買了酒肉,恭恭敬敬地去拜見老翁。老翁知他之來意,便領他一同鑽入葫蘆中。
等他再度睜眼一看,只見朱欄畫棟,富麗堂皇,奇花異草,宛若仙山瓊閣,別有洞天。
後來費長房隨老翁十餘日學得方術,臨行前、老翁送他一根竹杖,騎上如飛,直到他返回故里,家人以爲他以亡去……
他才知曉,自己在那仙境中雖只修行了十餘日,但人世間卻已經消亡了十數餘年,父母已去,兄友亦已老邁。
後來這費長房以當年之傳承爲資本,漸漸修成了天人手段,能令人起死回生,爲世人所敬仰,成了汴京這些年來,
最爲聲名卓著的在世仙人!
相傳,他有時僅在一日之內,便有跡可循的出現在相隔數千裡的許多不同地方,甚至還曾留下過許多神仙事蹟!
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東海之濱有三年大旱,此舉卻是因爲那費長房關了東海龍君三年,使之不能行雲布雨,已至於有此一禍。
此事雖不知確切真假,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似他這等年少成名的年輕人,聽說了這些後,總免不了有些心嚮往之。
雖說帝都之中藏龍臥虎,可他也在這浜京呆了幾年了,但至今卻連一個異人都沒遇到。
眼前這宗經先生倒是能算上半個,不過對方身份特殊,乃是茅山元符宮嫡傳,派駐帝都的領頭人物,他一個翰林院編修……
要是去跟對方學什麼道術,對兩人影響都不好,因此宗經先生雖比較看好他,但卻並無教他什麼道術的打算……
中年道人宗經先生對於青年士人的心思,自是十分了然。
這孩子天資聰穎,只可惜到底是富貴中人,一時間雖對神鬼妖魔產生興趣,使卻難以真正的堅持下去。
想起他年少之時,若不是因爲恩師幾次度化,他又進士落第,恐怕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披髮入道,入山修行,履行前言。
後來到底修道未能大成,又不甘心在山中清修,無奈之下不得不再次入了這滾滾紅塵,到這帝都主持一方。
思及此處,恩師耿耿之言,言猶在耳,而先前那道人縮地成寸之步,卻轉瞬已失……
…………
皇宮大內,自是戒備森嚴,但除了那幾處禁地能讓這一道化身稍微有所顧忌之外,其餘防守對他而言,盡皆如同虛設。
夜幕遮天,諸星輝耀,館閣樓臺,重重殿宇,在葉凝的閒庭信步下,盡皆飛速往後面退去。
夜幕下的皇城,較之於白日,不斷防禦未有半分削減,反而因黑暗而更上一層樓,戒備森嚴的兵馬,重重疊疊的陣法,以及……
那已然走向巔峰,盤踞着整座皇城的灼灼龍氣,此時覆蓋了宮內的一切,便是天上仙人降世,想要在不動聲色間尋到神宗趙頊,
也絕非易事!
然而對於葉凝而言,此事卻並無他人設想中的那般困難,整個皇城的佈局,早已被銘記在他的心中,一絲一毫無漏無錯。
此刻五感延伸,皇宮內的每一處兵力佈置,一衆噪雜的聲音與腳步聲,此刻盡皆紋絲不漏的反應在他那龐大的元神之中。
他的元神神念則在頃刻間便全力運轉起來,大衍易術運轉不休,雖然趙頊有人道龍氣庇護,但也不過多耗費些心力而矣。
只一個呼吸間,趙頊的位置目標乃至於一切,便被瞬間搞定。
葉凝依就是簡簡單單的邁步,只不過她腳下的大地,卻彷彿是將百米濃縮爲了一寸,邁步即過,
瞬間無聲無息的穿過重重重兵之把守,來到了一處宮門外。
感知着宮宇內外遠超前番的強者氣息與數量,這尊化身葉凝微微笑了笑,似是隨意的彈了一下衣衫。
如一縷清風飄去般,鎮守於這殿宇內外之修士,便於那不知不覺間一動不動,仿若夢中般呆如木雞,寸步難行。
“咚、咚、咚!”
神色忽而染上了一抹不到眼底的鄭重,葉凝微微上前一步,在那華麗的淡金色宮門之上,以食指輕輕敲擊。
三道重金屬碰撞之音,瞬間自葉凝指下,無視陣法阻礙的傳入殿內,令殿中先前的些許喧譁爭吵,霎時間,一掃而空!
大殿之內,神宗趙頊似正與幾名近臣在商談着什麼,此時忽而聽得殿內鐘鳴,本該守在大殿內外的侍衛卻毫無聲息……
即便幾人之權柄屹立在這九州之巔峰,揮揮手、張張口,便能浮屍百萬,但此刻在這本該最安全之地忽聞異音,衆人之眸中……
卻也不由掠過了一抹慌張,但閃爍即逝,並迅速鎮定了下來,一名論地位顯然僅在趙頊之下的文官深吸了一口氣,長聲呵道:
“吾與陛下於此商論政事,是誰於殿外傳音,打斷了老夫的思緒?”
“本座於十餘年前曾承諾陛下,若有克魔之法,必第一時間告之於大宋,而今克魔之法已成,本座今日來此,正是爲了傳法。”
葉凝那清淡的話語聲,依舊是一如既往,令神宗趙頊不過轉瞬便辨明瞭殿外之人的身份。
當下,眸中難掩晦澀的同時,趙頊之口中卻是帶着些許欣喜的歡迎道,“原來真人創法已成,此事當真是天下之大興!真人快快請進!”
“入與不入,一牆之隔,於吾等而言,又有何異?陛下與諸君,且聽我此經,日後傳於天下,人人誦讀,自能驅魔避惡。”
緩緩閉上眼眸,倏忽而又再度睜開,心中由定生靜,靜而生慧,這些年來思慮的道經之真義,瞬間從他口中傳出朗朗道言:
“昔於始青天中,碧落空歌,大浮黎土,受元始度人無量上品。元始天尊當說是經,週迴十過,以召十方。始當詣座,天真大神,上聖高尊,妙行真人……”
道言隆隆如雷鳴,於葉凝開口的剎那,瞬間與天地交織,天時地運乃至無上法則蘊藏於聲音中,向着四面八方傳去,度災化厄。
“飛雲丹霄,綠輿瓊輪。羽蓋垂蔭,**玉光。五色鬱勃,洞煥太空。七日七夜,諸天日月星宿,璇璣玉衡,一時停輪。”
如神魔低語、佛陀垂憐,又彷彿天地唱合的道音首傳於殿內,神宗趙頊乃至一衆大臣聞言,瞬間心中之積厄、平日之舊痛盡去,
頓覺神舒體暢,自在開朗。
“神風靜默,山海藏雲。天無浮翳,四氣朗清。一國地土,山川林木,緬平一等,無復高下。土皆做碧玉,無有異色……”
大殿周圍的花花草草,乃至蟲獸鳥魚聞得此言,已生未生,皆得生成,雖不成妖,卻得大安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