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童趣(1)

2004年,暑假,S市與T市交界處王莊村。

一輛黑色轎車在村頭停下來,顧恆先從車裡走出來,然後又彎下身子,扶着一位老先生下車。

“爺爺,您慢點!”

“不用擔心爺爺,嫣兒和浩然第一次來,你多照顧一下他倆!”

“顧爺爺,這就是您說的那個小村子啊?路上那麼多泥,嫣兒不要去!”又有一位女孩從車上走下來,穿着漂亮的粉色公主裙,牽住顧恆的手,用力往後扯了一下。

剛下過雨的泥土地,泥濘,溼滑,十三歲的沈嫣兒將裙襬往上提了一下,露出小腿上雪白乾淨的筒襪。

“顧大哥,你也不要去,會把你新買的運動鞋弄髒!”

顧恆將手抽出來又扶住爺爺,看了她一眼:“要是不喜歡,明天你可以跟爺爺的車離開!”

沈嫣兒撇了撇嘴,沒敢再抱怨。

“哇!還好我英明神武,帶了靴子,這下可以撒歡的跳泥坑咯!”

八歲的男孩付浩然從車子裡爬出來,踢掉腳上鋥亮的黑皮鞋,套上藍色雨靴,從沈嫣兒旁邊竄了出去。

“哇嗚!哇嗚!太好玩了!”

“快去看着浩然,別讓他摔着!”顧長征吩咐身後的黑衣保鏢。

“哇……啊!”

付浩然太興奮了,腳下一滑,整個人倒在泥土地裡。

“哈哈哈!”一串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傳來,“快看那個小子,跟小黑似的,在泥漿裡打滾呢!”

一直安安靜靜的顧恆飛快擡起頭,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會是去年暑假遇到的那個小姑娘嗎?

“付浩然,快起來啊,丟死人了!”沈嫣兒撅着嘴巴大喊,絲毫沒有過去幫忙的意思。

“哞!”

就在這時,一頭黃牛慢吞吞的出現在衆人的視線中,顧恆眼前一亮,一眼看到了那個坐在牛背上,短髮白裙,一臉笑容的小女孩。

一年不見,她好像曬黑了,個子長高了!

“顧爺爺,二妮兒來接您啦!”女孩利落的跳下牛背,雙手交疊,朝顧長征彎腰鞠躬,頗有女俠風範。

“二丫頭,哈哈哈,你這出場次次都那麼與衆不同,逗死爺爺了!”

二妮子吐了吐舌頭,往顧長征身旁看了一眼,小腦袋一低,抱拳相拜。

“大哥哥,二妮兒等候多時,請上牛!”

從去年暑假大哥哥離開,到今年暑假,的確是等候多時哎!

大哥哥又長高了,她要很努力的仰起腦袋才能看見他的臉,像現在這樣低着頭,就只能欣賞到他的鞋子。

鞋子真白,真乾淨!

二妮兒抿嘴笑了起來,知道他一定會來,她老早就廢寢忘食的寫完了作業,就等着他來了每天纏着他陪着他,天天玩,夜夜玩!

顧恆實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隻小腦袋上面的短髮,然後又在腦門上彈了一下。

“怎麼?不扮女土匪劫殺我們,改扮女俠行走江湖啦!”

二妮兒連忙仰起腦袋,對上顧恆那雙好看又幹淨的眼睛,不好意思的笑了:“爺爺說再扮女土匪就給我剃光頭!我一個女孩子剃光頭該怎麼見人啊!”

“哈哈哈!”付浩然不知何時從地上爬了起來,大笑着走到二妮兒身後,“你真是女的?你幾歲了?我一直以爲你是野小子呢!”

“喂!你手上都是泥巴,別弄髒我的新衣服!”

二妮兒揮開付浩然伸過來的手,往顧恆那邊挪動了一步。

爲了迎接大哥哥,她一早起來就找出了那件平時上學才穿的白裙子,安安靜靜坐在家裡等,小胖喊她去爬樹都沒搭理!

“你才髒呢,你們全家都髒,不對,全村都髒!”

從小被讚美表揚聲淹沒的好寶寶付浩然哪裡被別人這樣嫌棄過,一氣之下,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就往二妮兒身上扔。

顧恆突然動了一下,將二妮兒騰空抱起,轉了個身。

“大哥!”

望着顧恆背後乾淨潔白的襯衫被稀泥巴染黑,付浩然一下子呆了。

他沒想打自己哥哥啊!

顧恆難得的皺起眉頭,嚴肅的瞪了弟弟一眼:“付浩然,不許對女孩子動手!”

付浩然癟了一下嘴,鼻子一抽,想哭,二妮兒從顧恆背後伸出腦袋,吐着舌頭,扮了個鬼臉,一下子又把他逗的哭笑不得。

“她哪像女孩子,根本就是個野小子!”他就不信哪個女孩願意被人叫做野小子,看這下不氣死她!

天天被叫野小子,也不差他一個,她纔不在乎!二妮兒翻了個白眼,順勢拉住顧恆的手,甜甜的笑了起來。

“大哥哥,你又長高了?我纔到你腰這裡呀!不過,我頭髮比你長哦!”

二妮兒一手拉着顧恆,一手揪着自己的頭髮,比了比,將嘴角扯的更大。

小胖他們不是說她笑起來的時候,會露出一個小酒窩,最好看了嘛,她要將最好看的笑容給大哥哥看!

“難看死了!醜八怪!”

一道不和諧的鄙夷聲從旁邊響起,二妮兒甩頭瞪了過去,看到付浩然用食指指着她嘲笑起來。

“掉牙大王,掉了三顆牙,我才掉一顆而已!好醜,好醜!”

“對呀,我掉牙的時候,都不笑的!再說了,女孩子要有淑女的樣子,我媽說把牙齒都露出來,不是好女孩!”

聽到付浩然那麼說二妮兒本來沒怎麼在意,但是當那個穿着漂亮裙子,頭上戴着金光閃閃的王冠,像電視裡的小公主一樣漂亮的大姐姐也那樣說時,二妮兒就有點不自在了。

她一下子捂住嘴巴,看上去似乎很委屈的低下了頭。

糟了!

前幾天跟大胖比掰手腕,那臭小子力氣太大,她又不願意服輸,結果用力過猛不小心磕在石桌上,牙掉了兩顆,再加上換牙掉的那顆,可不是三顆嘛!

少了三顆牙是挺醜的,她自己都不喜歡,怎麼把這事給忘了!

大哥哥會不會也覺得她很難看,不喜歡她啊?

顧恆不認同的掃了沈嫣兒和付浩然一眼,蹲下身子,拉住了二妮兒的小手。

“二妮兒,擡起頭來!”

二妮兒緊緊抿着嘴巴,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顧恆。

“大哥哥就喜歡你大笑起來的樣子,自然純真,讓人不自覺的也想跟着笑!”

“真的嗎?”

二妮兒一下子又開心起來,不過很快,她還是抿住嘴巴,露出了一個很假很傻的微笑。

他是天底下最紳士,最溫柔的大哥哥,這樣說一定是在安慰她呢!

“是真的,二妮兒,你還是個孩子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多幸福啊!等你長大了很多事就會身不由已,想哭的時候要笑,想笑的時候卻必須哭,是不是很慘?”

“那我就永遠都不要長大,每天都這樣笑,大哥哥,你會不會更開心呀?”

二妮兒看不懂大哥哥爲什麼突然皺起了眉頭,但她知道大哥哥喜歡看她笑,那她一直笑就好了,纔不管別人怎麼說!

“這樣就對了,大哥哥很開心!”

顧恆擡起手,剛想摸一摸那隻短髮小腦袋,沈嫣兒撅着嘴巴,從後面推了二妮兒一把。

“你能把那頭牛弄走嗎,一直叫,一直叫,煩死人了!”

“噢!對不起啊,它可能餓了!”二妮兒很小聲的道歉,然後跑到旁邊草叢裡徒手扯了一把草,塞到黃牛嘴巴跟前,“快吃快吃!別丟人現眼!”

“哎呀!它真吃草啊!這麼好玩,我能餵它嗎?”

二妮兒翻了個白眼:“無知!你沒聽那句名言嗎,牛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

“哦!它還能擠出牛奶,在哪啊?”

呃!她家這頭黃牛好像不能擠出牛奶哎!

“擠出來也不讓你喝!都給大哥哥留着!”

“我哥最討厭牛奶了!你快擠一個給我看看!”付浩然特別好奇,拉住二妮兒的手就往牛身上摸。

二妮兒臉一紅,噌的一下子甩開。

“你個臭小子,把我的裙子弄髒了!”

被嫌棄了兩次,付浩然幼小的心靈瞬間受到傷害似的,扯住顧恆的手大哭起來。

“行了行了,都別鬧了,趕緊進村,別讓老王頭等急了!”顧爺爺在村頭逛了一圈回來,抱起付浩然,捏了一下小臉,“男子漢大丈夫,還不如一個小姑娘,羞!”

“外公!”付浩然抽泣着走到顧爺爺身邊,瞪了二妮兒一眼。

二妮兒毫不示弱,吐着舌頭瞪了回去。

這臭小子還敢瞪她,有機會非得讓他知道自己的厲害!

不過現在嘛,當着顧恆的面,還是淑女點的好!

“好啦,你小你有理,你哭你最大,來吧,讓你開開眼!”

二妮兒將手指放在嘴邊,打了一個響亮的口哨,一頭牛,兩頭牛,三頭牛,四頭牛,邁着整齊的步伐出現了!

“哇!你是怎麼變出來的?那頭牛好大好高啊!是牛魔王嗎?”付浩然臉上還掛着淚,但眼睛已經開心的眯成一條縫。

“那是大胖家的大黑,你喜歡?大黑,過來!”

付浩然很緊張,死死抱住大胖的腰,快要把人勒死,但抵不過心中的好奇,坐在牛背上興奮的左右張望。

他是頭一個坐牛進村的人,沈嫣兒嫌髒,死活不願意坐,被一個黑衣保鏢揹着走過了泥濘地。最後只剩下顧恆。

二妮兒看了他一眼,不禁嘀咕,大哥哥穿的那麼幹淨整齊,要是也不想坐牛怎麼辦?

“大哥哥,你不會也嫌它髒吧?”

顧恆搖了搖頭,站在原地不動。

二妮兒恍然大悟似的:“你該不會害怕吧?沒事,我陪你一起啦!”

顧恆笑了一下,女孩兒已經利落的上牛,朝他伸出手。

“來呀,抱住我的腰,肯定不會掉下去!”

顧恆的笑容放大,將那隻小手推回去,伸手牽住了前面的繮繩。

“二妮兒,坐好咯!”

二妮兒一下子驚呆了,原來大哥哥是想替她牽牛呀!

除了爺爺,可從來沒有人這樣照顧過她呢!

大哥哥真好!

那麼幹淨漂亮的鞋子染上了泥土,好可惜!

不過沒關係,她很能幹,一定可以幫他刷乾淨!

而且,以後每天都願意爲他刷鞋子!

“大哥哥,二妮兒今年八歲了!”老師說的到多少歲纔算成年人來着,哎呀,她怎麼想不起來了!

“我知道,上三年級了吧!學習怎麼樣?有不懂的可以問大哥哥!”

顧恆很客氣很認真的談學習上的事情,但二妮兒的心思完全沒在這上面,她還在想到底還要等多少年才能到法定年齡,纔能有資格嫁人!

“大哥哥,剛剛那個漂亮姐姐是誰呀?”

“你說嫣兒啊,我的一個小妹妹,挺漂亮吧!”

是挺漂亮!

二妮兒撅嘴:“大哥哥,你看二妮兒今年有沒有長高呀?”

顧恆回頭看了一眼,笑着說:“高了!”

“顧哥哥,那你看是二妮兒漂亮還是那個大姐姐漂亮?”

開門見山,對,寫作文的時候語文老師就是這麼說的!

顧恆頓了一下,彎起嘴角。

“二妮兒,牧童騎黃牛,下一句是什麼?”

“歌聲振林樾!”

“意欲捕鳴蟬!”

“忽然閉口立!”

很好,很安靜,顧恆笑了一下,牽着黃牛拐彎走進一扇大門。

下牛的時候二妮兒嘟嘴想了一下,剛剛好像有什麼問題沒搞明白,是什麼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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