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申明一點,這絕不是我的故事。
我逐漸適應了身體裡有另外一個靈魂存在的事實。
這是她的故事。
大概是一個月前,她魂穿到我身上,替我值班一天,我倆交替值班,我週一晚上脫鞋上炕睡覺,醒來就是週三早晨。
我反正不知道她是怎麼迅速適應魂穿到別人身上的事實,但她做得挺好。
最開始,她出現在我的作業本上。
我的鬼舔過的醜字下面,跟着半頁規整的楷體。翻過頁,行書,再翻頁,狂放的草書刷刷刷湊合完了我抄寫的作業。
老師評語:字體多變,大有進步。
等我寫作業時,我原形畢露。
老實說,我學習差,腦子或許有毛病,十五歲了還在念小學,跟着父母搬來搬去,留級好多次,最終落戶鎮上小學,等着小升初。
父母外出打工,後來翹辮子了,舅舅照顧我,等我畢業後學門手藝。初步定爲理髮,鎮上的女孩都去學理髮,理髮店裡蹲滿了學藝歸來但沒那麼多頭可剃於是無聊的女孩,她們只好倒飭自己的頭髮,五顏六色,又燙又染,仗着頭髮多,可勁兒嚯嚯。
自從她來,我的生活變得容易了一些。
她替我考了一次隨堂測驗,我的英語成績全班第一,被老師叫去辦公室重新做,果然,我不會做。
我學習不好和她有什麼關係?沒有。但是我不能勉強她假裝不會,所以我偶爾是個好學生,偶爾又是差生,在老師眼裡,我大智若愚,大隱隱於市,神秘得像外星人。
而且,我們遵循彼此獨立原則,我不問她是誰,她自己從生活的蛛絲馬跡中知道我是誰,我不敢問,也沒那個興趣,就是某天心血來潮,網上搜索:被別人魂穿二十四小時怎麼辦?
網友回答:那有什麼,我還被蜘蛛咬了呢。
可能誰都有點兒不爲人知的小秘密吧,我決定把這件事當成秘密,誰也不告訴。
我也沒什麼別人可傾訴,所以,逐漸適應“她”的存在後,我過得還挺好的。
她第一次干涉我的生活,是上上週。我醒來發現屁股墊了衛生巾,脫下內褲確認我來了月經。
在枕頭底下找到一張紙條:
記錄你的姨媽日期,不要給我找麻煩。
看來她應該猝不及防地迎接了我的姨媽,所以立下紙條。
三塊五買了個線圈本,鎮上的本子太古老了,封面還是還珠格格,我忠實記錄起來,爲了避免她看不見,我把本子放在課本最上面。
語文課代表可能是個瞎子,下課我出去上個廁所,回來後本子消失了。課代表說,她已經把日記本交到了辦公室。
六年級大多女孩子都沒有來初潮,我十五歲了頗有經驗,但這不能作爲日記的主題來炫耀,何況我們語文老師年紀挺大了,已經絕經,我這樣寫可能是在找打。
老師評語:差。生理現象是好事,但不要寫成日記。
班裡男生知道這件事,每次看見我,都大喊:“張緒,今天你來月經了嗎?”
一羣小孩子,我不屑於和他們說話。
#今天你來月經了嗎#
來了。有本事你們也來。
但是畢竟在日記本里,毫無羞恥地記錄生理期,我還是開天闢地頭一人,班上的小女孩子從此對我敬而遠之,我的座位逐漸被排擠到垃圾堆旁邊。
平白無故被人孤立,我再怎麼鐵膽丹心也不太高興。
我打算和我身體裡偶爾出現的另外一個靈魂交流。
又另外買了個本子,我封面寫:給另外一個我
我努力地想把心情整理成問題,但我實在是個文盲,對着筆記本死憋詞句,屎都憋出來了,開場白還沒憋好。
還是別交流了。
我合上本子。
我說了,這不是我的故事,所以跳過我無聊的小學生活,直接到她第二次說話的那天。
期中考試,小學生只有四門課,所以一天考完,正好是她值班,所以我畢恭畢敬地寫紙條:
明天期中考試,筆袋在書包裡,考場六年級一班,考號250,謝謝你。
因爲家裡只有我一個人住,所以紙條擱在枕頭邊,不擔心別人撞破。我快樂地睡下了,但也料想到我考個全班第一後被拉去辦公室重做卷子的樣子,但不用做卷子讓我的心情好奪目好炫彩。
考試後的第二天,我去理髮店學習洗頭,大多數被我洗頭的人都似乎不太高興,後來我才知道固定來洗頭的人有固定的洗頭小妹,他們眉目傳情電光四射,我那兩隻雞爪手不能帶來真正的快樂。
晚上回家,我舅舅和班主任一左一右站在我家大門口,像關公戰秦瓊,一個面如重棗,紅得像猴屁股,一個面如銀盤,白得像校長的屁股。
一個說:“你這兔崽子,你不好好考試,考場上給人搗亂?”
另一個說:“不要罵孩子,孩子心裡有壓力,考試時哭了,對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是正常的,我就是來問問,家裡最近有困難?父母又死了?”
你聽聽,這叫什麼話,我還能有幾個父母。
“家裡要送你去理髮?你不願意麼?不願意就和老師講,你好好學,能唸完初中。”
我考試時哭了這件事更惹我注意。
她哭了?
按她在我作業本上指點江山還拿滿分的架勢,應該不是被題難到哭泣。
我們班第一名的女生總是邊做題邊哭,怕她第一名江湖地位不保,但每次都考得特別好,還喜歡揪着唯一一道錯題說,她回去一定會被打的。
魂穿我體內這位應該沒這麼矯情。
送走兩位門神,我想到了開場白。
寫在本子上,規規矩矩:
你怎麼了。
第三天醒來,本子上多了一行字。是她的字跡。
沒事。
既然她沒事,那我也不多問,合上本子放在枕邊,等第三天起來,本子上多出一行字:
你是誰?
嗯?
她在我身體裡租了這麼久,恐怕連我們雛鷹起飛的廣播體操都會做了,現在來問我是誰,是否脫褲子放屁?
我沒有回答。
去上課時,班主任又問我,是否是學習壓力太大,導致精神失常,叫我去學校心理諮詢室問問。
“報告——”我進門。
我不能透露體內有另一個靈魂的存在,就像牛戰士從不摘下他的面具一樣,於是我編造,因爲最近要去理髮店,我想學習,感到心情不好。
心理老師放我走,給班主任的回答是,該生青春期,情緒不穩定。
我還是想知道我在考場上幹了什麼。
多方打聽之後,我還原現場。
正考數學,大家才寫完考號。我豁然站起往外直走,監考老師一拉一拽,問我去往哪裡。
我說:“敢問先生,這是何處?”
“你考試呢,坐回去!”
我就蔫兒了吧唧坐回去,一邊抹淚一邊把卷子三百六十度看了好幾遍,恨不能用眼神吃掉它,最終我似乎頓悟,提筆寫出“不知周之夢爲胡蝶與,胡蝶之夢爲周與?”
還是繁體字。
卷子當天發下來,四門課,語文滿分,我的作文洋洋灑灑精彩地描繪了運動會,但我們學校從來沒有辦過運動會。
其餘三門白卷,數學卷子那麼一句,我上網查詢,沒懂這句話的意思。
第三天我再醒來,翻開本子:
“你是誰”下面多了一行毛筆字。
妾王徐氏,祖籍洛陽。
另一行熟悉的字體回:
胡扯,你叫什麼?
我合上本子,上網搜索:
被兩個人魂穿了該怎麼辦?
網友沒回我。
又隔一天,我的本子像留言簿,多出兩條問答。
毛筆字:
徐菀卿,字亦久。姑娘莫不是張緒?
鋼筆字:
商佚。你打聽打聽我,在我面前玩古今大戲?真身在哪兒?4月10號中午12點,平都協宇大廈A座1209見。
我身體裡多出一個人,如果沒有人說謊,一個叫徐菀卿,或者叫徐亦久,另一個叫商佚。
商佚?
我上網搜索。
嗯。
在一堆花邊新聞中,商佚和一羣名流扯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關係,據說是一位大佬的情婦。
網上有一張模糊的照片,這個叫商佚的女人側過身子,一身黑,露着潔白的後背,高跟鞋踏進一輛看起來很貴的車,對鏡頭笑,笑得很嫵媚。
最近的新聞裡,上個月,她還在香港。
這個月到了平都。
我合上本子跌在炕上,餘光一瞥,書包旁的墨水與毛筆證明那個徐菀卿確實存在。
考場上給我交白卷的那位就是徐菀卿。
商佚比徐菀卿先來,蠻橫霸道,要徐菀卿找她,兩人談談。
我窮盡畢生之力分析這張紙條。
兩個人加起來,佔據我一整天的時間。看寫字順序,徐菀卿先來,商佚後到,所以一問一答的字條寫在這裡,還沒揉掉。
還想再研究一下,但隔壁的小子喊我看錄像,就此擱下紙條。
我思考也沒什麼用,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她們倆就算在我身體內打起來也不會踢到我的屁股,看不見就算不存在,我把紙條別到枕頭底下,快樂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