丸辣。
安蘇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他看着腳下影子輕輕擾動,纖細修長的深黑髮絲微微搖曳,落地窗外暖黃色的梧桐樹影珞在實木地板上,跟着影子攪動着漣漪。
“女僕小姐。”安蘇默默地傳音道,“你來了?”
他現在能感受到恩雅小姐就在自己的身邊了。
“我是您的影子,安蘇先生。”
“影子自然跟在主人的身後。”
她興許就在安蘇的右側,穿着深黑色的洛麗塔褶裙和淺色白襪以及棕色小皮鞋,如水般柔順的髮絲收攏在髮簪,露出精緻而平靜地側臉。
那同樣深色的瞳子該是如水潭般幽深,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她依舊微微屈膝,纖細的手指輕提起裙襬的邊緣,優雅地行了一個屈身禮,儘管主人看不見,但她的儀態卻完美無缺。
“大約是什麼時候來的?”
“您能察覺到珞珈.法斯特的氣息,”恩雅小姐優雅地道,語調裡沒有任何的波動,“卻看不到我嗎?”
她歪着腦袋,面無表情。
“您的意思是這樣嗎,安蘇少爺?“
安蘇滿臉黑線陷入了沉默,他就不該多嘴。
他輕輕呼了一口氣,將略顯僵硬的笑容給收好,露出了純良的微笑,先別急着下定論,說不定後面還能有反轉。
而且女僕小姐說話挺理智的
賜福之子狀態下的安蘇情感感知能力大幅增強,他能感受到恩雅小姐向自己表露出來的情緒很穩定。
恰在這時,亞克審判官卻弱弱地舉起了手,聲線微微顫抖着。
“安蘇先生.不,安蘇冕下,請您能冷靜一下。”
這位大人的語氣明顯慫了下來,他有些汗流浹背地舉起了雙手,“我已經認輸了,您能先冷靜一下嗎?”
“哎?”安蘇眨巴眨巴了眸子。
汗水順着亞克.米爾頓的額頭上蹭蹭往下冒,活了這麼多年,他還沒見過這等詭譎而矛盾的存在。
此時此刻,在亞克主教的眼中,安蘇莫寧斯塔儼然是一隻非人的怪物,他雖披着少年的完美皮囊,嘴角噙着親切友好的微笑,眼神裡也滿是溫柔和親切,純白色的聖光攪動着他那灰白長髮,映襯得少年側臉猶如神話時代的神之子般聖潔。
可唯有亞克知道,這一切都是虛假的。
他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靈魂的每一寸靈觸,都在瘋狂地尖叫着。
聖人的本能提醒着他,那最癲狂最深沉的黑暗就架在他的脖頸上,漆黑如墨、幽深似海,如同幽靈懸浮於自己的身側,那份深黑色的情緒濃厚得都快凝聚成了實質——所以在亞克眼中,安蘇便是披着人皮的惡魔,他做審判官這麼多年來,還未見過此等強烈的情緒。
雖然亞克不知道自己身側是什麼存在,可能是域外的邪神,亦或是從星界來的支配者,或是什麼詭譎可怖的上古存在,他唯一清楚的一點便是這不可知的恐怖與安蘇脫不了干係。
明明他已經收了劍表示認輸,可那份黑暗卻沒有絲毫衰減。
這惡意濃厚得甚至讓亞克有了錯覺,是不是自己把安蘇給綠了.
“請您冷靜一下。”亞克冷汗直流,他真被嚇到了,他傳音道,“安蘇冕下,我已經投降了不用對我有這麼強烈的殺意了。若是爆發了流血事件,你和你的家人也無法全身而退,。”
我哪有殺意.
安蘇也有些冷汗直流了。
他唯一知道的事情便是,這份殺意,是針對着亞克,但卻不是因他而來。
“亞克先生。”安蘇搖了搖頭,連忙切割裝看不見,“這真與我無關。”
饒是亞克也有些摸不着頭腦了,明明是自己性命垂危,但他怎麼覺得對面的安蘇比自己還要緊張。
莫非這依舊是他的演技,這少年的性格便是如此的惡劣,喜歡扮豬吃老虎,喜歡看獵物垂死掙扎的模樣?
這也太出生了吧!
“親愛的恩雅小姐。”安蘇頓了頓,傳音道,“我沒察覺到你,只是因爲你的隱蔽能力太強了。”
女僕小姐的隱匿天賦絕對是位列最強的梯隊。
之前就瞞過了珞小白的本體——艾爾芙聖女,要知道混亂聖女可是當代最強的聖人之一。
而如今過去了這麼久,恐怕連半神都無法察覺到女僕小姐的存在。
所以安蘇沒有察覺到恩雅小姐,倒也算得上情有可原。
畢竟她不像珞珈那般吃了蛋糕不漱口。
“我沒關係的,安蘇少爺。”
女僕小姐的姿態依舊優雅,語氣依舊平靜且善解人意,深黑色的眸子乾淨剔透。
“哪怕您沒有認出我,哪怕您認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野女人,哪怕您和她說過了許許多多未曾對我說過的話,我也沒什麼關係的,安蘇少爺,您不必如此緊張。”
“啊——!!”
亞克發出悽慘的悶哼聲,無形的刀刃刺穿了他的肩胛,將詛咒扎進了亞克的靈魂深處,深黑色的血液濺起在空中,猶如一朵又一朵鮮豔的花蕾,女僕滿臉平靜地衝着安蘇露出平靜微笑來,
“您不必緊張。”
全丸辣。
安蘇終於接受了事實。
審判長髮生的異變,把沉浸在賜福之子異象的人們拉了回來,他們看着亞克主教肩胛上淌着鮮血,而一旁的安蘇卻沒有任何行動,連半分下手的很久都沒有出現。
在現場的除了魔法公會成員以及聖人部隊外,還有數名供奉半神的目光,但就連祂們也未能看出亞克如何受傷此番情景,就好像是昨夜的典禮上,身懷米爾頓之血的大皇子突然異變,猶如神罰。
這番景象,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以驚愕的目光看向安蘇。
特別是教廷的聖徒們,他們的目光充滿了崇敬,乃至於有些許狂熱。
根據《聖典》記載,賜福之子無需親自出手,神明自會懲罰褻瀆聖子的惡徒,哪怕此人有着皇族的血脈——當然,年輕人們也知道這說法有些許離譜,但誰叫安蘇皮囊好看呢,藏青色的眸子搭配着灰白色的長髮,哪怕血濺在了他臉上了,少年依舊不爲所動,寵辱不驚,神聖不減。
光論這賣相而言,若他不是預言中的聖子,又有誰人能是呢?
安蘇的確不動,畢竟他人已經有些麻了。
他同情地看着捂着一側肩胛的亞克,作爲賜福之子的他,最見不得別人受傷流血——當然,結紮並不屬於這個範疇,畢竟有着大愛的安蘇先生擅長無痛人流。
還未等安蘇關心亞克先生的傷勢,就見後者另一邊的肩胛骨也綻開了血花。
得。
這下對稱美感了。
安蘇露出了釋懷的微笑。
他感受着另一側的氣息,他能聽到雪白色的足尖輕輕踩在濃厚的血泊上,發出粘稠的足音,那抹藍莓的清香就在少年的耳畔,雪白色的長髮隨風垂落,與同樣雪白的白紗輕輕摩挲着,在紗裙袖口的末端,點點滴滴的血液自其滴落,那小魔女歪着腦袋,眼神陰冷地道,
“誰是莫名其妙的女人呢?”
這位更是重量級。
安蘇現在唯一後悔的事情,便是對小聖女使用了逆位顛倒。
他看着兩邊都流血的亞克先生,試探性地道,“您沒事吧?”
你說呢,你這個惡魔.亞克有苦說不出,他是一個純法師,不是審判聖騎士,魔法位階到了聖人的地步,可肉身卻是孱弱,最被這種近身刺客剋制,儘管他有聖人般的魔法,但找不出敵人所在的位置,他有再多的魔法也不管用。
按理來說,在他聖人級的靈魂感知中,任何刺客都該無所遁形,
可現實卻是,除了安蘇以外,他沒有感知到任何人。
珞珈的面紗是法神的魔法,而恩雅的隱匿能騙過半神。
他只能感知到惡意,最純粹的惡意。
只有一個可能,身後的那些存在,絕非人類。
他嘗試將魔力迴路遍佈全身,以魔力覆蓋身體進行全方位的防禦,可這並沒有多大作用,因爲在下一個瞬間,那柄無形的陰影刀刃刺穿了他脊背,將魔力迴路都給攪碎,於是混亂的魔力開始自亞克身上亂竄,乃至向外傾泄,對於黑暗中的影子而言,魔力屏障沒有用處,因爲無論再完美的屏障都會擁有陰影。
“我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
女僕小姐優雅地拔出了亞克脊樑上的陰影,順帶拔出了些許脊髓液來,她的眼神依舊平靜而優雅,只是那幽冷的眸子裡照不出任何的情緒,就像是一方深沉的潭水,空無一物,淒冷幽徹。
“您不必緊張。珞珈小姐。”
安蘇憐憫地看着痛得捲縮成蝦條的亞克先生,不知爲何,他心裡面也生出了些感同身受的幻痛。
亞克兄,雖然被聯合毆打的是你,
但傷在你身,痛在我心。
“可據我所知,“
小魔女微笑着道,她的指尖溢出些許深黑色的光來,充滿着褻瀆災異和詭譎,自安蘇將珞珈顛倒後,她本可以招徠無窮聖光的極端體質自然也發生了變化,此時的珞珈能役使同等規模的黑暗,她將指尖輕輕地點在了亞克的脊樑處,那黑色的光便順着魔力迴路破碎處涌入軀幹內,最終沿着破碎的迴路灌注進靈魂。
——“您不是厭惡着安蘇先生嗎?”
恩雅小姐不說話了,她擡起眸子來,平靜地盯着珞珈。
小魔女歪着腦袋,“哎呀,難道是我記錯了嗎?”
“女僕小姐?”
她嘴角裂開稍顯癲狂和愉悅的笑意,將手中的黑暗盡數傾泄到了亞克脊樑之中!
最大的畸變便在此刻發生了。
異管局的審判官們面色恐懼地注視着這一幕,亞克審判長的脊背不規則地隆起,那是一對鼓起的肉包,撐破了深黑色的制式大氅。
他整個身子已經被漆黑所腐敗,每一寸皮膚都散射着冰冷的溫度,那燦金色的眸子也迅速褪色轉向漆黑,他嘴角裂開龐大的弧度,骨頭裡的利爪刺破皮膚,鮮血便粼粼地往下流淌,那爪子死死地指着安蘇,它想要說話,卻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只有那陰暗且怨毒的詛咒之聲。
這是墮落,
儘管他們不知道是如何發生的,但毫無疑問,那便是肉身到靈魂的畸變。
同昨夜的大儀典一般,
同向安蘇出手的那位大皇子一般,
有着米爾頓分家血統的亞克審判長,同樣發生了靈魂畸變!
莫非光輝真就厭棄了金鳶的家族,莫非帝國的行徑真就惹怒了衆生,所以他們纔要遭受如此天譴?真如【聖典】中記載的那般?
要說這事情與安蘇無關,其中沒有任何的陰謀,審判官們完全不信。
但這並不重要,他們是否相信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民衆會信,教廷也會信。
而他們找不出反駁的證據。
最重要的是,就在剛纔,在民衆的見證中,在異管部和聖騎團的面前,在好幾位皇室半神的注視下,安蘇真地再次引來了浩瀚的聖光,哪怕如何挑刺,就連半神都也找不出破綻,因爲安蘇真真實實地引來了聖光,真真實實地被女神所賜福,因爲這不是謊言,但這早被顛倒爲了真相。
亞克逐漸失去了控制,它的失控比不得大皇子,畢竟後者是半神而它只是聖人,儘管如此,也是常人無法想象的災異。
它匍匐在地面上,脊背上的肉包炸開鮮血來,生出深黑色的羽翼來,那羽毛瞬間覆蓋了它的周身,在帝都上空投向了巨大陰影,
所有審判官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事態再也沒有了挽回的餘地。
黑暗之子與光輝之子的種族矛盾,貴族與平民的階級矛盾.所有大大小小的矛盾,便如一枚又一枚積攢的雪花,再也無法隱藏,因爲雪崩馬上就要到來了。
混亂時代的即將來臨。
但在這之間,另一場小矛盾尚未解決。
“太勁了。”
而在階梯的最上方,梅林.安德烈揚起最歡快的笑容來,祂開心地張開雙手,俯瞰着臺階上的一切,俯瞰着安蘇那逐漸瞳孔的表情,拍着手掌,
“不枉本尊遭受你小子如此折磨——”
“能見識到這等強者之戰,便是加班也值回票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