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城門,似乎就是兩個世界,一方乾淨整齊,略顯清冷,另一方滿目瘡痍,傷痕累累。
一直都懸着心的翁立羣等人,驟見眼前的場景,面色不約而同沉了下來。
倒塌的房屋,殘磚斷瓦混合着稀泥,無數樹木橫七豎八斜插着。滿地泥濘,即便已經清掃過,卻依舊恢復不到最初。無數災民相互攙扶着,有的從空地上臨時搭建的帳篷中出來,有的坐在地上,有的木訥的看着遠處。
一個個面黃肌瘦,無精打采,神情萎靡,男女老幼都有,約莫數千人。
“唉,若是諸位太醫早來幾天,只怕看到的還要讓人驚心。”
汪陽嘆了一口氣,忽然開口道:“這洪水來的實在太突然,即便有大皇子坐鎮,魯大人全權調配,但也沒能挽救多少人啊!實在是太可怕了……整個安平城至少被洪水捲走的就有上萬人啊!”
上萬?如此多?那當時水患豈不是滔天?
衆人一聽,陡然倒吸一口涼氣,心情沉重的幾乎要滴血。
一見諸人的表情,汪陽指着前方几百個帳篷道:“目前,所有無家可歸的災民都被魯大人安置在此,每日由官府提供早晚兩餐,雖不能吃飽,但也能夠支持下去了。魯大人已經將情況報了上去,等到陛下撥下救災銀兩,那就能緩解不少壓力了。”
正說着,前方響起了敲竹梆的聲音,立即從帳篷中涌入無數人,一個個加快的腳步往前衝去。汪陽一笑:“翁太醫,我們來得巧,正好趕上今日早飯供應了。”
前方,幾個草棚下迅速圍滿了人,十多名穿着府衙制服的差役正在放粥,無數男女老幼排隊上前,領到粥的端到一旁喝起來,隊伍排的長長一串,一個個翹首以盼。
翁立羣等人點了點頭,眼前的情形雖然讓人心情沉重,但死去的人也無法復活。如今之際還是救援傷着,重建家園爲重。損失是不可避免的,百姓死亡也是免不了的,天災之下,一切人力都顯得渺小。
眼前井然有序的一切,讓諸位太醫稍感安慰,不覺對魯同甫的印象稍微好了一些。
“不要慌,慢慢來,每個人都有。”這時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衆人循聲望去。
只見幾名富戶下人打扮的家丁,推着一個木車走來,車上擺着十多層蒸籠,熱氣騰騰的饅頭清香撲鼻,一名穿着華貴、滿臉柔和的中年婦人帶着一個年約十五六的美貌少女,還有兩個丫頭,正在給災民分發饅頭。
看兩人穿着就是富人打扮,中年婦人風姿卓越,皮膚白皙,氣質出衆,而那少女環佩叮噹,嬌豔可人,穿着一身冰絲湖藍繡花襦裙,面上帶着淺淺的笑容。
中年婦人夾起饅頭,遞給面前的災民,少女也微笑着,拿起一個饅頭遞給面前一個蓬頭垢面小女孩,柔聲道:“乖,拿去吃吧。”
“謝謝姐姐……”
“不客氣,快吃吧,別餓着了。”少女又是不忍又是可憐,又多塞給小女孩一個。
不遠處,汪陽搖頭感嘆道:“這是魯大人的夫人和大小姐,自從洪災過後,她們每天都會施捨五百個饅頭,已經七八天沒有
間斷過了。”
不過片刻,那中年婦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轉頭一看,便朝汪陽笑道:“原來是汪會長。”
“見過魯夫人,魯小姐。”
汪陽露出極爲恭敬謙卑的笑容,對中年婦人介紹道:“魯夫人,這是陛下親派的太醫們,正準備去杏林協會幫忙救治病患。這位就是太醫院的左院判翁太醫,翁太醫,這是魯大人的夫人和小姐。”
翁立羣一行人也對那中年婦人行禮:“見過魯夫人,想不到魯夫人竟然親自出來救濟災民,實在是仁心仁善。”
魯夫人笑的很是和悅,沒有絲毫官夫人的架子:“翁太醫說笑了,我們這些婦道人家,大災面前也出不了什麼力,只能儘量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表示一下心意罷了。倒是小女,也非要跟我出來,她一個女兒家家的,也出來拋頭露面……”
“娘!”
魯小姐的聲音柔柔的,帶着嬌嗔感,悅耳清甜:“女兒只是想幫幫你,幫幫這些受災的百姓罷了。爹整日辛勞,這陣子操心的連覺都睡不着,女兒也只是想出一份微薄的力罷了。”
汪陽笑了起來:“魯小姐果然是閨秀的表率,比小女強多了。”
魯夫人脣角含笑:“汪會長別這麼說,我們就不耽誤你們了。翁太醫,諸位太醫,我代表我家老爺和安平城的百姓謝謝你們了,你們快去忙吧。”
“魯夫人,那我們就走了。”
衆人見禮後告辭,盧良朋一邊走,一邊又回頭看了看,感嘆道:“那位魯小姐也真是難得,身爲官宦千金,居然能放下身份來救濟災民,果真是善良溫柔的人。”
唐溪回頭,也正好看到那魯小姐又在發饅頭,她遞給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嫗,還讓身旁的丫環扶着老嫗坐在路旁的一塊石頭上休息,不但沒有嫌惡的表情,反而一臉不忍和哀愁。
唐溪會意的一笑:“盧太醫說的是,魯小姐看起來果然很善良溫柔。”
只不過這善良溫柔表現的太過火了一些,能夠騙過一些單純無心眼的人,卻不能騙過她。施這一幕巧合的太厲害,別說她早就見慣了那些富家小姐的虛僞,只聯想這安平城的情況,那魯夫人魯小姐的行爲就做作的如演戲一般。
衆人跟着汪陽朝杏林協會而去,唐溪卻故意放慢腳步落在後面,帶一行人剛剛拐彎,轉到另一條街口時,她卻站在街邊牆角,探出頭朝後面看去。
果然,才見到他們消失在眼前,魯夫人身旁的兩個丫頭朝街口方向看了看,對魯夫人說了幾句,後者立即放下手中的東西,拉着魯小姐站的遠遠的。
吩咐了幾句話,魯夫人拉着魯小姐飛快走了,因爲走得太急,魯小姐撞倒了一個排着隊等着發饅頭的小孩。魯小姐滿臉嫌惡,用力的拍着自己的裙子,口中說着什麼,很快跟着魯夫人走了。
施齋的木車旁,只剩幾個下人丫頭在不耐煩的繼續着。
“真是沒耐心,也不知道多裝一會兒。”唐溪搖搖頭淡淡一笑,毫不意外的轉身,快步了上去。
“楚楚姑娘怎麼走的這麼慢?”盧良朋似乎這才發現唐溪落後了。
唐溪淡淡一笑:“沒什麼。”
走了好一會,汪洋終於將衆人帶到了一座建築前,寬敞的黑色大門敞開着,高掛的匾額上寫着‘安平杏林協會’幾個鎏金大字。衆人才站在門口,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藥味。
災民的數量明顯多了起來,進進出出,有的相互攙扶着,有的手裡還提着藥包。
衆人進去,只見寬敞的前院中已經被開闢成臨時的煎藥場地,二十多個青衣藥童各自照顧着面前的一口大鍋。大鍋敞開着,裡面是黑乎乎的藥水,各種草藥正在煎熬在藥水中,咕嚕嚕的沸騰着,嫋嫋的水汽蒸騰,讓院子中充滿了刺鼻的味道。
院子的右邊地上擺着許多席子,無數面有病色的人或坐或躺,各種呻吟聲傳來。十多名醫者打扮的人正忙碌着,或把脈,或觀色,還有的正在急筆奮書,寫着方子。
好一副忙碌卻井然有序的場面。
汪陽帶着衆人略停留了片刻,並沒有說什麼,又朝裡面走去,翁立羣等人又跟着他進去轉了一圈,裡面的情形也差不多。整個杏林協會幾乎就成了臨時的救治場所,四五十名醫者忙着治病開方,根本沒時間和他們見禮。翁立羣等人雖是太醫身份,但也不好打攪,更不能以怠慢來苛求衆人的態度。
“翁太醫,諸位太醫,我們安平城遭逢大災,好在水患已經過去了,如今疫情雖然有小面積爆發,但也並不算太嚴重。我們杏林協會統計了,目前受到疫病感染的大約是一百多人,死亡人數二十多人,屍體已經處理了。”
汪陽面色沉肅,開始詳說疫情的基本情況:“發病已經治好了的,已經各自回家,現在還患病在此的,有八十七人,我們都已經安排醫者重點觀察了。”
“汪會長,你看……我們應該做些什麼呢?”翁立羣主動問道,身旁提着藥箱的十多名太醫更是躍躍欲試,隨時準備大幹一場的架勢。
汪陽皺着眉頭,捋了捋長鬚沉聲道:“嗯,如今我們是有些忙不過來,多虧諸位太醫來幫忙。剛纔翁大人和諸位也看到了,前院給病患熬藥的人手還太少……”
他笑看着翁立羣,環視衆人一圈,出聲道:“不如,就勞煩諸位太醫幫忙煎藥吧?”
一句話,猶如當頭一棒,狠狠的敲在衆人頭上。
翁立羣當即變了臉色,身後的其餘太醫更是再也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一個個對汪陽怒目而視。
他們可是太醫身份,千里迢迢奉命來閩貴救災,沒想到受災的情況沒有了解,現在連病也不讓他們看,反而讓他們幹煎藥的事。這不止是大材小用,簡直是對他們身份的侮辱!
“汪會長,你什麼意思?”翁立羣再是有修養,脾氣好,現在也控制不住了。
“汪會長,我們可是奉了皇命來解除疫情的,你讓我們去煎藥?未免太羞辱人了!”
“放肆,老夫一輩子爲娘娘陛下診治,從未有人敢如此侮辱老夫!”
“汪會長,這是你們魯大人的吩咐嗎?我要見魯大人!”
“簡直是欺人太甚,我等千里迢迢而來,居然讓我們煎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