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鴿這一夜在杭州城牆上飛來飛去,守衛揚州城的府兵,只能是幹望着這些一夜之間冒出來的鴿子,有些不明所以。
駱賓王奉李敬業之命,已經在城頭之上四處巡視了近一個時辰了,身邊緊跟着幾員守城大將,對於新任的錄事參軍,也有着極強的好感。
馬車聲在深夜寂靜的街道上響起,馬蹄聲發出噠噠的節奏聲,隨同着軲轆聲碾過路面,使得原本寂靜無聲的夜裡,顯得特別的刺耳跟突兀。
“下去看看,大半夜誰要出城。”駱賓王站在城頭望着城樓下的馬車,一盞無標識的燈籠放在車轅邊,散發着昏黃的燈光,照耀着前方的路。
隨着十餘名兵士在一名守將的率領下奔下城頭,快速的在馬車前方舉起了長矛與弓弩,一聲冷喝從守將嘴裡響起,馬車便緩緩的停下了腳步。
“什麼人!”守將看着被燈光的陰影遮住臉龐的駕車人,發問道,手裡的橫刀第一時間抽出刀鞘,給對面施加着壓力。
駕車之人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反而是把手裡的燈籠緩緩提起,照耀在了自己的臉頰旁邊,而後從懷裡掏出來一枚魚符扔了過去,才冷冷說道:“辦差,開城門!”
魚符被守將乾淨利落的接住,藉着自己這邊的火光看了一眼,不確定這樣的魚符,在如今的揚州城是不是還有用,於是不由自主的望向了城頭上的錄事參軍。
不確定的用手指碾壓着手裡的魚符,想了下說道:“等一下,如今揚州城不同於往常,我需要上去請示一下。”
“請。”芒種看着守將正色的臉頰,淡淡的說道。
車內的白純小聲嘀咕道:“如果駱賓王沒有來到這裡,我們不妨多等一會兒,切記不要掉頭走其他城門。”
“是,白小姐,不過看那守將的樣子,顯然無法做主,要上去請示,不知道是不是駱賓王。”芒種回過頭,看了一眼馬車的門簾說道。
馬車內的白純並沒有回答芒種的話,反而是陷入到了一種寂靜中,揚州城頭處,只有那個守將上下臺階時,發出的腳步聲響起。
“可以出城。”守將手裡的橫刀已經入鞘,把手裡的魚符還給了芒種,看着芒種把魚符放進了懷裡,有些忍不住的低聲說道:“如今揚州城外並不太平,你們出去之後最好走小路,還有……這魚符出城之後,再碰到其他人查詢,最好不要再用了,出了城就不一定管用了。”
“哦?這可是李大人親自所賜的魚符,難道出城之後會不管用嗎?”車內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聽的守將不由把眉頭擰成了一團。
“這些事兒跟你們說不清楚,總之你們切記,出城之後,就不要再用這魚符了,何況你們的馬車之內還有女眷,如果你想你們安全逃離揚州城,最好是按我說的辦。”守將看了看城頭上的黑影,見沒人催促自己,於是便再次多說了幾句。
車內的白純沒在說話,但她卻已經聽明白了,想來,這一晚上,偷偷出城的不止他們一家啊,看來一些世家豪門、有關係、有人脈的人家,已經開始悄悄逃離揚州來躲避戰亂了。
“多謝將軍提醒,我們會記住您說的話的。”芒種行禮說道。
守將看着芒種得體動作,暗想這恐怕又是揚州的哪個世家門閥吧。
想歸想,不過還是默默點了點頭說道:“快走吧,背井離鄉也不容易,就不必了。”守將把芒種遞過去的銀子,又推還給了芒種,溫和的笑了下說道。
“如此就多謝了,那就等我們回來後,再多謝將軍之大德。”芒種也不客氣,收回了手裡的銀子放入袖袋,再次感謝道。
“還不知道能不能下次再見呢,誰知道揚州以後會亂成什麼樣兒。”守將苦笑着揮揮手,顯然不願意多說了,示意他們趕緊離去。
馬車內的陳清菡,看着疲憊的靠在馬車車廂內,最裡側的陳敬之,臉上一會兒充滿了欣喜的笑容,一會兒又是淚流滿面,白純準備的絲帕都被她用來擦眼淚了。
“臣多謝白小姐救命之恩。”陳敬之在馬車緩緩再次出發後,神形憔悴的說道。
“不必謝我,要謝就謝太子殿下吧,如果不是殿下,怕是你早就被李敬業砍頭了。”白純淡淡的說道,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這樣陳清菡很納悶,她清楚記得,白小姐在太子殿下身邊時,可是一直都是帶着笑容的,雖然偶爾也會像現在這般冷漠,但面對父親的謝意,卻一點兒客套的表情也沒有,也太少見了吧。
陳敬之並不知道陳清菡在想什麼,但他知道白純小姐說的是實話,如果不是突然間暗中多了兩個人幫助自己,自己怕是等不到李敬業行刑,就已經死在大牢裡了。
而自己放在陳清菡身上的書信,雖然對李敬業有一定的要挾,但如果按今日揚州城的形式來說,李敬業大可不必顧及這麼多的,所以,說白了,自己這條命,無論如何都是太子殿下所救。
白純掏出一封書信遞給了陳敬之,面無表情的繼續說道:“這是殿下交給你的,等你到長安、或者洛陽後,可以拿這封信找洛陽府尹婁師德,或者是紀王也可以。至於這些書信,自然是需要你交給大理寺或者刑部,不過想來到時候不用你親自跑一趟了,他們可能便會派人來找你的。”
“多謝白小姐,臣一定辦到,絕不讓這些書信落入歹人之手。”陳敬之頭髮散落,神色蒼老疲憊,在陳清菡眼裡,她感覺自己的父親,好像這段時間內,已經了老成了七八十歲的樣子。
馬車再次緩緩的停了下來,外面的腳步聲再次嘈雜的響起,白純不等外面芒種掀開車簾,便自己主動掀開車簾走了下去,而後扭頭對陳敬之說道:“這一路上或許並不會太平,楊執柔跟少師楊思儉,或者其他人會不會爲難你,到時候就要看你的造化了,這裡有二十精兵,他們會護送你前往長安,一路上會聽你指揮,所以你一切都要謹慎才行。”
陳敬之在陳清菡的攙扶下,艱難的從車廂邊起身,對白純畢恭畢敬的行禮,而後說道:“白小姐放心,臣這一路上會定會萬分小心的,多謝殿下,多謝白小姐。”
白純放下車簾,在芒種跟獵豹的保護下,跟眼前的二十名浮屠營的兵士交代了幾句,便準備即刻趕回揚州。
而就在這時,馬車的門簾再次被從裡面掀開,藉着那一丁點兒月光,陳清菡漂亮的眸子來回看了一下,而後跳下馬車小跑到白純身邊,低頭行禮後,低聲說道:“白姐姐,請您回去後,替小妹謝過殿下,清菡此生銘記殿下的救命之恩。”
白純笑了,看着低着頭的陳清菡,露出了自從見面後,就沒有露出的傾城笑意,輕聲細語道:“放心吧,小妹的謝意我一定會帶到的,不過……。”
“不過什麼?”陳清菡不知道白純爲何停頓不語,只好擡頭問道。
“不過等殿下回到長安後,你可得當面謝過才行,不能我代你謝過殿下後,此事兒就這麼作罷了。”
陳清菡不及多想,當下精神一振道:“那是自然,如果殿下回到長安,願意屈尊降貴,小妹定然會好好謝謝殿下的。”
“這可是你說的啊,那咱們就一言爲定!”白純伸出了白玉般的小手指,看着陳清菡道。
陳清菡看着白純如玉般的小手指,在淡淡月光下散發着毫光,堅定的點了點頭,也伸出纖細優美的小手指,與白純的手指勾在了一起。
兩人相視一笑,而後目送陳清菡再次鑽進了車裡,二十名浮屠營兵士,立刻把馬車團團圍住,騎着戰馬開始趁着夜色,緩緩往遠處駛去。
“咱們怎麼辦?”獵豹望了望荒涼的野外,草叢中不知名的鳥蟲不知疲倦的叫喊着,呼喚着黎明的道來。
白純信步往前走,夜色裡,芒種與獵豹緊緊跟在身後,三人如今只剩下獵豹手裡唯一的燈籠外,便無一物。
漫步在寧靜、空幽的夜色中,白純極力望向前方隱匿在黑夜中的揚州城,喃喃說道:“還能怎麼辦,等唄,那個駱賓王要是懂事兒,怎麼着也得派個馬車出城迎接咱們吧?”
語氣之中有着說不出的輕鬆,在她看來,只要送走陳敬之,就算是完成了一半的任務,接下來揚州城內到底會發生什麼,又會發展到什麼程度,最終以什麼樣兒的結果結束,這些都不是自己考慮的了,自己只要保護殿下的安危就足夠了。
三人悠然輕鬆的行走在黑夜裡,短短的二里地,竟然與三輛馬車擦肩而過,甚至還有兩輛馬車停下勸阻他們,不要往前走了,揚州城已經不是前些日子的揚州城了,如今極不安穩,很危險的,不如過些日子再過來吧。
白純三人謝絕了他們的好心,同時也在心裡不得不感嘆,長江以南的百姓,跟長江以北的百姓,面對戰爭時截然不同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