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紅衣剛一進屋,便聽到虛無草的提醒:
“那個掌櫃不一般,他應該發現你是生魂了,並且應該也發現了我的存在,你確定要跟他喝酒?”
盛紅衣不意外,從頭到尾,這家客棧就很不一般好嘛。
“性情中人,便是死了都帶着追隨自己的親兵屬下,可見這鬼魂並不是全然的陰冷,依舊血性與人性並存,並未泯滅,他便是發現了我們又如何,他沒提,咱就當沒這事兒。”
還是那句話,這一身浩然正氣決定了這位的行事作風決定是煌煌正正。
他要是真的有什麼想法,他大約也會選擇當面鑼對面鼓的正面剛。
畢竟,那掌櫃修爲雖沒顯露,但那一身氣息澎湃似海,絕不是一般人。
這等人,抓她一個小嘍囉有必要又是佈局,又是暗算嗎?
殺菜雞焉用牛刀?
她這麼一說,魍原便不說話了。
自青龍冢之中,盛紅衣神乎其技一般的逃了出來後,盛紅衣自己也有所感覺,前輩對她的態度有所改變。
主要就是這些大事的決定上,走什麼路,做什麼事情,比起他們剛相遇那會兒,前輩從一個領路者變成了一個引導者。
爲何會有這樣的改變,自然是對她實力的認可。
前輩,越發的同她似平輩相交一般了。
實力決定話語權,有時候確實是這個道理。
盛紅衣的心絃有些波動,頗有些感慨萬千的意味。
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想啥,就是心中有點亂。
這些日子,她的所見所聞所感實在太多了,多到她覺得心口好像有一個很大的東西堵着。
她想,等此間事了,她真的需要閉個關,不爲旁的,只是需要好好消化一番才行!
無論是從外界,還是她的自身,她其實能夠感覺到一種不知不覺的變化。
這樣的變化,究竟如何?
到底是好是壞,是不是她心甘情願的,還是說是黑蓮以至於其他前世的影響,她現在都沒法說清楚。
這些都是需要留待她靜下來好生琢磨的。
虛無草寂靜無聲了,盛紅衣也已經到了自己的屋中,她大大方方的拿出弱溺谷,把虛無草拿出來:
“前輩,我進去一下,裡面好像有點事兒!”
自青龍冢,盛紅衣便知道這東西不用藏了。
果然,虛無草葉子擺了擺,無有一絲驚訝和覬覦,甚至打了個哈欠:
“去吧!我替你守着。”
盛紅衣點了點頭,身形一閃,便沒入其中。
見她如此乾脆,魍原簡直哭笑不得。
這丫頭在他面前越發的放飛自我,毫無顧忌那是好事。
說明她是真心信任他的。
可,面對這樣的寶貝,還是得謹慎纔是。
虛無草之中,探出一道幽幽的,青灰色的靈線,繞着弱溺谷環了一圈便又消失了,無聲無息。
然弱溺谷的一些重要信息,魍原已經瞭然於心了。
意料之中,這東西不簡單呢。
雖然是個小空間,但同任何界域、任何空間都能完美融合的東西,怎麼可能就是個簡單之物。
這樣的東西,算得上空間法寶了吧?
而且,還是能修煉,能閉關,甚至許是裡面還有許多天材地寶的空間法寶。
光靠着這些遐想,足以令天下人趨之若鶩。
魍原思索了一會兒,他可是認識幾個煉器老邪物的,若是讓他們這幾個器瘋子知道有這個東西的存在,不計任何代價都會想要得到的。
畢竟,這可是現成的隨身空間的“原料”啊!
等丫頭出來,他沒得再苦口婆心一般,真是不識貨的傢伙,讓她多學習她偏偏不聽。
其實,魍原回頭想想,其實也覺得這丫頭有些古怪。
怎麼說呢,這丫頭平日聰慧機靈,對事有獨到見解,這些優點且不提了。
人無完人,她肯定也有缺點。
她很靈敏,其實也很警惕,但卻在有些事情上會疏忽而不自知。
比如,她其實並不算很好接近,但只要贏得她的信任,那她就是全然的信任。
比如,她的不識貨。
教了很多次了,她總是錯把珍珠當魚目。
今有弱溺谷,之前有焚邪、青玄!
這多讓人嫉妒啊?
這是何等豪富的家世才能養出這樣的丫頭啊?
不僅是豪富,還要父慈母愛,周圍環境親善安全到不可想象。
然,他了解她的過去,並不是這般。
若是盛紅衣知道魍原的心聲,大約會心驚於他的敏銳。
何爲大佬,這就是!
許是分分鐘就能通過一個人的表象把她在這個世界上的痕跡全都還原出來。
其實,魍前輩說的沒錯,只是他不知道盛紅衣還有前世。
而且,她唯一記得的前世是在種花家的那一世。
法治社會,堪稱全世界最安全的國家,生活在這樣的地方,縱使孤兒,她除了內心有些空缺,但不得不說,她所在的環境絕對的寬鬆又安穩。
她早就形成了固定的行爲習慣和三觀,便是再告訴自己,今時不同往日,這裡不同於原本的世界,可依舊還是被人看出了痕跡。
此時的盛紅衣已經進了弱溺谷。
榕汐和金朵兒同時迎了過來。
她環視了一眼,未等兩人說話便道:
“我師兄醒了。”
她語氣篤定,已是未卜先知。
其實,剛入其中,盛紅衣已經感覺到弱溺谷中氣息的變化。
若有似無的,那一絲熟悉的氣息甦醒了,活泛了起來。
另則,這弱溺谷中一草一木都透着喜悅,喜悅到它們變成一個又一個綠色的小光點,精靈一般,在整個弱溺谷之中奔忙起舞,同上幾回盛紅衣來“看”到的沉悶平靜完全不是一回事。
這般情況,倒也尋常,弱溺谷算得上有三個“掌權”的。
凌霜劍蘭認了季睦爲主,金朵兒本就喜歡季睦的不行,榕汐會權衡利弊,對季睦醒來也是無比期盼。
如此情況下,她們轄下的草草木木,感知到它們的“老大”的情況,跟着一起高興太正常了。
畢竟那些木之小精靈,多是憑本能辦事。
想到本能,盛紅衣居然頓了一瞬,她自己也不知自己怎麼就卡頓住了。
本能,也是直覺的體現,她多久沒有衝動到只憑着直覺辦事了?
遇事反覆斟酌的自己越來越和自己不像了。
金朵兒一如往昔,她擠了榕汐一下,把花盤臉湊過來:
“大王你好厲害,我帶你去見季師兄吧!”
“哦,對了,俞定也在季師兄那兒呢。”榕汐懶得看金朵兒,它現在已經昇華了,早就不是之前那麼幼稚。
就之前在妖城,盛師姐能把靈慧丹送給它,它需要跟金朵兒爭什麼?
在師姐心中,它是有一席之地的。
它摸了摸靈慧丹,心中只覺安心,等去了玄塵門,它就吃了這個!
盛紅衣朝金朵兒微點了下頭表示知道了,卻是轉而對榕汐道:
“榕汐,我很抱歉,尋木之心怕是沒了!具體情況,我心中只是有些猜測,等回頭我弄清楚再同你解釋!”
榕汐愣在原地,心中閃過一絲失望,畢竟它盼了很多年,再未遇到盛紅衣的日子之中,可以說找到尋木之心是它的唯一念想和支撐它繼續堅持下去的支柱。
可它也知道盛紅衣,在正經事兒上她從不虛言。
想到青龍冢的那尋木,榕汐其實就有了不好的感覺。
而今,不過是預感成真,塵埃落定。
“沒有就沒有了吧,許是不該我的機緣。怎麼能是盛師姐說抱歉呢!”
說出這樣的話,榕汐心中最後一絲遺憾竟然散了。
其實,它已經不同了,不用什麼尋木之心,它早就找到了更大的機緣,就是跟上盛師姐。
榕汐說這話之時,語氣特別的平和誠懇,金朵兒都忍不住回望它,花盤小臉一臉見了鬼的驚悚。
這還是她認識的老妖怪榕汐麼?
它不是動不動喜歡嚇人甚至吃人麼?仗着似水年華橫行霸道,怎麼突然跟變了個妖似的?
被奪舍了?
可惜,無人搭理,盛紅衣見榕汐確實自己看開了這件事,便也不再提了。
但這事兒,到底因她而起,也是她答應人家的,改明兒,她再替它尋個其他合適的機緣便是。
她迫不及待的便要進去看季睦,殊不知,她剛擡步,便聽到一聲親切的問候:
“師妹!”
聲音清淡又久遠,熟悉又飽含着一絲懷念。
原來,季睦見盛紅衣遲遲不過來,也感覺到盛紅衣進谷的動靜,便親自過來了。
俞定也跟了出來:
“紅衣讓我們兄弟倆好等啊!”
“快來,說好的要一起喝酒,你已欠了我五十年了!”
一句話,便消弭了五十年的時間隔閡以及以前同俞定的小小不愉快。
盛紅衣倚在一旁的一株靈桂樹上,燦笑的似一個花間精靈:
“是小妹我的不是,我這就來賠罪來了!”
一起喝酒,那是他們剛進弱溺谷,進榕樹林之前的約定,可惜接下來,變故連連,卻再也沒有能夠實現。
轉身之際,居然,五十年已過。
如今想來,盛紅衣也宛若夢一場,諸多的不真實。
盛紅衣擡眼仔細打量兩人。
其實,俞定醒的早些,但那會子還在青龍冢,沒人顧及得了弱溺谷。
如今看來,季睦和俞定都神采奕奕,周身氣息都未收斂,顯然是有意讓盛紅衣打量的。
如此,盛紅衣滿意極了,半開玩笑道:
“這一回出來,雖然我們花的時間久了點,但都有所得,還能相聚,當真乃幸事!”
她摸出靈酒和三個酒蠱,先給兩位兄長滿上,最後給自己倒上:
“敬我們相聚!”
說完這話,盛紅衣自己率先愣了一下。
轉而,她思緒電轉,心中波瀾四起。
她想她到底是受了魍原、殺神和光昌的故事亦或者是神身的自己同尋真真的離別的影響了。
季睦和俞定也愣了。
尤其季睦:
“多年不見,師妹不同以往了。”
旁觀者清,眼前的盛紅衣在季睦眼中的變化其實非常大。
以前那個灑脫隨意到好像隨時都如脫線的紙鳶隨風而去的盛紅衣好像被蒙上了許多東西。
或者說,她努力讓那個自己自由高飛,但她卻控制不了自己越來越重,有許多東西壓着她,終至讓她搖搖欲墜。
自家師妹,他有話直說,一如當年。
“師妹不像你自己了,我覺得曾經那個你纔是真正的你!”
那個無畏孤勇又張揚跋扈的盛紅衣,在任何地方都能活的很好。
而不是現在這個,被世俗的枷鎖束縛,她許是能成爲那個人人喜歡的盛紅衣,卻唯獨不是她自己所期盼的那個!
“你是要做別人眼中的自己,還是隻是自己!”
季睦眼神洞悉,又含着一絲擔憂。
師妹這些年,都經歷了什麼?
“自然只是……”話未說完,盛紅衣卻說不下去了。
季睦的話如同醍醐灌頂,“轟”一聲,陡然將盛紅衣心上的淤堵疏通出了一條道。
她想吶喊“自然只是做自己”啊,旁人又與自己無關。
可,卻沒來由的心虛了,也喊不出來。
原來,在不知不覺之間,在快速的強大之中,她已經迷失了自己,移了自己的志向。
哪怕,她嘴上不承認。
她的前世一個比一個亮眼,所以,她便覺得自己要不墜前世之威名,不讓別人看不起。
下意識的,她開始往前世身上靠。
她們的經歷,記憶,機緣影響着她。
其實,說起來,她同尋真真的因果已經了了,甚至可以說尋真真和這一世的她完全就隔了一層。
她實在沒必要反覆的“顧影自憐”,追根溯源。
還有黑蓮,明明她進青龍冢之前,她還能說自己既是黑蓮,但也有自己的人生,現在卻也說不出了。
如今,一朝醒悟,她到底是回過神來了。
她果然是盛紅衣,也永遠只想做自己滿意的盛紅衣。
這個盛紅衣,可以記住前世未了卻的因果,伺機了去,但今生的盛紅衣纔是主場,人生剛剛開始。
她既有不了卻記憶之中前世因果的自由,也有斬斷一切的勇氣。
她就是她,從不活在別人的讚美或者批評之下。
胸口的淤塞,無聲的隨風散去。
快的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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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紅衣撫了一下心口,然,若不是季睦!
她的目光變得犀利又堅定起來。
真恐怖啊。
她也不知自己是魔怔了還是怎麼了。
居然不知不覺的差點迷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