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卷二

迷迷糊糊中, 師清漪感覺到有溫熱柔軟的東西貼在了自己的額頭上,大概是毛巾之類的。

下意識伸手去摸,又觸到了一片冰涼細膩的女人肌膚。睡眼惺忪地摸到那人的手腕子, 她突然就安定了下來,拿指尖眷戀似地捏了捏, 感到不滿足,她又想着去揉一揉纔好。

洛神停下給師清漪擦冷汗的動作, 彎腰站在沙發邊上, 看着師清漪像只貓一樣輕輕地在自己手腕上撓來捏去, 眸子裡不由盈起幾絲憐意。

師清漪眉頭一蹙, 顫着長睫毛睜開了眼。她的眼睛是深灰色的, 遠沒有洛神那麼漆黑深邃, 看起來很柔和。

“……是吃晚飯了嗎?”察覺到自己捏住了洛神的手,師清漪感到很不好意思,不着痕跡地鬆開,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擡手看錶:“都七點了, 不好意思,我睡太久了。”

“無礙, 晚飯做好纔不久。你先去吃,我洗下毛巾。”洛神說完,轉身往衛生間那邊走。

爲了不影響師清漪休息,之前客廳的燈開得比較暗,師清漪坐在沙發上看着洛神背影籠在迷離曖昧的光燈下, 也許是個子過於高挑了, 有種說不出的單薄與寂寥。

師清漪靜了一會,這才走到餐桌旁坐下。

熱氣騰騰的一碗冬瓜排骨湯, 新鮮青綠的時蔬,椒溜肉絲,夏日裡清爽的醋醃青瓜,都是很簡單的家常菜。菜色果然纔出鍋不久,不用說也知道是洛神爲了照顧她多睡一會,故意將做晚飯的時間押後了些。

不是什麼多精緻的美食,擺在桌上,看起來卻是溫暖到了極致。

師清漪看得胃也暖和了,夾了口菜送進嘴裡,慢慢咀嚼,眼眸一垂,一種類似懷念的感覺緩緩地在舌尖處融化開來。

不鹹不淡,正是她喜歡的口味,洛神拿捏得很精準。

剛巧洛神洗了手過來,坐下,支起筷子一聲不吭地開始細嚼慢嚥。她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麼優雅,讓人着迷,不說話的時候,就像是一汪安靜的潭水。

“我應該是這世上第一個。”師清漪有種奇怪的自豪感,笑着打趣說:“第一個嘗過明朝古人廚藝的人。深感榮幸。”

洛神端着碗,眸子滑向她,眼角暈着淡淡一分笑:“嗯,是第一個。”

從來都是第一個。

也是最後一個。

吃過飯,師清漪過意不去,自覺地把碗筷洗刷了,收拾好廚房後纔去洗澡。

接下來兩人各自忙各自的事。

洛神自從和師清漪住在一起後,爲了能儘快地融入這個社會,除了和師清漪出去外面見識實踐,回來後她要麼是對着電腦,要麼就對着打印的資料吸收各種知識,就像是一個準備高考的考生似的,早起晚睡,非常用功勤奮。

她現在照例去書房學習,而師清漪洗完澡穿着白浴衣出來,看見書房亮着燈,就熱了杯熱牛奶端過去,擱在洛神手邊上。

洛神擡頭,看了師清漪一眼:“多謝。”

洗過澡後,師清漪身上散着一股淡淡的果香,又縈繞着幾絲她獨有的女人體香,這種氣味糅合在一起,晃得人心思發軟。她頭髮上的水滴落下來,滴在洛神的右手小手臂上,冰冷而酥癢,洛神忍不住攥緊了右手食指的指腹,略微一垂頭,薄脣抿出蒼白的一條線。

慢一些,莫急。

即使自己此刻失去了所有,終究還有無盡的時間。

只要有時間,她就可以再度得到她。

“你現在看到哪兒了?”師清漪沒看出洛神的異樣,很自然地一邊拿毛巾擦拭溼漉漉的長髮,一邊探頭去看洛神的書,很有點老師檢查學生作業的意思。

她身上的浴衣緊緊貼着洛神,身子往洛神那邊傾,嬌嬌軟軟好似沒有骨頭。

“現下在瞧中國歷史,已然看到抗日戰爭部分了。”洛神攤開資料讓師清漪看。學習資料都是簡繁兩種字體打印的,洛神在看的過程中,通過簡繁對照,又能加強對現代簡體字的熟練掌握程度,十分方便。

“你學得真快。”師清漪彎着眉眼笑,毫不掩飾地表示讚賞:“已經算是大半個現代人了,再過上一段時間,差不多就可以畢業了。”

洛神脣角勾了勾:“多虧先生教導有方。”

師清漪有點不好意思,手一指裝牛奶的馬克杯:“把熱牛奶喝了吧,今晚上別看太晚。我有點累,回房去睡了。”

洛神點頭:“嗯。”

師清漪往書房門口走,白色浴衣衣襬下的小腿弧線精緻。洛神側過臉,靜靜地看着師清漪離開,過了很久,她似有倦容地揉了揉眉心,目光重新落回資料上那些方方正正的文字中間。

入夜之後,暴雨轉成了雷陣雨,外頭是黑壓壓的一片天幕,雨點狂暴地往下甩,如墮地獄,最終被濃黑如墨汁的背景吸納。只有天邊時不時劈過一道閃電,或者炸起一道響雷,那片黑暗纔會被這短暫的一瞬間劃破點亮,然後又重新歸於暗沉沉的深淵。

在雷聲侵擾中,師清漪睡得很不安穩。

她側臥而眠,身子蜷縮得緊緊的,雙手因爲不安而貼在腹部,冷汗沁溼額頭上的髮絲,睡夢中還猶自瑟瑟發抖。

傾盆大雨還在繼續,一道獵獵的閃電毫不留情地劈下去。

師清漪感到左手手腕銳意一疼,終於在轟鳴的雷聲中,驚醒了過來。她粗重地喘息着,貼在腹部的左手微微蜷着,上面的紅玉手鍊泛着妖異的冷光,好像比以往紅得越發鮮豔。

師清漪戴着這串手鍊坐在黑漆漆房間裡的大牀上,聽着肆虐的雷聲與風雨聲,渾身發起冷來。

好冷。是空調溫度開得太低了嗎?

師清漪摟着雙臂緩和了一會,掀開身上的薄空調被,從牀上下來,擰開一盞昏黃的牀頭燈,赤着雙腳去摸空調遙控。她高挑纖弱的影子隨着她兩彎白皙的足緩緩移動,就像單薄的皮影印在地上,寂靜無聲。

師清漪把空調關掉,揉了揉發疼的左手腕,又看了看錶,指針正好指向夜裡十一點半。

她又累又困,準備回牀上繼續睡。

這時,陽臺上一聲刺耳的碎裂聲震動了她的神經。她反應歷來迅速,快步走過去拉開厚厚的落地窗簾,跟着推開窗簾後面的磨砂玻璃門,按亮了陽臺上燈,頓時一股卷着水汽的冷風撲面而來,將她渾身吹了一個激靈。

師清漪這邊的主臥室帶了一個很寬敞的景觀陽臺,最外面是高高的防護欄與落地玻璃窗。陽臺左邊是一套雅緻的桌椅,天氣好的時候師清漪會抱着筆記本在桌邊上網,享受悠閒一刻,而陽臺右邊則種了許多茉莉花的盆栽。

本來這些天抽了些漂亮的白茉莉出來,陽臺上瀰漫着很淡的茉莉香氣。現在其中一盆茉莉花不知道怎麼回事,歪倒在地上,花盆碎片散了一地,剛纔那聲碎裂聲,就是這個被砸碎的花盆發出的。

白色的茉莉花骨朵縮在漆黑的花泥中,有種讓人嘆息的零落美麗。

落地窗被拉開很窄的一條縫,風雨正從外面灌進來。

師清漪看着陽臺上安靜開放的其他茉莉花,若有所思了一會,走過去把落地窗關上,落下窗栓鎖住。

她彎下腰,開始收拾盆栽碎片,碎片的聲音稀稀落落地響了一陣後,身後一個人影從她臥室裡走了出來。

風中開始有洛神的香氣。

洛神把她扶起來,往後輕輕一牽:“我來收拾,莫要割着手了。”

師清漪一直緊繃的那根弦終於鬆了,蹲在洛神身邊看着洛神收拾,洛神一邊收拾一邊低聲道:“發生何事了。花盆好端端地怎會碎的?”

她回過頭:“你打碎的麼?”

師清漪猶豫了會,僵硬地搖頭:“……不是。它莫名其妙就碎了,好像是被什麼東西撞翻的。花盆這麼重,總不會是被風吹倒的。”

洛神擡眸看着師清漪。

師清漪抿了抿脣,聲音有些抖:“落地窗開了條縫,可是我記得我睡覺前明明把它關上了的。不知道是不是我記錯了。”

洛神沉默地往陽臺四周環視,許久才收回有些涼意的目光:“你這兩天精神不好,總有些恍惚,許是記錯了。無礙,就是碎了個花盆而已,我這便收拾好了,你先去睡覺。”

師清漪蹲在洛神身邊,不動:“我在這等你。”

她看起來乖極了,像只順從的小綿羊似的,棉質睡衣的一邊吊帶滑下來,現出一圓玲瓏嬌俏的肩。

洛神的目光膠着在她身上。

她越漂亮,越可人,便越像是割心口的鈍刀,一刀刀割在洛神心上。這種漂亮與可人,只能靜靜看着,不能去觸碰,不能去擁抱,更不能去擁有。

陽臺終於收拾完畢。洛神去師清漪主臥裡的衛生間裡細細緻致地洗乾淨手,出來時,看到師清漪蜷縮着坐在那張寬敞的大牀上,看起來很不安似的。

“你怎麼了?看起來好似不舒服。”洛神很自然地伸手去探師清漪的額頭,冰冰涼涼的,沒發燒,情況卻並不好。

師清漪看着她,說:“我覺得有人進來了。”

洛神臉色一凝,許久,才輕輕一笑:“除了你,這裡只有我。”

師清漪白皙的臉上暈出一抹紅:“我好像產生了幻覺,總覺得這幾天有人跟着我,有人跟着我進了家門,進了我的房間,那個人他到了我牀邊,一直盯着我看似的。其實陽臺外頭有嚴實的防護欄,又是在十六樓,我知道這不可能,但還是神經質地感到恐懼。”

“是你太累了。我方纔特地檢查過了,什麼也沒有。”洛神垂了垂眸,昏黃的牀燈光芒在她眼底投下一片陰影:“你躺下睡罷,我在這陪你坐一會,等你睡着再走。我在這守着,不會有什麼東西敢過來的,且放寬心。”

師清漪嗤地一聲輕笑:“也是,糉子來了,你都能擰斷它的脖子。”

洛神橫了她一眼,師清漪總覺得這眼波一橫,有股讓她欲罷不能的嗔意責怪在裡面。

“那好,你在這坐一會。”師清漪側着身子躺在洛神身邊,看着洛神的側臉:“你學習到現在嗎?”

“嗯。”洛神幫她把空調被蓋上:“出書房正要去睡時,聽到你房裡有聲音,便過來瞧一瞧。”

師清漪猶豫了會,說:“要不你也躺下來吧,你之前一直坐着看書,現在又還是這樣坐着,得多累。”

洛神眼角一挑,意味深長道:“你這是要我陪你睡麼?”

師清漪臉紅起來,蜷了蜷身體,強辯道:“不是,我是怕你坐着累。你躺着,我們也可以說話,這樣更輕鬆。說着說着也許我就可以睡着了,不會像之前那麼緊張。”

“莫非你今晚怕麼?”洛神道:“怕黑,怕鬼,還是怕打雷?”

師清漪:“……”

洛神眼裡笑意濃了些:“我去換身睡衣再過來。”

她利落地站起來,換了睡衣後,很快就折返,倒是沒讓師清漪多等。

師清漪給她留出一個空位,讓洛神躺下來,又把空調被往洛神那邊送了送。即使是夏夜,被一整天的大暴雨侵襲後,也變得涼意絲絲入骨髓了。

“你睡罷,我就在這。莫要胡思亂想。”洛神面對着師清漪躺着,輕聲道。

牀燈熄滅,兩個人躺在大牀上,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隨意聊着天。有時候是幾句閒談,有時候則是長久的寂靜,然後不知道誰說了一句話,話題又在昏沉的睡意中繼續着。

耳邊洛神的聲音輕柔似海浪,師清漪連外面的驚雷都忽視了,緊張與焦慮感隨之消失,被一種分外安心的感覺包圍起來。

漸漸地,她枕着這種海浪之聲,終於睡了過去。

洛神伸出手,將師清漪圈進懷裡,也閉上了眼。也只有在師清漪睡着時,她才能沒有負擔地擁有她這短暫一刻。

兩人的氣息宛若細網,相互糾纏,纏繞在雨夜裡。

臥室裡是一片安寧的寂靜。外面雷聲大作,閃電破空,一瞬間的閃電打過來,將陽臺最上方似壁虎一般趴着的影子照了出來。

閃電消失,影子也隱藏進了黑暗中,只有一雙幽幽的碧色雙瞳,宛若盛着月光一般,緩緩地被點亮了。

一夜過去,暴風雨終於平靜下來。空氣裡充滿着清新的水汽,被這種水汽一浸潤,連清晨的陽光都變得薄而透明起來。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房間,師清漪蹙了蹙眉,來來回回地晃了晃神,這才終於清醒了。

感到腰上纏繞了什麼柔軟而冰涼的物事,好像是人的手臂,師清漪睜開眼,散着心思下意識往旁邊一掃,入目的卻是一張清雅到極致的漂亮面孔。

女人的黑髮海藻似地鋪散在枕頭上,每一寸肌膚,都似美玉精細雕琢過一般,在晨光中散發出勾人的誘惑。

洛神的呼吸均勻而綿長,如此近距離地噴在師清漪鼻尖上,讓她感覺着火一般地燙。

這是怎麼回事?她們兩個,怎麼躺一塊睡了?

洛神還抱着她?

師清漪覺得此刻她的大腦就是個發舊生鏽的軸承,怎麼轉也轉不動。而洛神的手臂藤蔓似地繞住了她,她的身體也就和那生鏽的大腦似的,半點也動彈不了。

“早安。”洛神的眼眸緩緩地睜開,內裡盛着幾分愉悅的光。

“……”師清漪說不出話來,目光下移,落到洛神摟住她的手上。

洛神也不鬆手,就這麼抱着:“你昨夜央我抱的,我不敢不從。”

師清漪終於將昨晚的情況回憶清楚,她因爲當時情緒高度緊張,的確是有讓洛神陪着她的意思,但是她也沒讓洛神抱着她啊。

“你說你好怕。”洛神面無表情地說:“讓我抱緊你。”

師清漪的臉也面無表情地僵硬了一分鐘,之後徹底垮了,迅速被紅暈取代,內心也是波濤翻涌。

她想了半天,也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說了“我好怕”這種不要臉的話來。

……太不要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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