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若桃花的青春

燦若桃花的青春

她很晚纔到寢室,室友們一個個笑容曖昧:“呦,約會去了?”悠悠很不爭氣的臉紅了,轉身去了衛生間,聽見身後一片低笑聲,楊秋敏還在大喊:“再不說我們可就逼供了?”

她躲躲閃閃了一晚上,卻發現自己這樣遮掩根本就是徒然的。

第二天一大早,悠悠和曹立萍在小花園裡晨讀。天氣太涼,她也是邊讀邊跺腳。等到轉過身,悠悠都結巴了:“你……你在等我?”

靳知遠就站在小花園門口,身材修長,頭髮短而幹練,目光卻是一片柔和:“讀完了?”又笑着對悠悠身後的曹立萍打招呼:“你好,我是靳知遠。”

後來仔細分析了一下,悠悠覺得自己這麼快繳械投降,和一干閨蜜的煽風點火有着莫大關係。曹立萍也是一愣,然後滿臉帶笑:“靳師兄麼?久仰久仰。”

悠悠趁着曹立萍沒聽見,壓低了聲音:“我嚴重抗議你侵入我的生活!”

他揚眉看她:“侵入?”他的笑聲低沉,似乎覺得很有趣,“悠悠,你要習慣。”

她還真挺習慣這種日子:上自習不用再擔心有沒有位置;十一點半剛熄燈,必然接到第二天天氣預報的短信;有時候在電腦前磨蹭着不想吃飯的時候,還沒等開口求室友帶飯,電話已經打過來了:“悠悠,下來,我們去吃飯。”她向來逍遙的單身日子,變得有條理起來

直到一次晚自習,兩人一前一後的坐着,時間是晚上八點半。悠悠忽然轉過去,敲了敲靳知遠的桌子,他看書的時候很認真,漆黑的眉有些皺起,見她找自己說話,便放下了筆。

“靳知遠,我不是一個隨便的女生。”

“我知道。”

悠悠認真的像和自己的口語老師探討發音問題:“我並不是非談戀愛不可的人。”

“嗯?”他像是有了點興趣,眼角挑了挑,卻依舊不動聲色。

悠悠拿起他桌上的那本GRE紅寶書,隨手翻幾頁,又想了幾秒鐘:“說不好了,沒什麼。”她又扭過頭去看書了,可心裡卻遠不如外表那樣鎮定,開着空調的緣故,臉上潤開很大一塊紅暈。桌上攤着課本,她呆呆的看着其中一段很久了,可是一個字母也沒看進去。

她伸出手來,重重的拍了自己的腦袋,又重新理了理心情。既然她不是不喜歡靳知遠的,那麼就好好了結這個曖昧期吧。畢竟自己的理想,從來不是做一個矯情的人。

下自習的時候,悠悠站在一樓大廳,指了指燈光晦暗的偏門出口:“我們從那裡走吧?”她不想讓自己看上去顯得緊張,就擡頭強迫自己看着靳知遠。

靳知遠的表情似乎並不意外,挑挑眉毛:“想散步?”

偏門出去,其實路燈依然很亮,只是有些寒冷的天氣,甚少有人會往這條路繞回宿舍。悠悠將書包放在花壇邊,找了很久,這才摸出了一張照片:她已經剪過了,尺寸很小,恰好可以放在錢包裡。

她拿着照片,在他面前晃了晃,笑意盈盈:“喏,給你,放你錢包裡。”

片刻之後,靳知遠回過神來:“這張不好,看不清你的臉。”聲音分明很愉快,星眸閃耀,悠悠就轉過了頭,不敢再看他眼睛。

“你怎麼不問這張照片是怎麼來的?”悠悠忍不住提示他。

他正在仔細的把照片放進皮夾裡,頭也不擡:“原來我身邊這麼多狗仔隊。”

悠悠以前總是在宿舍樓前的岔路口就對靳知遠說:“到這裡就可以了。”她又一次這樣說的時候,靳知遠很禮貌的站住了:“一般有風度的男生都會送到樓下。”

悠悠嘆了口氣:“我知道啊……可是又覺得沒必要,你說有什麼話不能白天說?非要擠在樓管關門前的幾分鐘……”靳知遠忽然去握住她的手,女孩子的手握着很軟。他沒有說話,手指卻慢慢扣住她柔軟的指節。這個呵口氣都會結成白霧的日子裡,兩人都沒有帶手套,指間肌膚輕輕的互相摩挲而過,便帶出了暖意。悠悠就覺得自己的心底就像有細細的電流滑過,她拖住他的手,賴着不肯動了。

短短的一刻,靳知遠的手居然濡溼出了薄汗。他並非初戀,說起戀愛的經驗,總比這個很有些倔的小女生要豐富。她真是透明的像一張玻璃紙,不會掩飾什麼,很多時候又落落大方,比如會向他抱怨:“靳知遠,你恭喜我啊,我現在很有名了。”

他微微錯愕,隨即就微笑,知道她在指什麼。其實他也是,很多朋友見了面,往往就問他:“找女朋友了啊?”他交遊廣闊,以前自己倒不大在意,可她這樣說,就忍不住問:“怎麼了?”

悠悠很快的對着他露出牙套的冰山一角:“喏,這個東西,如果不和你在一起,它就默默無聞。可是現在,好像人人知道靳知遠的女朋友帶了牙套。”她有些若有所思:“這是不是說明你很搶手?”

那次靳知遠沒有答她,只是摸摸她的臉:“悠悠,你覺不覺的自己談戀愛不大認真?”然而這次,他們的手緊緊纏在一起,他終於笑得舒心:“捨不得我走了麼?”

其實多虧了這一陣臨近期末,連曾天洋也不過懶懶發了個短信問候了一聲,畢竟對於大多數的學生來說,考前的惡補幾乎和吃飯睡覺一樣尋常。悠悠在對着網上的考試時間表算日期,靳知遠就打電話來:“明天晨讀記得把帽子戴上。”

她“嗯嗯”的敷衍他,電話的雜音有些大,靳知遠又說:“明天不陪你吃飯了。”

悠悠“哦”了一聲:“你回家了?”

靳知遠坐在車裡講完電話,又看看時間:“姐,今天很晚了。”

靳維儀開着車笑: “你以爲我願意來接你?下午媽來了,我才下班回家呢,就被催着去接你了。”

靳知遠的父母都在文都市工作,靳維儀畢業後留在了這裡,就買了房。以前靳知遠十天倒有大半時間會回家,這一個多月回來的少,靳維儀忍不住問:“你有女朋友了?剛纔電話打給誰啊?”她看了一眼弟弟,一心一意的看着夜景,全然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

“蘇漾吧?”靳維儀笑吟吟的自問自答,靳知遠就接一句:“不是。”

“這麼快承認了啊?”靳維儀將車子開進社區,“出國的事你自己抓緊一些,別隻記得戀愛。”

靳知遠第二天下午回到學校,去了她慣常去的教室。下午一點多,教室裡寥寥無幾的坐着幾個人,大好的陽光從窗□□進來,悠悠趴在桌上午睡,頭髮壓在臂彎裡,臉朝着窗外,想必睡容恬美。他在她身邊坐下,伸手攏她肩膀,“悠悠。”

悠悠動了一動,並沒有醒來。靳知遠忽然覺得心裡很柔軟的地方被撞了一下,到底還是狠心叫她起來,又故意板着臉:“你吃完飯多久?這麼趴着胃又要不舒服。”悠悠似乎還在做夢,睡眼朦朧的睜開眼,睫毛微翹,末梢甚至還在微微顫動,白皙的臉上清晰的壓出衣服褶皺的印子。

這樣可愛,靳知遠真是忍不住想抱抱她,於是湊近她耳朵,壓低了聲音:“晚上一起去吃飯吧?”她身上有着好聞的乾淨味道,也並非花香,更像是檸檬味的洗衣粉香味,他索性將頭埋在悠悠肩上,等着她清醒。

悠悠的眼神立刻清明瞭一些,將他的頭推開一些:“你怎麼回來了?”又愣了一下:“和你同學?”

他們的聚會悠悠已經去過幾次,都是自己的師兄師姐。那些人幾乎都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在學生會混得如魚得水,有一次還遇到蘇漾,她就很有些尷尬,好在那幾次周夏陽和孫治也在,她就低着頭和周夏陽嘀嘀咕咕的混時間。

她揉了揉眼睛,有些無辜的看着靳知遠:“不想去呢?”

靳知遠沒有說話,微微眯起了眼睛。

悠悠立刻有些心虛,補上一句:“我馬上要考口譯了。”

他沒再說什麼,外邊陽光太強烈,射得眼睛發疼,於是不置可否:“嗯。”

她出去接了個電話,靳知遠隨手翻她的書,在某一頁的邊角還用彩筆畫了一個小小的豬頭,就忍不住想笑。小丫頭掩上門,跑到自己位置上,臉色有些古怪。他隨口問她:“你媽媽?”悠悠搖頭,又低頭看書。

后街出去是一色的餐館,靳知遠到的時候已經晚了,包廂裡坐滿了人。一個大四學長請客,畢業在即,馬上要去北京找工作,就在走之前吃頓散夥飯。吃飯也就這樣,不外乎胡亂的互相進酒,或者鎮的住場的人說些笑話,再玩幾個遊戲,最後都喝的醉醺醺的,女生便扶着男生出來。

周夏陽見到靳知遠一個人,就打招呼:“師兄,悠悠不來麼?”

靳知遠笑的有些無奈:“準備考試呢。”

周夏陽偷偷的笑,“悠悠最近睡眠不足啊,最近曾天洋感情受挫了,可憐半夜還打電話來訴苦,我們整個寢室都睡不好覺。”她忽然停了一停,發現靳知遠的嘴角抿了抿,帶了幾分強硬,於是識相的不再開口。

此時的悠悠陪着曾天洋,聽他大倒苦水,他居然還又加了一份油炸花生米,悠悠嚇得忙對老闆說“不要了”。看他這個陣勢,分明是想借酒消愁了。

曾天洋膚色黑,喝了很多,倒也看不出臉紅,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施悠悠,下次你被人甩了,我第一個出來陪你喝酒。”

悠悠笑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多謝你未雨綢繆啊。”

其實天算不如人算,後來那一天還真來了。這樣一想,有些隨口而來的話也真是奇妙。

靳知遠的位置靠着街,一羣人在玩真心話大冒險,酒瓶子轉到誰就回答一個問題。這一輪又轉到了蘇漾,她倒是大方:“你們誰問?”這樣的機會可以盤問著名的美女,自然人人都不想錯過,當即有人說:“咱們商量一下再問,機會難得。”

商量了一陣,終於還是拋出了最爛俗的問題:“美女,爲什麼一直單身?”

周夏陽湊近孫治的耳朵說了句話,孫治就看着靳知遠笑,靳知遠斜睨他們一眼,不以爲意的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蘇漾簡單的說:“有喜歡的人,觀望中。”立刻有人吹了一聲口哨,怪聲怪氣的說:“說者有意啊……”這一羣人玩得慣了,互相間的心思怎麼會不清楚?周夏陽的臉色倒是微微沉下來,撥弄手中的酒杯,默不作聲。

孫治也隨着衆人笑,邊低聲安慰她:“你看看那個人,有沒有半點放在心裡的意思?”她就偷偷去看靳知遠,他的神色有幾分古怪,目光專注的看着窗外,像雕塑一樣靜默了數秒,忽然起身出門。

施悠悠扶着曾天洋在往學校走,曾天洋一手攬了她的肩膀,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他有些醉了,一邊往前走一邊在找手機,悠悠就幫他拿了包,讓他低頭亂翻:“扛不住了吧?你早幾天怎麼不找人家?天天對着我鬼哭狼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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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聽到有人在背後喊自己名字,悠悠回頭,如釋重負,一下子就笑靨如花:“靳知遠,你幫我扶一下他,這個人怎麼醉成這樣子啊……我都沒辦法了……”

靳知遠只穿了一件毛衣就出來,一邊扶住了曾天洋,一邊淡淡的打量她:“你喝酒了?”

“我只喝了一杯。曾天洋今天瘋了,啤酒兌着白酒喝,搞成這樣。”她也低了頭去幫他手機,一邊有些不耐煩:“我們先送你回去吧?你回去再找行不行啊?”

靳知遠神色愈加冷淡,卻不作聲,看着周夏陽和孫治也出來了。

“快進去吧,一屋子人都看着呢。”孫治慢慢的跟在周夏陽身後,意味深長的衝靳知遠笑,隨意的指了指飯店那塊玻璃窗。

靳知遠像是沒有聽見,轉頭對孫治說:“孫治,幫忙把他扶回去。”周夏陽捏了捏悠悠的手,微微使了眼色,順勢就接過曾天洋的書包。

悠悠看着三個人走遠,這才反應過來:“啊?我送他回去就好了啊!”

靳知遠扶了她的肩,微微用力:“走吧,一起去吃飯。”

“哎,你去吧,我都吃過了。”悠悠握了握他的手,“怎麼穿這麼少啊?你快進去吧,我走了。”

靳知遠卻用力攥住了她,語氣雖輕,卻沒有放開的意思:“你陪曾天洋不是吃飯?”

“噢!他失戀了啊!死纏着我要喝酒,我有什麼辦法?”悠悠想起來就有些懊喪。可是靳知遠微微眯起了眼睛,一點沒有退讓的意思。

無星之夜,寒風吹得悠悠縮了縮脖子,她有些彆扭的看着他,還沒開口,後面追出了飯店小老闆,一邊在喊:“同學,你的圍巾忘拿了吧?”

悠悠下意識的摸摸自己脖子,回走了幾步接過,連連道謝。等到再轉身面對他,神色也冷淡下來:“我真的不去了,先走了。”她清楚的看到那個包廂裡,似乎人人的目光投向這裡,一個個都是饒有興趣,不由一陣厭煩:“靳知遠你怎麼了啊?就吃個飯的小事,這麼計較幹嘛啊?我就是不願意去,我帶牙套很自卑,不想讓誰誰誰看笑話,行不行?”

這樣的話,靳知遠還真沒想到,一時間說不上來,不怒反笑:“誰看你笑話?我想和你一起吃飯就是看你笑話?”他的眼睛眯了起來,漆黑的眸子再也找不到往日的清晰透亮。

悠悠脾氣上來,狠狠的甩開他的手:“愛怎麼說怎麼說。”到底撂下他一個人,轉身就快步走了。越走就越覺得委屈,她以前不愛和不熟的人的一起玩,總覺得那是自虐,明明不熟,就要拼命的找話題找共同的愛好,所以更多的時候寧願獨來獨往。她也不明白,戀愛是兩個人的事,但是生活還是應該分開的,總不可能硬生生的將一切都合二爲一吧?

靳知遠有些醒悟過來,又有些懊惱,他很清楚自己剛纔到底在不爽什麼:爲什麼自己的女朋友寧願陪着別的男生吃飯,也不像和自己在一起?他那樣遷就和寵愛她,卻似乎沒辦法讓她徹底的融入自己的生活。而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似乎在提醒他:是不是該控制一下自己的佔有慾?這種情緒太陌生,以至於一下子涌上來的時候,他全然不知道該如何去排解。

再回到飯店的時候靳知遠已是若無其事,他笑笑,拿了一個酒杯:“我自己喝一杯,還有事,就先走了。”也不等什麼,拿了大衣起身就走。大約是都看出了他心情不佳,一桌的人互相看了一幾眼,笑呵呵的不再挽留。

寒風凜凜,溫度的驟然降低並沒有讓自己清醒起來。靳知遠忽然覺得有些迷茫,分不清自己心裡在想些什麼。大概有嫉妒,又有被拒絕的憤怒,然而更多的是心煩意亂。不過十幾分鍾,心底竟然有些後悔,明知她是個爽快又不拘小節的丫頭,又比自己小,反倒真和她慪氣。這樣想着,不知不覺走到了教學樓一側的小路上,拿出了手機。

“靳知遠。”

蘇漾因爲喝了酒,又吹了風,臉上更加泛出嬌豔的淡粉。她一直走在他的身後,那人只穿着一件毛衣,大衣便漫不經心的搭在手臂上。腳步那樣快,幾乎叫人追趕不上。

他轉過身,淺淺而笑:“你也出來了。”眼睛不知是不是因爲喝了酒,分外濯亮。

蘇漾就站在他的對面,纖纖一抹身段,眼神卻像融化在他的目光中,半晌才說:“嗯,來找你說說話。”

靳知遠極輕微的皺眉,旋即爽朗一笑:“怎麼了?”

他們從高中開始就是同學。靳知遠在學校受歡迎,很多女生偷偷遞紙條給他,他有時候也會和幾個女生關係比較好。可她知道那些小小的曖昧都不是真的,他那樣一個人,似乎對很多東西都不會認真。後來高考,自己是最後交的志願書,那是因爲在辦公室的偷偷看了他填報的大學。即便這樣,眼看他開始和別人戀愛,自己心中卻還隱存了倨傲,總是安慰自己,那不過是自己太過矜持、不願主動的緣故。

她笑了笑,卻說了句不相干的話:“找老同學敘敘舊。”

她分明已經有些站不穩了,靳知遠沉默的伸出手去,扶住她的肩膀:“你喝太多了。”那雙手這樣溫暖而堅定,在蘇漾因薄醉而僅存的記憶中,貪戀如斯。然而溫暖也不過這片刻而已,他似乎覺得不妥,溫言說:“你醉了,我送你回寢室。”

“靳知遠,你爲什麼會喜歡上她?”

這句話像是寒冬那涼薄的月光,淡淡的灑在了兩人之間,又像輕雪飛揚,驟然讓小小的空間變得清淨涼爽。

靳知遠的眼睛極勾人的輕輕一挑,嘴角抿了抿:“那是我和她的事。”他不再說什麼,轉身扶了蘇漾的手臂就往宿舍樓走去。

悠悠還是回到了教室,繼續複習口譯筆記。打開mp3做聽記,感覺極差,紅色簽字筆劃出的錯誤簡直不計其數。她嘆口氣,沒來由的覺得沉甸甸的,於是收拾了東西就打算回寢室上網。到了門口,順路一拐,偏偏走了那一日和靳知遠一起走的小路。

於是看見前面的一對身影,男生個子修長,而女生則微微靠着身側的男子,宛如親密的情侶。

悠悠哪裡經歷過這樣的事?一下子又氣又急,翻來覆去鑽過一個念頭:靳知遠是個混蛋!怒火上揚,腳步倒更快了,幾乎小跑着追上了前面兩個人,然後揚起臉,大聲的打招呼:“師兄師姐,真是巧啊!”有意將一個“巧”字拖得長,又拿足了腔調,彷彿挑釁。然而眼眶還是不爭氣的紅了。

悠悠覺得丟臉,頭也不回,反倒走到他們前面去了。

靳知遠的腳步停了一刻,眼神依然追隨着那個背影,卻並沒有放開扶着蘇漾的手,嘴角抿出了淡笑。

“這樣是不是……不好?”蘇漾亦問得有些猶疑。

“嗯……”他心不在焉的應一聲,“我先送你回去。別理她,她還是個孩子。”

她還是個孩子……這樣親暱的語調,彷彿那真是一個應該讓他擁在懷中的孩子,給足了他所能付出的疼愛。

這個冬夜,蘇漾倚靠的這個自己愛戀的男生,卻又品嚐到了最澀人刺骨的苦意。

送蘇漾回到宿舍,靳知遠又在宿舍樓下站了一會。其實女生的宿舍樓都在一片,站在這裡,已經望得見施悠悠的寢室樓。她住三層,左手起第三間寢室,正亮着燈光。他的雙手插着口袋,靜默的看了一會,手指輕輕撥弄手機,像是在醞釀心情。

電話接通的時候,他已經走到了她們樓下,輕聲慢語:“下來。”

有那麼一刻,他幾乎以爲那邊是無人接聽。然而卻分明聽到了電腦中連連看的音樂聲,於是愈加篤定:“不敢見我麼?下來。”他真是摸透了悠悠的脾氣,輕而易舉的一句話,幾乎叫電話那邊的小女生抓了狂,咬牙切齒:“我做了虧心事麼?誰不敢見你!”

靳知遠並沒有等多久,看着她從宿舍樓衝下來,清透着一張臉,月光下有幾分慘淡的意思。忽然就覺得失語,適才想好的說辭全拋在了腦後,只想揉一揉她沒有紮起來而顯得亂七八糟的頭髮,順便抱一抱,然後微笑着說:“好了,不生氣了。”

悠悠警覺得後退一步,充滿戒備:“幹嗎?”他嘆口氣,帶她走到校園一角的一片空地上,夏天的時候這裡是情侶約會的聖地,如今因爲天氣冷,一個人都沒有。

只有北風的聲音穿梭在耳邊,算不上大,卻足以浸透到大衣裡,慢慢帶走身體的溫度,清晰的感受到一陣陣的在起雞皮疙瘩。

到底是爲了什麼吵架,其實悠悠還真有些說不清楚。

是曾天洋的醉後的胡說八道麼?

“大不了就分手啊……還爽快些。”他狠狠的灌了口酒,說:“以前聽人說過,要是對方提分手,就決不要拖泥帶水的。”

“誰這麼缺德?無情無義啊!”當時自己評論了一句,“你就不學好,淨學人家風流吧!”

可是她聽到靳知遠那個名字——呵,原來是他說的……呼吸就是一阻,那口菜就吞不下去了。不用閉眼也能想出那人說出這話的神情,口氣淡泊,眸子裡會是一貫的不動聲色,內雙的眼睛則眼角微挑。總之,是把自己當成了情聖,會驕傲的轉身,好似卸去了負擔一樣。

還是因爲看到了他和蘇漾在一起?她倒是從來都沒有自卑,不過連周夏陽都說了:“你和靳知遠在一起,就像哥哥帶着妹妹似的。”以前還不在意,而今晚卻看到了那樣般配的兩個人,於是無端的起了怒火。

空曠的場地還時不時的會傳來野貓的叫聲,被百倍的稀釋開去,叫人覺得心裡發滲。這樣的悽風慘月,心情又是如此惡劣,悠悠看着他居高臨下,衝口而出的一句話連自己也傻了眼:“有事就快說,分手也爽快些。”

事後她自己想想,那語氣最好有些酸澀,又帶着慌亂,像瓊瑤劇裡欲拒還迎的女主角,哭得梨花帶雨,只才能等來男主角低聲安慰,換來百倍的愛憐。哪像自己這樣,硬得像是大石頭一樣。

他好看的眉毛微微挑了一挑,大約也是覺得這句話匪夷所思:“施悠悠,你沒毛病吧?”聲音帶了些惱怒,“你覺得我有這個功夫,大冷天約你下來吵架?”

悠悠比自己想象的要強硬,甩出去的話依然硬梆梆的:“你纔有病。”她咬着脣,不肯承認自己心底一絲絲的泛着後悔和涼意。

靳知遠看着小女生的一絲長髮掠過她的脣瓣,目光倔強,絲毫沒露出怯意。於是油然而生出無力感,彷彿對方是打不得罵不得的瓷娃娃。他微微闔目,淡聲說:“誰要分手?”

這樣高傲而冷淡,像在看着一個小孩的鬧劇。靳知遠忽然失去了耐心,同時,固有的理智告訴自己,再站在她面前,只會讓這一晚愈來愈糟糕。於是站直了身子,轉身就走。頂着風,軍綠色的大衣被獵獵的吹起一角,留下悠悠一個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然而靳知遠每跨出一步,彷彿又有強力膠將自己往回拉,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起了那張小臉,像是被人遺棄的小寵物,眼神都是可憐的泛着淚光。索性止住步子,下了下狠心,這次的步子更大,卻是折回了身子,只兩三秒鐘,又回到了悠悠的面前。

光線不明,可是她的臉分明還是皎潔的,靳知遠來不及去考慮自己的表情是不是有些猙獰,只知道自己捧起她的臉,很狠的吻了下去。

悠悠半張着嘴,沒有反應過來。他的脣很熱,貼在自己微涼的脣上,觸覺份外敏感起來,他渡給自己的氣息,也帶了微醺的酒意。她睜着眼睛,和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對望了很久,心思就像神遊在宇宙某個暗色的角落,怎麼也拉不回來。

直到重重的一磕,覺得牙齒生疼,才驚醒了自己,似乎有淡淡的甜腥味在脣齒間彌散開去。悠悠雙手撐在他胸口,用力把他推遠了一些,怔怔的看着靳知遠的脣,似乎帶了血色。仔細看了一眼,這才真的看見,哪裡是恢復了血色,被牙套劃破了脣,是真的鮮血。

她說不出話來,就只聽見他在說:“喏,算對你嘔心瀝血了。”

靳知遠眼裡漸漸有了溫度,去拉她的手:“不生氣了麼?”

悠悠沉默,又忍不住,到底就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你知道我在生什麼氣?第一,是不是你對曾天洋說,談戀愛只要一方說分手,就不要拖泥帶水?第二,看到你和蘇漾在一起,我很不舒服。”

靳知遠一愣,就忍不住想笑:“你一早說出來,我就清清楚楚的解釋給你聽。”

她就拼命的瞪他。

他拉了她的手在路邊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攏住她的肩膀,夜風再冷瑟,到底還是抵去了不少寒意:“關於蘇漾,她大概是對我有好感。就是這樣簡單。就像以前我對你很有好感一樣。”

“至於那句話,我好像是說過。我以前有過女朋友,是外校的,也不大見面,後來就總是抱怨我不夠關心對方,就提分手,我就答應了。”他的下巴擱在她的耳側,暖暖的像是有風拂過。

“中國的學生大多初中開始戀愛,我晚熟,高中才開始,到現在大三,已經六年時間了。”他邊笑邊回答她,“可是你更晚熟。”

他的語氣溫柔耐心,似乎一點點的在教她道理,“我以前和你一樣,很喜歡做自己的事情,也不喜歡別人黏着我一起吃飯上課,女朋友在外校,就省去了很多麻煩。分手的時候,我也沒有很難受,覺得分了也好,至少不用來來往往的兩個學校跑。我真的不大負責吧?”他的語氣有些悵然,“可是我今天衝你發火,並不是因爲你不願意去我的同學聚會,也不是吃醋,只是忽然明白了以前別人對我說過話。她說,我真的喜歡你,纔會想着時刻和你在一起,不論是一起幹什麼……”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終於止住了話:“你知道麼?人總是偏心的。”

他早在第一次,這個青澀的小女生對自己大發脾氣的時候就開始偏心。如果說這之前的是偶爾的關注,可這之後,他就覺得,偏心的去疼愛一個人,也很好。

真的在一起了,他就覺得自己在慢慢的變,悠悠有時候分明還是個孩子,純真的像一汪清水,毫不費力的可以看出喜怒哀樂。他們一起去食堂吃飯,一起復習功課,他卻覺得,比起自由自在的日子,他寧可她一直陪在身邊,聽她講網上看來的小笑話,再被指氣頤使的吩咐去買各種小零食來教室。

此刻,他把她摟在懷裡,在她耳邊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分手的時候不要拖泥帶水是沒錯,可是我從來都沒想要和你分開過。”

悠悠心思忽然亂了,靳知遠的話,就像在遠處爲她打開了一扇門,她以前看什麼事情,總是率性而爲的,直來直往,她越反芻他說的,卻越覺得的臉上發熱,或許是覺得自己真的太不成熟,或許只是因爲他的話。然而隱秘的喜悅卻像氣球一樣,慢慢的膨脹開來,然後又“啪”的一聲,輕輕炸開,於是少女每一寸的心思裡,迴盪開甜蜜的粉末。

靳知遠牽着她的手,送她回寢室。

幾乎走過了小半個校園,悠悠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幾點了啊?”

他也停住腳步,看了看時間,輕輕吐了口氣:“宿舍樓鎖門了。”

難怪這路上已經沒有人再走動了,靜謐的小路中只有他們兩人,連腳步聲都輕柔。

“怎麼辦!都怪你,要講話還非拉我來這裡!”悠悠急得直跺腳。

靳知遠手上微微用力,摟緊了她的肩,卻換了個方向走去。

“去哪裡啊?”

“找地方住啊!”他答得理所當然,又有些無奈,在她目瞪口呆的時候就急着解釋,“你放心,我沒別的意思。”

“那不大好……要不我還是去宿舍好了,大不了被樓管訓一頓。”

他似笑非笑:“施悠悠,這幾天學校嚴抓校風校紀,沒你這樣去送死的。”

還是跟着他到了後門口的一家連鎖酒店。大半夜的,居然還有不少年輕人。迎面走來的男生見到靳知遠,笑:“呦,這麼巧。”

靳知遠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悠悠,她臉皮薄,早就不爭氣的臉紅了,狠狠在他手上掐了一把。他板起臉,作出嚴肅的樣子,低聲安慰她:“這沒什麼。”

登記了房間,她拖拖拉拉的跟在靳知遠後面,卻在他用房卡開門的一剎那閃進房間。靳知遠居然在她臉上讀出了陰沉,於是有意笑着安慰她:“又沒做壞事,你哭喪臉幹嗎?”

悠悠選了裡頭那張牀,也沒脫衣服就躺了下去:“宿夜不歸的女生……我以前最鄙視了。”

他剛關上燈,卻聽見悠悠又坐起來,語氣有些爲難:“靳知遠,你能不能看一會電視?”

她小的時候非要和媽媽一起睡,就養成了習慣:總是比媽媽睡得早,就聽着老媽刻意關低的電視聲音,然後美美的睡去。

“嗯,今晚正好冠軍盃的小組賽。”靳知遠看看時間,“你先睡,我看看電視。”

“那你到時候喊我一聲,我也想看曼聯。”悠悠一下子興奮起來。

電視機發着熒熒的光,而廣告的聲音輕柔滑過。悠悠覺得一切都恍如小時候縮在媽媽懷裡,溫暖而放心。靳知遠隨意的瀏覽過去,終於到了播放足球的時間,卻猶豫起來,到底要不要叫她起牀。

她睡得這樣甜美,嘴角極可愛的翹起,彷彿含了棒棒糖在口中。

這個本經歷了一場不知所謂的爭吵的夜晚,他第一次有些心神恍惚的看足球,心底卻滲出了愈加甜蜜的滋味。

這個學期最後的階段充實而忙碌。悠悠考完最後一門,頓時覺得揚眉吐氣,天氣也是出乎意料的好。宿舍四人就約好一起吃散夥飯。都吃撐了,四個人在學校慢慢的逛,大一的時候,還曾經手牽着手大聲放歌,現在想來,就覺得那時候真有勇氣,總覺得如今青春不再。

楊秋敏提議:“要不我們去K歌?”

悠悠第一個抗議:“你是麥霸,我纔不去。”

於是想了折中的辦法,曹立萍說:“咱們廣泛的挖掘人脈,一起去殺人?”

響應成一片,四個人先到了茶室要一間包廂,挨個的發短信,悠悠想起靳知遠第二天的考試,倒是忍着沒給他發。想不到手中給同學短信還沒編完,他倒打來電話了。

他簡單地說:“我也來。”

悠悠就差急着站起來喊了:“你不考試嗎?”

靳知遠沒和她廢話:“別拿考試搪塞我。施悠悠,你有私心對不對?”

她被他嗆住了,回過神來才覺得自己真的有私心,殺人講究演技,可是如今自己只要一個眼神,靳知遠不用想都知道自己想要幹嘛——和這樣的人一起,怎麼可以同臺競技?

他在電話裡說:“我馬上到。要不要買些慕斯蛋糕?”

十分鐘後,他提着一大盒蛋糕走進包廂的時候,幾個女生都歡呼起來:“師兄,真是太貼心了!”

曾天洋在電話裡還有些猶豫:“那我多帶一個人行不行?”悠悠大喜:“行啊,越多越好。我們叫不到人呢!”末了一想,這纔回過神來:“你們不是分手了麼?”

她笑嘻嘻的掛了電話,大聲宣佈:“我成功找到了今天的贊助商。曾天洋爲了慶祝自己的破鏡重圓,決定帶女朋友過來,順便請客。”

不過是一杯茶錢,可是樂趣卻遠不在此。這種感覺,分明就是後來有了琳琅各色的佳餚和精巧別緻的吃食,卻唯有學生時代的一包餅乾、一個蘋果,叫人回想起來,纔是分外的香脆和清甜。

靳知遠的語氣有些叫人琢磨不透:“這小子還有臉來見我?”

悠悠切了塊蛋糕,小心的放在紙碟上,在燈光下笑得很可愛:“嗯?給你切的啊!”

他接過去,悠悠就接着去取,很有些偏心的拿了一塊粘了濃濃巧克力醬的,轉過來和他說話的時候,嘴角微微翹起,粘了塊褐色的醬也不自知:“靳知遠,你知不知道有則社會新聞?”

他伸出手指替她揩掉嘴角的巧克力醬:“什麼?”

“說的是有個男生陪女朋友玩殺人,後來女生演殺手太逼真,男生出來就和她分手了,覺得她太會騙人。”

“施悠悠,你是在提醒我要警惕你的演技?”

“靳知遠,我有自知之明的,誰提醒誰,你心裡明白。”悠悠笑得很狡詐。對面沙發也有人開始鬼叫:“講什麼悄悄話?我們也要聽!”

悠悠笑吟吟的轉開臉,“我們在講殺人的注意事項。”

門口一擁而入很多人,一個個胡亂的找位子坐下,曾天洋不知道因爲自己的事,悠悠和靳知遠多少起了些誤會,抓住了靳知遠就大侃足球。前幾天剛和同城一所大學賽過一場,一直拖到了點球才勉強小勝。靳知遠有些不屑:“那羣人也只有蠻力了,只要耐下心好好磨,搗搗長傳,他們就一定犯規。”

悠悠“嘖”了一聲,“曾天洋,你別秀你那個關鍵性點球了,說了多少遍了啊?我背給你聽?”

兩人一貫這樣,半句話沒說完就開始擡槓,好在周夏陽理完了牌,正好打斷了他們。靳知遠就替她取了一張,微笑說:“好好表現。”

悠悠的手氣很平均,一連抽了好幾次平民,有兩次直接第一輪被殺,就索性坐着看剩下的人表演。過了幾輪,心裡就忍不住開始小小的崇拜靳知遠,他連着三次,一針見血的指出了兇手。聽他陳述理由,真像享受一樣,很慵懶的往沙發上一靠,語氣也漫不經心,可是說出的話卻不由得讓人信服。比如毫不留情的指出楊秋敏在關鍵時刻將票投向了嫌疑重大的季澄,他說那是最明顯的轉移焦點的方法;又比如法官的在發佈指令的時候連問了兇手兩遍,他就毫不猶豫的認定兇手是孫治,因爲孫治坐得位置恰好在法官看到範圍內的死角之處。

後來趁着洗牌,她忍不住去問:“喂,你怎麼猜出來的?”

靳知遠沒多說話,摸了摸她的頭髮:“用心啊,笨蛋。”

又一次洗牌。悠悠去抽,一邊忍不住輕聲說:“保佑我拿個殺手。”輕輕翻開一看,果然是一張小丑。只覺得心臟劇烈的跳動了一下,似乎血液都涌上了腦袋。她微動了下身子,往旁邊挪了挪,悠悠回頭看他一眼,那雙桃花眼斜睨着自己,就沒來由的心慌。第一輪她隨手殺了同班的一個男生,法官就一個個的詢問,問到靳知遠的時候,楊秋敏就插了句:“反正我跟着靳知遠投票。”

靳知遠輕輕抿着脣,想了半晌,一邊的嘴角微微揚起:“這輪我還沒看出來,先下一個講吧。”

於是就衆說紛紜,每人都開始亂猜,悠悠還在慶幸的時候,卻猛的被打擊到了。孫治的一半側臉被陰影遮擋住了,卻一副幸災樂禍的報仇語氣:“這麼明顯?肯定是施悠悠!”

悠悠硬着頭皮,勉強反駁了一句:“憑什麼是我?”

“之前還那麼明察秋毫,現在忽然說不知道。”孫治只是看着靳知遠笑,“不是你靳知遠會這麼護短?”

這個理由很簡單,又有力,悠悠的臉都紅了,於是推了一把靳知遠。

靳知遠只是淡笑,望向悠悠的目光也深邃,探身自己拿了茶喝,“你怎麼猜都行,別拿我當靶子。”

法官瀏覽全場,很快的說:“我們投票。”

結果也出來的快,兩票棄權,全選了施悠悠。

悠悠有些憤恨的掐靳知遠的手指:“你這是幫我啊?”

“施悠悠,你講不講理?要是我一開始把你揪出來,你就會放過我了?”

悠悠又泛起了小小的崇拜心思,忍不住就問:“那你怎麼看出來是我?”

靳知遠哼了一聲,竟似連這個問題都不屑回答了,只是看了看手中的牌:“玩遊戲也要專心些。”

回來路上,悠悠有些惋惜:“你怎麼一次殺手牌都沒抽到?”

他就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斜睨她:“我倒不想抽到那張牌。免得演技太好了,你還真的覺得我給不了你安全感。”

有時候翻開紙牌也像是體驗人生。命運女神的素手中會編織出各種匪夷所思的故事,早早的告訴你謎面。只是不論那些故事如何絢爛,或者樸素,她總是不急不忙的牽引着謎底走到你的面前。直到掀開的那一刻,你纔會覺得荒謬。彷彿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第二天早上,整個寢室都是一片慌亂,悠悠一個個的將她們送上出租車,這纔回寢室收拾殘局。下午本來該去醫院複診牙齒,靳知遠上午考完,就陪着她一起坐車去。

悠悠起來漱口,聽見王醫生說了句:“舌頭伸出來我看看,上面是什麼東西?”

悠悠伸出了舌頭,讓王醫生看得清楚些,說:“長的一個水泡吧?我也不知道。”

王醫生看了一會,忽然說:“疼不疼?”

悠悠搖頭,又想了想說:“不痛不癢的。”

靳知遠站起來,看了看手術椅上的悠悠,皺眉問道:“你上次說上火了,就是說這個?”

王醫生又看了一會,拍拍悠悠的手臂:“還是做個小手術割掉吧?是塊息肉,長着時間長了,倒可能會惡化。”

悠悠愣了一下:“它不會自己好麼?”順便將眼光投向了一邊的靳知遠,目光輕輕觸了一下,又很快的彈開。

靳知遠不去看她,只是伸手扶在她肩上,問醫生說:“現在?”

王醫生點點頭:“這個東西自己肯定不會退下去,肯定要做手術。就是稍微有點疼,還要縫幾針。”

悠悠一下子就發悶了,跳下了椅子,緊緊抓着靳知遠的手:“舌頭上縫幾針?我不要。”

醫生倒是無奈的搖搖頭:“它可能會越來越大,你現在不割,將來也要割——再回去想想吧。”

悠悠很敏捷的坐起來,後面看上去頭髮還壓得亂亂的,似乎害怕靳知遠喊她。靳知遠走到醫生身邊,似乎有些猶豫,低聲問道:“王醫生,舌頭上縫幾針,那怎麼說話和吃飯?”

“舌頭癒合能力很快,一般一個星期左右就可以拆線了。吃飯就吃些軟的東西,開始兩天最難熬,後來也就好了。”王醫生一邊整理一邊說:“你去勸勸她,早點來做手術,那個東西長在那裡……總是不好的。”他又問:“你們放假了?那就更好了,也不會影響學習。”

悠悠出了門就要打車去買車票,靳知遠拉住她,語氣很沉着:“不急,我們做完手術再回去。”他的眸子裡沒有笑意,深沉的像是研磨很久的墨滴。

悠悠只是搖頭。

“把手機拿出來,給你媽媽打電話,問她要不要做手術。”靳知遠的語氣越來越冷,眸色也是愈發的清冷,“施悠悠,你這是病急諱醫。”他很少用這樣的語氣講話, “明天去做手術。”

悠悠不去看他說話,只是抿着嘴,靳知遠看見她的側面,睫毛纖長,隔了很久才眨了眨,可就是不說話。

他又有些心疼,覺得握着的手都愈發冰涼起來,只能低聲安慰她:“我問過醫生了,七天就好了。”悠悠終於覺得應該回應一下,她吸了口氣,語氣很可憐:“靳知遠,我怕疼……”

靳知遠笑了出來,神情溫和,只是說:“不會很疼的。”

後來悠悠給家裡打電話,父母都很着急,不過年關在即,兩人也抽不出時間來學校照顧她,悠悠只能安慰他們:“沒事,醫生說是小手術,一個星期就好。我有同學還沒走呢,會照顧我的。”

“你去理一下東西,這星期就住我家。”吃晚飯的時候靳知遠吩咐悠悠。食堂裡已經冷冷清清,只開了幾個窗口,本來就不好吃,現在選擇的餘地又少,悠悠吃了幾口就放下了。

“那怎麼行?我不好意思。”悠悠糾結在手術這件事上,每次強迫自己不要去想,可是它分明就是一個極大的潛伏在深處的怪獸,時不時露出幾分端倪,讓人心生戰慄。

“施悠悠,醫生說做完手術你只能吃軟的東西,你住我家,正好讓阿姨做。我姐出差去了,你有什麼不好意思?”靳知遠擡頭看了她一眼,“而且還要輸液,每天跑來跑去不方便。”他說的很嚴肅,“我這是盡到照顧同學的義務。”

其實悠悠看似氣焰囂張,可是但凡靳知遠決定的事,抗爭到最後,到底還是沒辦法的。翌日還是理了些東西,和他一起回家。他家離商業區很近,靳知遠簡單的說這是方便他姐姐上班。悠悠看着光可鑑人的電梯門,身邊的男生穿着黑色的登山風衣,顯得清瘦而英俊,他還是習慣性的扣着她的十指,拉了她一下:“到了,走啊!”

他打開門,悠悠在他身後踮腳望去,廚房裡還有動靜。一箇中年阿姨探了半個身子出來:“回來了啊?”

譚阿姨一見到悠悠,居然就眉開眼笑:“哎呦,你是知遠的同學?怎麼看起來很小啊?還帶牙套呢?我女兒去年也在帶啊。”

悠悠禮貌的問了好,看見牆上掛着一副很大的照片,她跑過去仔細的看:“這是你姐姐啊?長得好漂亮啊!”他家大概都長着桃花眼,靳知遠很少笑,所以眼神往往清冷冷的,有些內斂而沉穩。可是他姐姐的眼睛,真的是媚如春絲,眼角微煬,走在街上,一定是回首百媚生的女子。

靳知遠“嗯”了一聲,把悠悠帶進一個房間:“你住我的房間。”他的房間幾乎沒有裝飾,除了書架上好些原版的英文經濟學教材,就是一張內德維德的大幅海報,就貼在牀頭。悠悠忍不住笑:“原來你也搞個人崇拜啊?”他看了一眼海報,畫上的男子金髮飛舞,一派昂揚的鬥志:“是我姐非要幫我貼上去的。她說我的房間什麼都沒有,一定要稍微裝飾一下,後來就隨便拿了一張我勉強能接受的。”

吃完飯譚阿姨邊收拾邊問:“晚上想吃什麼?”

靳知遠看了看時間,說:“我無所謂。阿姨,你做些水蒸蛋、豆腐羹之類的東西。”

牆上的時鐘已經慢慢移向了兩點,悠悠笑的有些勉強,靳知遠起身去拿她的外套,邊催她:“走吧。”

他開了靳維儀的車出門,悠悠坐在副駕駛座上,雙眉緊鎖。等紅燈的時候,靳知遠看了她一眼,存心開玩笑:“我的車技沒那麼差吧?”

悠悠一下子轉過臉來,一長串話說得很流暢,顯然蓄謀已久:“靳知遠,我們回去吧?我想過了,既然長着不痛不癢,也沒什麼大事的,好不好?”

可是他跟着車流,索性就沒理她,一路穩穩當當的開到醫院,拉着她下車。

王醫生拿着針管走坐下的時候,靳知遠左手遮住悠悠的眼睛,在她耳邊說:“很快就好了。”他的手指冰涼,覆蓋在悠悠臉上,就像涼風輕掃,驀地遮去了驚慌到極點的心境。

麻藥扎進去的時候,悠悠到底還是悶悶得哼了一聲。隔了片刻,王醫生拿了手術刀吩咐:“好了,把舌頭伸出來。”悠悠緊閉着眼睛,五官都皺成了一團,靳知遠看了眼正在手術的醫生,一刀刀的剜下去,忽然有些後悔,只覺得不該逼她來手術,他的掌心覆這她的臉,只覺得她在微微顫動,像極了姐姐以前養的一隻小白兔,被抱在手心的時候,也是這樣,有怯怯的暖意,輕輕的在發抖。

手術完成得很快,悠悠眼睛看不見,可是別的感官分外敏感,分明察覺到醫生在縫傷口,甚至在想象長長的線從舌頭上穿過發出“嗤啦”的聲音。王醫生說了句“好了”,悠悠坐起來漱口的時候,吐出了好幾口鮮血,嘴巴里木木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她坐着發呆,想去照照鏡子,終究不敢,靳知遠站在身邊,仔細的聽醫生吩咐的注意事項,最後握着她的手起來:“去治療室輸液。”

靳知遠在外面替她取藥,又將割下的息肉送去做常規切片,她就一個人坐在治療室等着掛點滴,還小心翼翼的咬了下舌頭,倒沒什麼感覺。他和護士一起進來,低聲問了句:“疼不疼?”悠悠搖搖頭,含糊的說了句:“沒感覺。”舌頭像上了夾板,說話時就不能伸展開。靳知遠笑:“也好,難得這幾天你不能說話,我也耳根清淨。”

可是她慢慢覺得痛了,也能感覺到舌頭被縫在了一起,只覺得嘴巴里發熱,像被人劃了一個極大的口子,而那把刀還在一下下的銼,甚至開始耳鳴起來。麻藥醒得太快,她還來不及發出聲音,剛想發出聲音,舌頭被牽動了一下,疼得一滴眼淚滑了下來。

這一滴滑下後,就真的止不住了。悠悠從小到大一直不愛哭,可現在就是忍不住。她明明就不想來動手術,可是靳知遠非逼着她來,她連舌頭上都被縫了幾針,既不能吃飯又不能說話……悠悠現在死命的摳着靳知遠的手背,覺得這樣纔會好過一些,又哭不出聲,只能哽咽着,連臉都憋紅了。

靳知遠站起來,又在她身前彎下腰:“我去喊醫生,別哭了,乖。”她的眼睛此刻真像兩汪清泉,淚水就一滴滴的珍珠般滾落下來。淡色毛衣絨絨的,卻不吸水,於是撲簌撲簌的一直滑到了衣襟上,臉頰也冰涼溼滑。他看着心疼,又不知所措,轉身就去喊醫生。

王醫生下來,看了看悠悠的舌頭,搖頭說:“沒辦法,就是得忍一忍。我去開幾片止疼片吧。”後來靳知遠就扶着悠悠進了裡間,躺着掛點滴。悠悠連抽噎都不敢了,因爲那樣也會帶動傷口。原來疼也能疼累,她迷迷糊糊的,連神經末梢都開始倦怠起來。

醫院的牀有些邋遢,靳知遠就把自己的風衣墊在她身下,自己坐在牀頭,小心的看着她。他用紙巾擦她的鼻子,一臉愛憐:“有沒有好一些?別哭了,鼻涕都流出來了。”

一滴滴的消炎藥水鑽進身體裡,她卻也是一絲絲的往外流眼淚,嘴巴里還是火辣辣的疼,恨不得立刻含上一塊冰塊。哭得久了,居然時間飛逝,兩瓶鹽水掛完,外面的天色都已經暗了下來。悠悠站在醫院門口等他將車開出來,被風一吹,眼角和臉頰都覺得乾燥緊繃得難受。

她慢慢止住了哭,似乎習慣了一陣陣的疼痛,靳知遠和她說話,她就只是搖頭點頭,末了,車子開進小區,她下車,走路也小心翼翼,真像人魚公主。不過人家是每一步腳尖都踩在了刀尖上,鮮血化成的小花就一步步的在搖曳的身姿後綻放。怎麼也不會像自己這樣沒品,每走一步,耳膜就像被撞擊了,連帶着舌頭,一起燒起來。

譚阿姨早走了,留下一桌的菜,還留了便條,讓他們自己用微波爐烤熱。悠悠看着一桌的菜,衝靳知遠搖搖頭,示意自己只想睡覺。

等她回房間換了睡衣出來,靳知遠倒遞給她一杯冰牛奶:“喝杯牛奶,太餓了也不好。”她小口小口的喝牛奶,冰涼又帶些粘稠的液體慢慢從舌頭上流過,竟然很有些舒服。靳知遠的房間裡就有衛生間,悠悠對着鏡子刷牙,猶豫了一會,到底慢慢伸出了舌頭,她本以爲會看到猙獰至極的傷疤,可是舌頭只是腫起了大塊,明顯比平時厚了不少,泛着白色,連針腳也看不清楚。

房間裡嗡嗡的開着空調,靳知遠替她掩上了門,他的筆記本電腦放在了牀上的便攜桌上,悠悠靠着一個極大的軟墊,一時間有些昏昏沉沉。

靳知遠進來的時候,悠悠一下子醒了,她本來就在半睡半醒之間,斜倚着靠墊,姿勢也有些難受,可偏偏只能這樣,若是翻個身,只怕臉頰都會壓到傷口。他仔細看悠悠的臉色,薄脣抿起,伸手去探她的額頭:“沒發燒吧?臉這麼紅?”

被子有好聞的太陽味道,春日裡躺在草叢中,懶懶的讓陽光流淌一身,說的就是這樣的感覺。悠悠只露出半個腦袋,又有些困,半闔着眼睛看他放《銀河英雄傳說》的動畫。靳知遠隨手點了一集,自己坐在牀頭,陪她一起看。

菲列特列加拿着楊威利的照片,慢慢的說:“宇宙還原成原子也好,民主什麼沒了也無所謂,只要你在我身邊半躺着看書。”畫面並不清晰,靳知遠看着字幕,忽然心裡一動,低頭去看她。

悠悠已經睡着了,哭了一下午,眼皮都有些浮腫。這是他第一次可以肆無忌憚的打量她,以前稍微瞅她幾眼,悠悠就忍不住會說:“不要看了,有什麼好看啊。”她從來不化妝,小小的腦袋就陷在鬆軟的枕頭裡,露出清爽光潔的額頭。悠悠的鼻子很好看,鼻樑直直的,又有些翹,就帶出幾分嫵媚。他嘴角露出淺笑,扶着悠悠的身子,最後忍不住,彎下腰去親吻她的臉頰,輕輕一觸之後,又有些流連,便停了一會。鼻子所能聞到到氣息是獨屬她的,明明已經刷牙,卻還帶着牛奶的乳香。

一早醒來的時候,已經好了很多,至少已經不是昨天痛不欲生的感覺了,從鏡子裡看到舌頭上的疤痕,可是看不出有任何好轉的跡象,她就有些喪氣。隨便洗洗臉就推門出來,客廳其實和廚房連着,一眼可以望到底,此時充斥這機器“嘎嘎”的打磨聲,靳知遠穿着T恤和運動褲,極短的頭髮,背影清爽。

悠悠就湊上去看,他扶着榨汁機,機器好像有點罷工,一堆橙子積在底部,就是動不了。一轉身才看見悠悠站在身後,於是略略有些吃驚:“怎麼起來了?”

靳知遠又說了句:“別添亂了,把拖鞋穿了去看電視。”又轉過身去擺弄榨汁機,很有些頭疼的樣子,嘴裡還在咕噥:“怎麼會動不了?”

如果靳維儀在這裡,肯定會嘲笑他真是一副少爺腔調,只知道衣來伸手。他還真是第一次榨果汁喝,醫生一再叮囑悠悠要補充維生素,就怕最後引起口腔潰爛,他找了好久才翻出這個機器來,又特意早起,還是免不了手拙。

端着橙汁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悠悠盤着腿坐在沙發上,專心致志的看新聞。他喊她:“過來吃飯。”

悠悠昨晚沒吃飯,有些羨慕的看着靳知遠在吃肉鬆吐司。她對着一杯滑膩膩的藕粉,卻怎麼也提不起興趣。靳知遠猶豫了一下,問她:“你想吃這個?”其實醫生沒說要忌口,他便替她切了一小片,“慢慢吃。”

到底還是咬不動,如果食物安靜的躺在舌頭上,就什麼感覺都沒有;可是隻要她微微動彈一下,立刻會疼得倒吸一口涼氣。悠悠喝了口果汁,將麪包囫圇吞了下去,乖乖的放下手裡剩下的半片,認命的一口口吞藕粉。

出門輸液前,靳知遠接到父親的電話,靳志國如今是文都市一家國家大型化工集團的董事長,自己的事情也是極忙。他寒假要在某證券公司實習的事,早就聯繫好,只是一直沒去。於是電話裡他開口催問兒子:“陳叔叔已經來問我了,你什麼時候去報到?”靳知遠一愣,略帶了歉意,走去露臺接電話:“爸,我這就給陳叔叔打電話道個歉,我真給忘了。”頓了頓,又說:“再過一個星期,我同學病了,我走不開。”

他估計譚阿姨已經把情況彙報過去了,果然電話那頭就問:“是個女孩子?”靳知遠也沒否認:“是。”靳志國在電話那頭笑的很爽朗,只是說:“維儀什麼時候回來?讓她先看看滿不滿意。”

第三天輸完液,王醫生看了看,很滿意康復進度,囑咐四天後來拆線。悠悠似乎忘了先前的痛楚,一路上都在講話,儘管還有些咬着舌頭,到底可以讓人聽清楚了。譚阿姨打電話來,說是家裡沒水果了,靳知遠掛了電話問悠悠:“去不去超市?”

她巴不得去超市,昨晚終於開始慢慢的吃飯了,譚阿姨特意做了日本豆腐和炒黑魚片,又特意剔去了魚骨,悠悠的一頓飯,足足吃了一個小時,她要盡力避開舌頭的傷口,於是更多的時候是偏着頭吃飯,靳知遠好幾次忍不住,索性飯都沒吃完,對着她笑。後來悠悠有些惱了,擱下了筷子,想要有骨氣些。可是日本豆腐做得又酸又甜,黑魚片切得薄,炒得又嫩,最後還是一個人慢慢的吃完了。譚阿姨在廚房收拾,出來見到菜被吃得乾乾淨淨,就忍不住笑:“就是要多吃點!維儀每天吃那麼少,我都覺得心疼。”

進了超市,悠悠站在零食區前流連,只是盯着各色薯片,靳知遠的目光頗爲不屑,直接拖了她的手就走。他只給她挑各種水果,全往購物車裡堆。悠悠不大愛吃蘋果,正想抗議,靳知遠卻沒理她,接了個電話。是一串陌生的號碼,靳知遠微微一怔:“對,是我朋友。”

他簡單的應了兩三句,語速又慢又穩:“你們確定?”

悠悠見到他臉色慢慢繃緊:“我馬上來。”說完似乎沒了心情繼續逛超市,拉着她去結帳,適才還有說有笑的,倏然就冷卻了下來。他們很快的上車,悠悠看着他扶着方向盤的手卻漸漸的握緊,手背上青筋橫亙着穿過,於是問他:“出什麼事了?”

恰好是一個紅燈,他忽然伸手去握悠悠的手,轉過了眼神去看她,那種極致親暱又避無可避的眼神,有些茫然,隱隱又有些脆弱,他展眉一笑,儘量讓自己鬆弛下來:“沒什麼。先送你回家,我還要出去辦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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