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婆婆年約五旬,但她的那雙手卻保養地極好,根本就不像是個五旬的老婦人,而且,一個鄉下的婆子,見了世家望族的小姐、公子,還能如此鎮定,不慌不亂,本身就很值得讓人起疑,蘇謹心不露聲色地打量着這名老嫗,一身打着補丁的粗布裙褂,一雙暗舊的布鞋,身無飾物,卻難掩周身的華貴之氣,比之臨安城內號稱最德高望重的雲夫人,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勉兒,別怕,是娘啊,娘以後再也不逼你了,你要娶那下賤女子,娘都依你,都依你……勉兒,娘錯了,你回來啊,回到娘身邊好不好……”老嫗哭得愈發激動,她的雙眼望着範弋楚,帶着祈求,帶着痛楚,不禁令在場之人聽得肝腸寸斷,“勉兒,他們說謊騙娘,說你死了,可你明明沒有死,勉兒,娘知道你沒有死,你看,娘都等到你了……”
範弋楚嚇得又縮了頭,“姐姐,我們走了吧。”好可怕的瘋婆子。
剛開始,蘇謹心還以爲這個老嫗可能認識範範,倘若真是這樣,範範的身世也就可以順着這個線索找下去了,但一聽她說什麼‘娶那個下賤女子’,蘇謹心心下也茫然了,難道這老嫗真是個瘋婆子。
“巧蘭,拿些碎銀子來。”
滾落在地的香燭、水果等供奉神佛之物,早已重新裝入竹籃內,蘇謹心從巧蘭手中接過竹籃,將它連同一些碎銀子,都交到老嫗手中,“婆婆,天色也不早了,您趕緊回去吧。”
“蘇謹心,你跟一個鄉下婆子說什麼,還不走。”蘇謹妍走在前頭,嬌喝了一聲,極爲不耐煩,她這個二妹,向來薄情寡義,即使是有人死在她腳下,她都懶得睜開眼皮子看一眼,今日怎麼破天荒地對一個老婆子這麼友善,難不成又是故意跟她作對,或是想拖延時間,對她另生毒計。
“蛇蠍美人,你敢再對姐姐不敬,小爺就對你不客氣。”範弋楚握着小拳頭,衝了上去。
蘇謹心一慌,忙去追範弋楚,“翊兒,別胡鬧。”
勉兒,我的勉兒……老嫗被蘇家的家丁攔住,雙眼呆呆地望着範弋楚的背影,嘴中喃喃,真像啊,真像我的勉兒小時候啊……
要是我的勉兒還活着,那我的孫兒,也該有這麼大了,老嫗長長地嘆了口氣,神情落寞地挎着竹籃,轉身,一步步地走在山路間,只見她舉步雍容,眸光凌厲,竟不似尋常的鄉野老婦人。
“您怎麼又一個人出來了,這萬一遇到歹人,可如何是好。”老嫗行至一半,一名中年僕婦就行色匆匆地趕來。
“惠琴,我能有什麼事,一把老骨頭,都一腳踏入棺木了,誰還有那份閒工夫害我。”老嫗自嘲道,“老了,老了,就不中用了,那些猴崽子也管不動了……”
“誰說的,您瞧,那不是又來了。”名叫惠琴的中年僕婦,朝不遠處的一羣侍衛努了努嘴,笑道,“他們啊,八成又是請您回去,這王府裡少了誰,也不能少了您啊。”
誰能想到,這每日來靈隱寺燒香的老婦人,會是堂堂的潯陽王妃,中年僕婦心中一嘆。
老嫗擡眼一看,當即沉了臉。
“參見王妃。”十幾名侍衛,看到老嫗走過來,齊齊跪倒,爲首的一名侍衛手持長劍,恭敬道,“王妃,王爺請您回府。”
“回去什麼,是看那狐狸精的兒子當世子嗎。”潯陽王妃將手中的竹籃砸向了那名爲首的侍衛,一聲冷笑,“若是我的勉兒在,這王府何時輪得到那些個賤人的兒子囂張!”
“世子爺已故去多年,還望王妃節哀,保重身子要緊。”整個王府的人都知道,潯陽王妃高氏出身公侯世家,位尊顯赫,就連潯陽王都忌憚她三分,十餘年前,高氏獨子,也就是潯陽王世子趙令勉,不顧高氏的反對,拒絕公卿之女,並毅然離開王府與民間的一個女子私奔,高氏大怒,派人追捕,誰知到最後,趙令勉竟死於非命,高氏悲痛之下,緊跟着也性情大變,爲首的侍衛戰戰兢兢地匍匐在地,“這是王爺的命令,屬下也是奉命行事。”
“王妃,您就別爲難婁侍衛了,這孩子是我們看着長大的,他對您可是一向最忠心的。”曹惠琴是潯陽王妃高氏從孃家帶來的,這幾十年跟着高氏,幾乎寸步不離,而高氏對她,也向來放心,什麼事,都是交給曹惠琴暗中處理。
“說吧,王爺這回打算立哪個狐狸精的兒子當世子。”王爺有五個兒子,勉兒死後,那些個庶子因身份相當,便個個開始覬覦上了世子之位,結果弄得王府烏煙瘴氣,連王爺都氣得病倒在榻,王爺年紀大了,估計也活不了幾年,而她這個王妃,無論如何,日後也是新的潯陽王母妃,畢竟她的身份擺在那裡,那些庶子見了她,還得喊她一聲嫡母,高氏暗忖着,王爺這次催她回王府,必然是有了禪讓之心,想把王位傳給其中一個庶子,看來,她得抓緊了,當年她可聽說那女子可是懷了身孕的,若上蒼垂憐,給勉兒留下一條血脈,萬一是個兒子,那他,就是潯陽王的嫡孫,將來繼承王府的不二人選。
勉兒,你若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娘找到我的乖孫兒,娘相信,他一定活着,高氏這般一想,就越加堅信,在這世上她定然還有個孫兒,等着她去找他,故而她一提到潯陽王的那些個世子,一臉不屑,“是二公子,還是四公子。”
“王爺說,他想聽聽您的意思,所以遣屬下速將王妃您請回江州,共商大事。”潯陽王的先祖是太祖皇帝的兄長,算起來,其實也不是真正的皇族嫡裔,再加之世代的潯陽王居江州,雖然從輩分上說這一代的潯陽王是當今皇上的叔叔,但他的權勢,遠不及高氏孃家魯國公府門生故吏遍佈,而且,魯國公與皇上新冊封的淳安侯交好,那淳安侯,手握權柄,聽說不僅富可敵國,還可調動天下三分之一的兵力,如此一來,潯陽王更不敢輕視這位潯陽王妃高氏。
“不急。”潯陽王妃目光一斂,彷彿想到了什麼,轉頭對曹惠琴道,“你派人去查查,這臨安府哪一戶蘇家有個十歲左右的男童。哦,對了,其中一個蘇家的女兒還是雲家的姨娘,另一個蘇家的女兒,好像叫……叫蘇謹心。”
潯陽王妃高氏將蘇謹心與蘇謹妍姐妹兩剛剛的對話,略微一想,便理清了其中關鍵的信息。
“難道是……”曹惠琴驚得瞪大了眼。
潯陽王妃點了點頭,黯然道,“但願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