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謹心眼角的餘光瞥向了緊跟着琪兒的那個中年婦人,一身華衣,頭戴朱釵,若不知情的人,可能還會將她認作是一位世家夫人,但蘇謹心見過她,此人正是當年翊兒的奶孃,姓阮,好像是阮姨娘的一個堂姑母,蘇謹心上回悄悄去清河巷西街,跟她聊了幾句,覺得此人也算忠厚,不像是有野心的,當時琪兒不在,蘇謹心也沒有說出自己是蘇家二小姐的身份,只是吩咐奶孃阮氏要好好照顧琪兒,若缺了銀子,可到蘇家尋她,只是才過了短短几日,事情就發生了變故,也超出了蘇謹心的掌控,阮氏和琪兒都不見了。
見蘇謹心看她,阮氏低了頭,心生忐忑,怕蘇二小姐當場揭發了琪兒的身世,不是她不肯說出實情,而是她也有私心的,琪兒自從認了潯陽王妃當祖母,性子也變得開朗了,臉上的笑容也多了,她這麼多年拿琪兒當自己的親生女兒看待,怎麼能忍心看着琪兒傷心,琪兒是蘇家不敢要的女兒,但若琪兒當了潯陽王府的小郡主,那琪兒日後就一生富貴。
想到此,阮氏將頭低得更低了,心中還不住地祈禱蘇二小姐念在與琪兒是至親的姐妹,放琪兒一馬,讓琪兒能繼續當潯陽王府的小郡主。
蘇謹心轉了視線,有些複雜地望着那個本該是自己四妹的琪兒,一張明媚張揚的小臉,完全繼承了林氏的美貌,才十歲,就隱隱有着傾倒世人的容顏,連倨傲清高的性子也跟林氏如出一轍,不把所有人放在眼裡,總覺得旁人是低賤的,她們纔是最尊貴的,是高高在上的。
這個蘇家二小姐的眼神好可怕,琪兒一對上蘇謹心的雙眸,就下意識地抖了抖身子,但嘴上,仍不可一世地道,“我祖父是王爺,是個很大的大官,本郡主能來你們蘇家的船,是你們的福分。”琪兒畢竟才十歲,也不知道王爺的身份究竟有多大,但看到一路之上,那些當地官員對祖母潯陽王妃卑躬屈膝的,就想當然地認爲她那個當王爺的祖父,是個大得了不得的官,天下所有的人都該聽她祖父的,那麼,她的身份也是極其尊貴的,殊不知,潯陽王再大,到了手握實權的魯國公、淳安侯等人面前,卻是戰戰兢兢的,陪着小心。
“琪兒,不可對蘇二小姐和蘇大少爺無禮。”潯陽王妃低斥了一句,擡手道,“你們都起來吧。”
“多謝王妃。”跪了一地的蘇天華等人惶恐地起身,垂首退到了一旁。
“祖母……”琪兒不悅地使起了小性子,“您怎麼能這麼輕易地饒過他們,尤其是這個小刁民,還欺負琪兒!”
琪兒憤憤地指着範弋楚,一臉地不甘心。
“琪兒,你將來是郡主,怎麼能連這點容人之量都沒有。再胡鬧,祖母就不讓你祖父向皇上請旨冊封你爲郡主了。”潯陽王妃冷了臉,嚇得琪兒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原來,你還不是郡主啊,呵呵……”範弋楚幸災樂禍地道,他記得以前聽爺爺說過,那些王爺世子什麼的,都是要皇上親自下旨冊封纔算數,有些不受寵的,或被貶到邊疆的皇族中人,沒有封號的,也有很多。這個刁蠻小丫頭,還不是郡主呢,就敢在小爺面前這麼囂張,看小爺等會兒怎麼捉弄得你哭爹喊娘。
我就算不是郡主,也比你這個商賈之子身份高,琪兒不屑地看了眼範弋楚,便鑽到潯陽王妃的懷裡,可憐兮兮地道,“祖母,外邊好冷。”
“好,我們進去。”潯陽王妃安撫了琪兒幾句,對蘇謹心道,“如此,老身就打擾蘇二小姐了。”
潯陽王妃話說到這個份上,蘇謹心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令蘇謹心百般不解的是,江上來往的世家望族的畫船也有不少,這潯陽王妃爲何就搭他們蘇家的這條船一起南下。難道這世上真會有人棄奢華的畫船不坐,而偏偏喜歡乘坐他們蘇家這條不起眼的運送茶葉的大船?
還有最奇怪的,便是剛剛潯陽王府的畫船即將沉沒,爲何潯陽王妃等人面上一點懼意都沒有,照理說,尋常人一旦碰到船快要沉了,哪有不害怕的,可現在最正常的,反而是琪兒和阮氏這個奶孃,臉上驚魂未定,這纔是被沉船嚇到了的該有的反應。
可能,王府中人的膽量,就是與尋常百姓家不一樣吧,蘇二小姐暗忖着,素手出袖,“王妃娘娘,這邊請。”
蘇謹心無法拒絕,也不能再說另找船隻送潯陽王妃等人到江州,便引着潯陽王妃進了船內的房間。
船內的房間雖然很寬敞,但擺設卻很簡單,一眼望去,素淡中透着不俗,桌案上書卷堆砌,筆墨紙硯齊全,看着潯陽王妃心中暗暗稱奇,是個滿腹詩華的女子,難得……
“巧蘭,奉茶。”蘇謹心迎潯陽王妃上座,而自己坐在了潯陽王妃的對面,範範跟在蘇謹心的身邊,曹慧琴、阮氏、婁侍衛等人站在了潯陽王妃一旁,至於琪兒,依然黏着她的祖母。
“久聞蘇家是茶葉皇商,想來這待客之茶,必然是茶中上品。”潯陽王妃再次打量着蘇謹心,這女子不過長了一張平平無奇的臉,但她身上的沉穩與氣度,卻早已掩蓋不住,聽說,現在整個蘇家上下,全是這個年僅十五歲的蘇二小姐說了算,就連蘇老爺在這個女兒面前,也是言聽計從,不敢有半句違逆;聽說,這蘇二小姐日後還是雲家的三少夫人,而這門親事,還是她自己求來的,潯陽王妃越看越讚許,是個膽大包天,驚世駭俗的女子,怪不得能把自己的弟弟教得這般出類拔萃,這樣的女子,難得啊……
“承蒙王妃看得起,別的不敢說,我們蘇家的茶,無論是茶的色澤,味道,還是香氣,確實是整個臨安府最好的。”說到自家的茶葉,蘇二小姐頗爲自豪,據福叔說,五雲山等幾處山莊的茶樹今年長勢不錯,再過兩、三個月,到了清明前後,新的茶葉便可以採摘了,到時蘇家就可以大賺一筆銀子,填補以往的虧空。蘇老太爺雖然臨死前留下了一大筆銀子,但畢竟是不義之財,蘇謹心自從得知那筆鉅額銀子的來歷之後,就發過誓,她不會打那筆銀子的主意,更不會去找那筆銀子的下落,而且總有一日,她會把當年老太爺劫持來的那筆銀子如數還給遠之,算是彌補當年蘇家的過錯。
“茶葉嫩綠光潤,茶香縈齒,果真是好茶。”潯陽王妃端起巧蘭剛沏好的茶,飲了一口,讚不絕口,隨即,她放下茶盞,道,“謹心,老身就這麼喊你吧,想當日在靈隱寺,你救了老身,老身就覺得看到你,很是親切。這樣吧,老身膝下無女,唯一的兒子也早已死了,你若不嫌棄老身,今日就認老身當義母吧。”
潯陽王妃此言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就連蘇謹心也猝不及防,眸中閃過一抹異色,僅僅數面之緣,潯陽王妃就想當她的義母,要知道,臨安府附近的世襲王侯,也就一位潯陽王,潯陽王再怎麼落魄,再怎麼是皇家的旁支,也是皇族中人,按輩分,當今皇上要喊他一聲皇叔的,可現在,潯陽王的正妃提出要認蘇謹心這個小小的蘇家之女爲義女,這也太草率了吧。
二小姐有福了,要是認了潯陽王妃當義母,以後二小姐在臨安城橫着走,也沒有人敢說二小姐半句閒話,巧蘭心下激動。
範弋楚雖然看不慣琪兒的驕縱,也不喜歡潯陽王府的人,但對年約五旬的潯陽王妃卻感到莫名的親切,因此,他也覺得蘇謹心認這個潯陽王妃當義母,不吃虧,再說,等他的蘇姐姐當了潯陽王妃的女兒,就可以治一治那個刁蠻的小丫頭了。
蘇謹心素手端着茶,不說話。她有自知之明,她蘇謹心身上應該沒有什麼可以讓潯陽王妃能利用的,也沒有什麼能幫得上潯陽王府,可這潯陽王妃,究竟是爲了何種目的,而要認她這個義女的。若是照潯陽王妃的說辭,聽起來,那更牽強,根本無法令她信服。
此事若換做別的世家望族的小姐,恐怕早已跪在潯陽王妃的面前,磕頭喊義母了,但蘇二小姐卻遲遲沒有出聲,蘇天華等人心中百般不解,曹慧琴更是暗罵蘇二小姐不知好歹,連王妃的面子都敢拂,又不是要殺她的頭,不過是認她們王妃當義母,有什麼難的,是個傻子,都知道怎麼做。
琪兒不滿地咬着脣,祖母也真是的,好端端的,爲何要認一個滿身銅臭的商賈之女當女兒,反正,她不喜歡這個蘇二小姐,她讓她感到害怕……
巧蘭見潯陽王妃的臉色沉了下去,但自家的二小姐仍一副氣定神閒,彷彿還遊離在外在想着什麼,不禁爲她捏了一把汗,這都什麼時候了,二小姐您怎麼着也得說句話啊,更何況這還是件旁人求都求不得的好事,沒道理不答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