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千言, 什麼感情?”
面對傅默的質問,敖夜愣愣地與他對視,許久都沒有迴應。
不是無法迴應, 而是他忍不住思考起一個問題——爲何傅默會有此一問?
回想起方纔那一幕, 敖夜只覺渾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
嘖, 真不爽啊, 被欺負的明明是他, 沒人安慰也就罷了,居然還要接受質問。
有些煩躁地撓了撓頭,敖夜一邊從地上站起, 一邊不耐地回答:“還能是什麼感情?他是我選定的主人。”
他的鱗都已恢復,傷疤卻是再也退不掉了, 遍佈全身, 觸目驚心。
傅默的視線不着痕跡地掃過他全身, 再次開口:“拋開主僕這層關係呢?”他絲毫沒能接受敖夜給出的答案,所以又多問了一句。
敖夜覺得有些詫異——在他的印象裡, 傅默一向冷靜穩重。自己第一次被顏千言羞辱時,就沒見他有多在意,就算在意也只是在意顏千言的品行,而非與他之間的關係。歸根結底是因爲,在感情這方面, 傅默對顏千言, 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懷疑。
可今天的傅默, 明顯與往常不同——居然質問起了他對顏千言的感情?究竟是怎麼了?
敖夜知道, 就算傅默這麼問了, 他心裡也是信着顏千言的,所以, 他之所以這麼問,不是不放心顏千言,而是不放心——他?
想明白了傅默提出質問的緣由,敖夜算是知道該怎麼回答了——他應該回答:放心,我對顏千言沒有別的意思,我喜歡的是女人,死都不會跟你搶人。
可是,話未出口,胸口不知爲何感到了些許煩悶。
所謂的擇主之心,與愛情,究竟有何不同?
同樣是深切的感情,可前者,更忠誠,也更無私。
——誰說我不愛顏千言?
“呵。”敖夜發出一聲自嘲的笑,驀地擡眸,毫不退縮地與傅默對視,晚霞色的眼眸間沒有一絲光澤,滿是冰寒:“我不懂什麼是愛,也從未想過要找個人共度一生,只是,想要守護顏千言的心情,我絕不輸給你。所以,倘若你守護不了他,甚至傷害於他,即便你救過我的命,助我飛昇化神,我也不會允許你繼續待在他身邊。”
聽完這段話,傅默臉上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心裡卻是一陣波動。
他抱着顏千言在原地沉默許久,忽然垂下頭,自言自語地吐出一句:“是啊,我是該變強了……”
敖夜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然而,傅默再也沒有看他一眼。
——我是該變強了。不變強,只會拖顏千言的後腿。
說實話,在得知千年前那場悲劇前,傅默也有過和前世的自己一樣的心思——就是把自己的力量渡給顏千言,讓他有足夠的能力護自己周全。
然而,知曉一切後,他恍然驚覺——這樣做是不對的。
他把力量給了顏千言,可同時,也將守護一切的責任交付給了他,以致於他不得不在戰場上奮勇廝殺,同時又必須保證他的安全。
而他,正因爲力量不夠,纔會遭魔王偷襲,命懸一線。
對於把力量渡給顏千言一事,此刻的傅默雖心有不安,但從未後悔過。只是,從今往後,他要提升的,再也不只是顏千言的力量,還有他自己的。
——只有他變得足夠強,才能讓顏千言毫無後顧之憂。
爲了救他而觸犯神誡這種事,絕不能再發生第二次了。
*
顏千言甦醒時,是在雲裳山修真界內的一間房裡,身上蓋着柔軟的被子。
他探出雙手抓着被沿捏了捏,對被子柔軟的觸感愛不釋手。然後纔想起睡着前見到的傅默,驀地從牀上坐起,環顧四周,看到不遠處坐在茶几旁閉目養神的男子,頓時鬆了口氣,只覺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經都鬆弛下來。
他輕手輕腳地掀開身上的被子,下了牀朝茶几旁的傅默走去。本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靠近他,觸摸他,然而,伸出去的指尖尚未觸及他,便見那張俊俏的臉上,狹長的眼眸驀地睜開。
顏千言的動作由此一僵,擡至半空的手緩緩落下,卻被傅默伸手抓住,一拉一扯間,他便坐到了他的身上。
“在我面前,你何時矜持過?”傅默看着懷裡的顏千言,挑眉,“引我與你‘一夜’後,反倒學會矜持了?”
顏千言的臉一紅,低頭不敢與傅默對視——纔不是……都是因爲睡着前欺負敖夜被逮個正着的關係,害他現在心虛得很。
聽到他的心聲,傅默本能地擡眸,往屋外看了一眼——敖夜正披着雲裳山修士的衣服守在門外。
傅默至今沒能確定那傢伙對顏千言究竟是什麼感情,雖然他相信顏千言對自己的愛,也相信顏千言有能力保護自己不被欺負,可爲什麼,心裡仍有些悵然若失呢?
“罷了。”傅默輕嘆一聲,不知是在與顏千言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吐出這兩個字後,他低頭在顏千言的額角處輕輕一吻,“忽然想起,有句話我忘了說。”
“什麼話?”顏千言眼睫一顫,感受到傅默脣瓣柔軟的觸感,心裡的不安霎時去了大半。
“雖非有意,但我確實不告而別了——害你擔心一場,抱歉。”傅默輕聲說着,用食指輕挑起顏千言的下巴,引他與自己對視。看着這張絕美的臉,忍不住又想起了神界那“一夜”,傅默的視線有了一瞬的恍惚,但很快反應過來,說起正事,“脫離神界後,我確實直接御劍來此,卻在途中出了變故。”
聽到“變故”二字,即便傅默此刻好好地坐在這裡,顏千言也禁不住心下一顫,微微皺眉:“什麼變故?”
傅默擡手摸着他的腦袋,一下又一下,試圖放鬆他的身體:“也沒什麼,就是——遇到我師父了。”
“欸?你師父不在雲裳山?”顏千言訝異地挑眉。
傅默摸他腦袋的手一頓,眼中閃過一絲猶疑,最終還是下定決心,與他說了實話:“我師父,已駕鶴西去——早在你我下山不久之後,他便走了。我見到的,是他的魂魄。”
“什……”顏千言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
然而,未等他細問緣由,便被傅默打斷道:“不是你的錯,是他命中該有此劫,所以你不必自責。”頓了頓,“我想告訴你的,不是這件事,而是——他離世之後,魂魄遲遲未散,全是爲了將一事告知於我,這事纔是重中之重,也是我真正想說與你聽的。”
顏千言欲言又止,最終選擇了沉默——雖然傅默讓他不必自責,但他很清楚,傅默師父之死與他脫不了干係。
執意要將傅默趕下山去,該不會就是因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吧……
尚未回過神來,傅默忽然換上嚴肅的語氣,將他口中那件重中之重的事,一字一頓地說了出來:“師父告知,魔界有異動——時隔千年,又一場神魔大戰,怕是要開始了。”
顏千言一臉愕然,看着傅默遲遲沒有迴應。
聽到這句話,第一時間出現在他腦海裡的,是花神羽洛被魔王偷襲的畫面。僅僅是一個模糊的殘影,便讓他渾身冰涼,彷彿置身冰窖,甚至忘了呼吸。
直到傅默一把將他攬入懷中,輕拍他的背安慰道:“放心,那種事,不會再發生第二次了。”
顏千言半垂下長長的睫毛,很想相信他,可是這一次,他心裡七上八下,怎麼也說不出任何表示相信的話,哪怕只是一個“嗯”。
他很清楚——即便他現在的能力依然碾壓神界衆神,也遠遠沒有千年前那麼強大了。九重天劫,真的不是他一句輕鬆的“甘之如飴”便可一筆帶過的。
若是魔界衆魔的實力恢復到了當年的狀態,現在的他,要如何才能與之一戰?
覺察到顏千言心底怎麼也無法釋懷的不安,傅默暗暗嘆了口氣,一手攬着他的肩,另一隻手從他的後頸處滑落,沿着脊椎,貼着腰,繞到他小腹之下。然後將自己的脣貼上他的耳,輕聲道:“突然想起,我對你的懲罰還欠着。你可準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