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質問道:“爲啥不讓放?水庫裡的水不就是用來澆地的嗎?關鍵時刻反倒用不上了,滿坡的麥子都旱死了,他媽的眼睛抹屎了咋地?”
“水還是那些水,可用途發生變化了,澆地不是目的,留下來保證城裡人喝纔是第一位。”
“誰家喝水庫裡的水,不是有井水嗎?”
孫常果說:“城裡人不喝井水,只喝水庫裡的水,所以才讓留着的,還下發了文件,咬得很死,滴水不放。”
有人罵開了:“奶奶腿的!水庫是我們祖祖輩輩一茬接着一茬攔壩截流打出來的,憑什麼連自己澆地都不能用了?誰答應無私地奉獻了?上頭的領導也太偏心眼了吧,寧願讓我們餓死,也不想讓他們渴着,這算哪一門子道理?”
孫常果氣得臉色鐵青,說:“你就知道罵,那是因爲你看事的角度不一樣,領導站的角度比咱高,事想的自然比咱周全,關鍵時刻要確人畜喝水。再說了,眼下不是也沒餓着嘛,你們哪一家囤裡的糧食不夠吃個三月兩月的?”
“周全個屁!大夥別在這兒廢話了,咱去把壩給掘了拉倒!”
“想掘壩是不是?那好,不怕蹲大牢你就去掘,誰也沒攔着你。”孫常果扔下一句,瞅個縫隙鑽了出來,灰溜溜地出了院子。
有人跳着腳地罵:“連老少爺們的死活都不放到心上,還當你奶的啥領導?去死吧!”
“人家當領導可不是爲了你!”
“那是爲了你?”
“你瞪我幹嘛?肯定不是爲了我!他姓孫的名義上是去上頭要求放水了,實際上就是藉着那個名頭混個臉熟,關係扯上了,生意自然就好做了,這都不懂,盡瞎嚷嚷。”
一幫子人個頂個的火氣沖天,吵嚷不止。
王香草懶得聽他們罵陣,轉身離去,邊走心裡邊暗罵着:一羣癩皮狗,窩裡鬥算啥本事?咬來咬去一嘴毛,啥事都解決不了。
走着走着突然就想起了高明堂來,人家給澆了地,總不該就沒事人一般、萬事大吉了吧?
總該給人家油錢吧,就算他不收,當面道個謝也是應該的吧。
王香草來到了高明堂家,見高大油亮的黑漆院門緊關着,擡手砰砰砰拍了幾下。
隨着幾聲狗叫,有個女人問道:“誰呀?”
“春娟啊,是我,王香草。”
“哦,是你王香草啊。”女人開了門,臉夾在門縫裡,滿臉狐疑地打量着王香草,冷冷地問一聲,“你有事嗎?”
王香草被一張冷臉擋在門外,心裡有些犯堵,訥訥道:“高明堂他……他在家嗎?”
春娟偏着臉問道:“你找他幹啥呢?”
王香草被春娟這幅陰陰陽陽的架勢弄得很有些摸不着頭腦,臉上自然掛不住。
心裡琢磨:兩家雖然住得遠了些,平日裡很少來往,但畢竟同住一個村子,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年齡又相仿,自己此前也不曾招惹着她,幹嘛這樣對待自己呢?
想必一定是自己來的不是時候,趕巧人家心情不好,臉子並不是有意甩給自己看的。
想到這些,她強裝笑顏,說:“哦,高明堂幫我們家澆了麥田,我是來謝謝他的,還有……還有……”
“他幫你家澆麥田了?”
“是啊,多虧了他,不然的話麥子就保不住了。這下可好了,我剛纔過去看了一下,全都返青了。這不,才急着過來道一聲謝,順便把澆地的錢也算一下。”王香草說。
“明堂他沒收你的錢?”春娟瞪大眼睛問。
“那天我走得急,沒顧得上,這不抽空過來算一下。”
春娟翻了翻白眼,尖酸地說:“是啊,你可不是一般的女人,整天圍着男人轉,哪還顧得上正事兒。算了……算了,我們也不缺那點錢,你好不容易掙來的,就留着自己花吧。我春娟是個痛快人,你以後別跟我們家明堂黏着,他可不是你想要的那種男人!”
王香草心裡一沉,氣不順起來,“春娟,你說的這叫啥話?”
“啥話?人話!”
“我怎麼了?”
“你自己心裡明白!”
“高明堂不就是幫我澆了澆地嗎?你至於弄出那個樣子嗎?”
“全村好幾百戶呢,他咋單單幫你澆地?只是澆地那麼簡單嗎?”
這女人,心裡可真小,比針鼻都小。
王香草渾身顫抖,極力壓抑着自己的情緒,說:“春娟,你……你一定是誤會了。“
“我誤會了嗎?照你這麼說,整個桃林峪的人全都眼色不好使了?”春娟怒目圓睜,毫不相讓。
“春娟你有啥話就直說吧,幹嘛要這樣雲山霧罩的?想要悶死誰啊!”王香草急得直跺腳。
“是啊,你說悶了,要不然能那樣嗎?”
“春娟你說啥呢?”
“說啥你自己心裡清楚着呢!好了,就算你不利,我也打算去找你,這就把話跟你說透了,以後絕對不允許你再跟明堂往來,不然有你好看的!”說完砰一聲關了大門。
就像當頭炸響了一聲驚雷,王香草頓時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差點栽倒,慌忙扶到了水泥牆上。
以上爭強好勝的王香草哪受得了這份窩囊氣,無緣無故的被高明堂家的娘們兒人胡亂噴了一頓,這算哪一門子狗屁事兒?
她氣憤不已,肝腸交結,真想踹開門,衝進去,在那張跋扈的臉上狠狠扇她幾個大耳刮子。
但最終還是剋制住了。
想來想去,她覺得一定是事出有因,高明堂的老婆絕對不會平白無故欺負自己的,很可能聽信了別人的閒話,或者暗地裡看到了什麼。
可自己與高明堂也沒啥呀,莫名其妙地發的是哪一路火氣呢?
王香草越想越惱火,暗暗罵道:臭彪子養的!等着瞧吧,老孃遲早要把這口惡氣給出了!
不行,不能白白嚥下這口惡氣,去找高明堂,當面鑼、對面鼓的跟他把事情扯清楚。
她甩開大步,穿街過巷的找了起來。
找了半天,也沒見着高明堂的影子,又走出村外,去了坡下。
她知道高明堂家只有北面窪地裡那塊麥田,直接朝那邊奔去,卻仍然沒見着人影。
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擡腳對着高明堂家的麥苗兒狠狠踹了幾腳,直踢得塵土飛揚,麥葉碎片紛飛。
發泄過一陣子,王香草輕鬆了許多。
她轉身力氣,去了自家麥田。
當她看到綠油油的麥子在陽光的照耀下搖頭晃腦,一片生機,心裡漸漸亮堂了起來。
不但沒了怨氣,反倒多出了幾分對高明堂的感激。是啊,要不是人家幫着灌了水,麥子能長成這個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