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年輕時曾叱吒戰場的忠武將軍,但此刻卻老淚縱橫得跪地求情,毫無半分尊嚴。
歐陽祁垂眸看着腳邊的柳佑宰,他與宰相陸銘章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然而自陸辛死後,陸相便屢次請奏告老還鄉,已然成了廢棋,他不能再失去柳佑宰這枚安插在軍營中的棋子。
於是,他拍拍柳佑宰的肩膀,說了句“放心”後,便擡腳進了御書房。
年邁的皇帝正倚在寬大舒適的龍椅中閉眼小憩,手中還拿着一本兵書。
太子用眼神示意皇帝身邊的太監噤聲,放輕腳步走過去,接過太監手中的白玉扇,孝順地爲他蒼老的父皇扇風。
不多時,崇成帝緩緩睜開眼,眸中一派疲態。
他看向一旁的太子,道:“你來了,怎麼不讓趙炎告訴朕一聲?”
“兒臣見父皇神態略帶疲倦,不忍打擾父皇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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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祁舉止文雅,滿臉恭敬之色,絲毫不似在宮外囂張跋扈的模樣。
崇成帝雖也曾見過有大臣不滿太子跋扈的參奏奏摺,但他更願意相信在自己面前溫文爾雅的人,纔是他教出來引以爲傲的兒子。
太子繼續道:“兒臣來時,見柳將軍跪在烈日之下,可是爲了柳傾城之事?”
皇帝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說道:“你這次來,不也正爲此事嗎?”
歐陽祁連忙跪地,回稟道:“兒臣不孝,連累父皇不能好好休息,還要爲兒臣的婚事耗費心力!”
“起來吧,別動不動就跪的。”
“兒臣有罪,還請父皇恕罪!”
這句話聽得皇帝有些糊塗,道:“太子此話從何而來啊?”
歐陽祁跪地叩首,啞聲說道:“兒臣被女色所迷,請求父皇賜婚,誰知傾城寧死不嫁,甚至衝撞父皇,此事皆因兒臣所起。”
說着,他怯生生地擡起頭來,看向龍椅上疲倦不已的皇帝。
“兒臣想通了,不想再強求柳傾城,還請父皇開恩,放她出來吧。”
“看來你對那女子倒是癡情,寧肯得不到,也不想傷害她。”
皇帝淡淡地看向他,似笑非笑地說道。
歐陽祁搖搖頭,回道:“兒臣並非癡情,只是柳將軍乃肱骨之臣,效忠父皇多年,若因爲兒臣的固執,而令老臣寒心,甚至破壞君臣之間的和諧,兒臣終會惴惴不安。”
“你當真如此想?”
“父皇的教導,身爲一國之君,必以天下社稷爲先,兒臣不敢忘!”
崇成帝方纔的慍色一掃而空,頗爲讚賞地點點頭,笑道:“祁兒能這樣想,朕便寬心了。”
“謝父皇!”
歐陽祁緩緩起身,走到崇成帝身邊,輕柔地爲他捶背揉腿,極盡孝道。
皇帝欣慰地閉上眼睛,享受這難得的天倫時光。
只是,他依舊擔心太子會耽於美色而不務政事,教導道:“祁兒,天下女人多如繁花,花開花謝,任憑她現在開得再好,也終究會凋謝。身爲男人,身爲未來的天子,你切勿因迷戀眼前一朵繁花,而忘記修剪庭院纔是。”
“父皇所言極是,兒臣必
當銘記於心。”
歐陽祁心中想着七傷毒的事,只敷衍地應承着,只希望能儘快放出柳傾城,到璟王府拿回解藥。
陪着父皇閒聊一番後,崇成帝逐漸察覺到他心不在焉,心想他可能還在掛念柳傾城之事,問道:“方纔你所說的不再強求柳家三女嫁你爲妃的事,你可真的考慮清楚了?”
“兒臣……”歐陽祁自然不肯輕易放棄,但此刻他受制於人,只能點頭道:“已決定放棄。”
見他言辭之間頗爲猶疑,皇帝已將他的心思瞭然於胸。
他擺擺手,道:“來人,把柳傾城帶至御前,朕倒要好好看看,這個女子到底有什麼本事竟叫朕的太子癡迷至此。”
“父皇……”
“你放心,朕不會爲難她。”
崇成帝打斷他的話,笑道:“朕不過想瞧明白這個小女娃的心思,竟不願做集萬千榮寵於一身的太子妃。”
說話間,已經有守在暗處的御前侍衛領命去天牢帶人,歐陽祁縱然心急去要解藥,但也不敢違拗父皇的心思。
天牢裡,正蹲在角落裡無聊折稻草的柳傾城,突然聽到牢門被打開,只見一人走上前來將她手腳上的鐵鏈打開,脆聲說道:“皇上有旨,宣柳傾城覲見。”
狹長的鳳眸突然燦若星辰,柳傾城彷彿見到了希望,誰知等待她的卻是另一場艱難的戰鬥。
當柳傾城在侍衛的押解下跨進御書房時,內心不禁涌起一股感慨。
想當初她還是名義上的璟王妃時,也曾因治理泉州瘟疫有功而前來面見聖上,雖然她不將名利放於心上,但那是的風光與今日的落魄實在有天壤之別。
果然是同人不同命啊!
柳傾城跪地問安,只是對站在皇帝身邊的歐陽祁視若不見。
崇成帝命她起身,見她入獄不過半日光景,竟已頭髮凌亂、衣衫染污,一副狼狽的模樣。
“朕問你,在天牢中面壁思過的如何了?這會兒還是方纔的想法,不肯嫁與太子嗎?”
“皇上再問多少次,我都是同樣的答案,”柳傾城直視着龍椅上的人,態度不卑不亢,脆聲說道:“絕對不嫁。”
聽她堅決的語氣,與方纔在御花園印月亭中的楚楚可憐有天壤之別,崇成帝不禁在心中疑惑,這小女子竟在獄中改了秉性,不懼生死了嗎?
歐陽祁心中氣惱,她不願嫁給自己也就算了,至於要在父皇面前如此理直氣壯嗎?
他沉聲呵道:“放肆,在皇上面前竟敢用此種語氣說話,這是大不敬之罪!”
沒等柳傾城做出任何反應,崇成帝先擺了擺手,示意無礙。
“誒,祁兒你退下,朕喜歡和這種率真之人講話。”
皇帝轉頭看向她,接着問道:“你告訴朕,爲何不肯嫁入皇家?祁兒要納你爲妃,將來你有可能成爲母儀天下之人。”
“我有自知之明,太子妃或是皇后對於我來說都太複雜了。我只想逍遙自在,將來找一個普通男人了卻一生就好。”
說到這,她的腦海中竟突然浮現出一張戴着烏金面具的臉龐。
柳傾城蹙起娥
眉,心中輕嘆一聲:怎麼還會想起他呢?明明我已經放棄了。
崇成帝眯起了眼睛,輕捻花白鬍須若有所思地看着柳傾城,這個女子倒是很有主見,不似他見到的那些只會爭風吃醋的女人。
半晌,他淡笑着問道:“如果朕偏要將你許給太子呢?若你不肯嫁,那就將與你有關的人全部下獄、流放甚至處死。”
柳傾城淡笑着揚起下巴,鳳眸中一派明媚的笑意,令人竟難以移開目光。
“如果真要那樣,皇上就不怕成爲遺臭千古、被世人詬病的昏君?”
“你放肆!”
歐陽祁再次出言教訓,這個女人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敢在堂堂國君面前囂張不羈,說話言辭毫無避諱,實在可惡!
然而,崇成帝卻對柳傾城刮目相看,對她的言辭毫不介懷。
他大笑着拍掌表示讚許,道:“你這小姑娘倒是頗對朕的脾氣,直言不諱、率真又不輕狂,如此朕更不能放過你了。”
柳傾城心中一沉,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只聽崇成帝繼續說道:“太子看人的眼光果然不差,朕改了主意,一定要讓你做朕的兒媳!”
此話一出,歐陽祁既喜又愁,喜的是有父皇的保證,柳傾城斷然插翅難逃;愁的是歐陽璟的威脅歷歷在目,若他真的不肯交出七傷毒的解藥,那自己豈不是要在七日後命喪黃泉?
柳傾城上前兩步,昂首挺胸立於大殿之中。她先是看了一眼神情複雜的歐陽祁,又轉而看向皇帝,心中已萬分篤定。
“小女曾在廟前神靈前發誓,將來一定要嫁給一位武藝高強、在我之上的男人。若太子能勝過小女,那我必然會嫁。若小女僥倖勝了,皇上仍要強行賜婚,那我唯有自刎一條路可走了。”
“你這小女娃竟是在威脅朕答允了?”
“威脅不敢當,只是人人都說太子能文善武,豈是我一區區弱女子能比?”柳傾城違心說着,“若皇上不肯答允,難免太子多心,以爲父皇對他毫無信心。”
皇帝笑呵呵地看着她,心想這女子倒是伶牙俐齒,此話一出,他若是不答應,恐怕祁兒真的會多心了。
他很欣賞柳傾城的性格,倒不想因自己的一道旨意而令她香消玉殞。
他轉頭看向歐陽祁,道:“祁兒,朕雖然經常考你的文章,卻不曾問過你的功夫。趁這次機會,就讓朕看看你的教習先生是否用心傳授了。”
歐陽祁聽聞心中大駭,雖父皇偶爾也會問及他的騎射技藝,每次他都自誇一番敷衍過去,不曾露餡。如果這次真的要比武,恐怕他未曾去過校場的事就要被戳穿了。
正當太子連連擺手,準備出言拒絕時,柳傾城見事情有希望,連忙跪地謝恩道:“謝皇上答允,小女子感恩不盡!”
“起來吧。”
崇成帝微笑着點點頭,道:“你且先回去,明日下朝之後到校場與太子一較高下。但朕有言在先,比武之事是你的提議,若輸了,就乖乖做朕的兒媳。”
“那若我贏了呢?”柳傾城還是想確認一下皇帝的答案,以免贏了還是落得和今日這般下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