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晚宴下來雖然說氣氛還算可以,但是柳耀明的離開畢竟造成了大家心裡的隔閡,誰都沒什麼心思再開些玩笑,於是草草用罷了膳後幾個兄弟姊妹挪到了前頭的花廳去小敘,柳家老太爺也因爲不喜歡喧鬧,便打發了底下的兒子兒媳們各自離去,不必在跟前伺候。
柳語蘭跟着哥哥姐姐們往花廳纔剛剛落了座,聽着他們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天南地北的聊,尤其是柳耀光和柳耀陽兄弟兩個,因爲這兩年在風騰學院裡見多識廣,一開口就把幾個姐妹的心思都給勾了過去。她坐在一旁覺着實在無聊,正要起身告辭,前頭就有老太爺身邊伏侍的人過來傳了話,說是老太爺叫她回後堂去有話要問。
幾個人盯着她打量了好一會兒,柳傲晴很是不屑的對着她冷哼一聲,還是柳耀光先溫潤的開了口,面上帶着笑同她說道:“既然是老祖宗叫你去回話,就快些過去吧,咱們兄妹什麼時候都能聊天兒,別叫老祖宗等着你,不成個樣子。”
她這才噯的一聲兒隨着來的小廝往後堂去了。
甫一入後堂,便看見桌子上的茶碗碟盤都已經扯了個乾淨,老祖宗已經支使人擺了個棋盤在桌子上,見着柳語蘭進來,臉上掛着和藹的笑對着她擺擺手:“阿幺你過來這兒坐着,陪我下盤棋,我也瞧瞧這些年你父親都叫人教了你些什麼東西。”
柳語蘭不知道他此番有什麼用意,不敢輕易的推辭,於是對着他點點頭行過一個禮,提了提裙襬上前幾步在他對面落了座。又因着她是小輩,柳老太爺讓了她三個子,還另外給了先手棋,柳語蘭心裡存在疑慮,只是老太爺不開口,她更不好問。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功夫,柳語蘭手中一枚黑子久久不曾落下,面露難色緊盯着棋盤,心道這位老太爺果然是個棋藝高超的。老太爺一看她這個模樣,打着笑同她說道:“你如今年紀尚小,還不經歷練,能同我過上這麼許久才落了下風,已經很是不容易了,只怕就連你二哥,都沒有這樣好的棋藝。”
柳語蘭愣一愣神,跟着就把手裡的黑子往棋盒中一撂,擡頭對上柳老太爺的目光,柔着聲兒說道:“老祖宗您這麼讓着我,我還下成這個樣子,實在是太丟臉了。”
柳老太爺卻不以爲意,看着她把黑子扔了回去,對着她嘆一聲,竟伸手從黑子棋盒中捏出一枚來,往棋盤左上角一處一擺。柳語蘭看着他的這招棋叫唬了一下,伸手要去攔,可無奈棋子已經落盤,便把眸子一暗,語氣也有些不大好:“這盤棋我原本輸的沒有這樣慘,老祖宗您拿着我的棋子兒自個兒往死路里走,也實在忒欺負人了。”
柳老太爺卻只對着她搖頭,跟着又從自己的白子盒裡捏出一個子兒,落在了剛纔那顆黑子的左側,將那一大片的黑子團團圍住,殺了個片甲不留,活生生叫吃了一大片,可是他的眼底卻是帶着笑,盯着柳語蘭問了句:“你再仔細的瞧瞧這盤棋,眼下可有沒有活路。”
柳語蘭一時之間不大理解,卻是仔細的研究棋盤上的路數,猛地發現剛纔被殺掉的那一塊兒竟然有如此大的漏洞,只需要往白子旁邊落上一個子,纔剛被吃掉的黑子就全都找補回來了,她面上一喜跟着就起了動作去落子。
老太爺看她有這樣的動作,面上露出些欣喜,收了手頗有些語重心長的意味同她說道:“這博弈之道同爲人處世都是一個樣的,你剛纔瞧着白子是佔盡了上風,這盤棋你怎麼落子都是敗局已定。可是隻需要一着就能置之死地而後生,你沒想到,只是因爲不願意將自己一大片的黑子拱手送給我而已”又看着柳語蘭面上有些不解,他隔着桌案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很多時候,就是要先入險境纔可保全最後的平安。”
柳語蘭她心裡面當然不理解,老太爺的意思大抵是居委思安,可是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也實在有些莫名其妙。她這頭還沒有說話,老太爺就已經跟着添上了幾句:“你看剛纔席間你大哥離開,算得上對這個家是極盡淡漠之能事了。”
柳語蘭以爲老
太爺要責怪什麼,又怕他心裡不怎麼受用,回頭發泄出來還是他們這些小輩兒的受罪。正想着要不要表現出一副維護哥哥的好妹妹模樣時,老太爺的一句話卻讓她有些瞠目結舌。老太爺盯着她眸子一點兒不挪開,跟着說道:“他如今這樣我卻是很欣慰的。他不願意同柳家牽扯過多,其實是好事兒……”說完這個話長嘆了一聲,問了句,“我知道你這個丫頭心氣兒高,從前你父親辦的糊塗事很是委屈了你,可是許多事情你都看得比別人明白。老祖宗問你一句話,你可還記不記得三年前的蘭陵蕭氏。”
蘭陵蕭氏?柳語蘭在心裡頭想了好一會兒,突然想起來。蘭陵蕭氏原本是四大望族之末,可是這十幾年來也不知道是皇室有意排擠還是如何,琅邪王氏、陳郡謝氏同陳郡袁氏,一日比一日衰敗下去,曾經滿門榮耀的三大望族,這十幾年間竟從朝堂廟宇中銷聲匿跡,唯獨剩下蕭氏一族。先皇在世之時,因爲她們家出了一位皇后,便保了一代的安寧,可是三年前被人上本參奏說他們家謀逆,皇帝竟然不授意大理寺詳細查察,直接下旨定罪,一夜之間滿門抄斬,龍威所到之處無一人倖免於難。
想到了這裡,柳語蘭猛然驚醒,老太爺這是藉着下棋來提點她呢,又或者前面說了那麼多,都不過是爲了說接下來的這些話!猛地把頭擡一擡,對上老太爺,看了好一會兒跟着說道:“咱們家遠比不上蕭氏一族,從不曾那樣與皇族齊名,老祖宗是不是有些擔憂過甚了。”
老太爺聽了她的這個話卻把頭深深地搖了一回,長嘆一口氣:“你能參悟到這一層,也還算是聰慧了。可是你要想想,自從蕭氏滅門之後,四大望族名存實亡,打這之後,咱們南宣頭一個數的上的,就是柳家了。”他說着起了身,踱步走了一會兒,拿背對着柳語蘭,繼續說道,“登高跌重這個道理你明白嗎?咱們家看似風光,實則未必。朝堂上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咱們家,巴不得抓住一丁點兒錯處就無限擴大,好置柳府滿門於死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