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昊手中不止沒有琴,他甚至沒有劍,沒有刀,沒有鞭,沒有任何兵器。
連關鍵時刻用以護身的暗器也沒有。
然而,殺氣卻已逼至眼前——三十丈,二十丈,十丈,五丈,三丈……
直至此刻,愈發靠得近了,才能稍稍感受到一絲絲不經意間泄露出的殺氣。
這些影衛的年齡皆在三十到三十五歲之間——
從牙牙學語便進入宮廷之中接受影衛的訓練,心無旁騖,潛心修習武功與內功心法近三十年,他們的武功,比之江湖上最頂尖的高手亦不遜色。
甚至,更加毒辣陰損。
八十一柄劍,八十一個人,從東南西北上下左右織成了一張毫無破綻的劍網,將遙遙丹陛之上的兩國帝王牢牢包圍在其中,密不透風。
不管是從哪個方向看,都看不出絲毫可攻擊的弱點。
毫無破綻的劍網,毫無弱點的劍招。
任何一個人,即便是絕世的高手,在這樣八十一個人的圍攻之下,任他天降神助,也絕無可能逃出生天。
然而,蒼昊對此卻只是漫不經心擡了下眼皮,面對八十一名武功出神入化的影衛逼近,眉眼未動,唯有脣畔緩緩溢出一抹清淺的笑痕,“不自量力。”
一瞬間,雪衣輕揚,廣袖拂動。
鳳御熙的笑容僵在嘴邊,眼底星芒一點點碎裂。
沒有躲,亦沒有閃。
身子站在原處未動,左手也依舊還負在身後。
動的,只有右臂。
雪色綾帶隨着一股真氣流瀉而出,在空中靈動翻飛,如蛇舞炫目,強大的氣流似帶着漫天涌動的烏雲,在周身形成一股堅不可摧的力量。
無形,卻攜着可以摧毀一切的氣流,直襲向丹陛之下。
面無表情的八十一名影衛瞳孔驟縮,雪色劃過之處,同樣無聲、無息,他們卻再也無法前進一步。
如同進攻伊始時組成的劍陣,陣勢不曾有過丁點變化。只是活生生的人,卻突然之間成了沒有生命的雕像一般,僵立原地。
雪色翻飛,遙遠的天際似有烏雲滾滾而來,雷聲陣陣,翻滾的黑雲一剎那間遮住了燦烈的陽光,周遭八十一人屏息靜氣,再度收斂渾身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殺氣,於黑暗之中藏匿了身形。
然而,縱使伸手不見五指,黑暗之中,他們卻依舊無法躲開那股神秘力量的牽引。
手裡的長劍被強烈的氣流席捲翻飛,縱使他們內力身後,劍法高強,此刻竟連自己護身的兵器都握不住?!
一種脫離掌控的無助與茫然,瞬間愴然而至。
作爲隱藏在暗中的皇族影衛,他們從來不知恐懼爲何物。可這一刻,他們終於第一次體會到了這種陌生的情緒。
黑暗之中,鳳御熙同樣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他甚至無法解釋,也壓根想不明白,爲何朗朗白晝轉瞬之間變爲暗夜無光?
這是啓動了某種陣法?或者對方的修爲當真已經達到了呼風喚雨的境界?
作爲一國之君,穆國的鳳御熙比起其他幾國國君,見識顯然要多一些,深謀遠慮,也更勝一籌。
然而,縱使他文武雙全,是個雄主,上古卷軸之中,仍有他不曾窺探到的秘密所在。
所以,他自然也不會知道,這是上古陣法之中最爲普通卻也是最玄妙難解的其中一陣——九九歸一。
以對手爲棋,八十一人,八十一柄長劍佈置出了亙古時期最原始最古老的陣法。
即便是一萬紫衣騎所組成的伏衣陣,亦是由此陣法演變而來。
當今世上,能破解之人,尚未出生。
陰森森的黑暗籠罩在周身,遮去了每一點光亮,暗無天日。
此時此刻,真真是陷入了暗無天日的無邊恐懼之中。
“傳聞果然不可盡信……”
短短的一聲嘆息,是英雄氣短,也是機關算盡之後,卻最終功敗垂成的蒼涼。
直到這一刻,鳳御熙才真真正正服輸,也才真的相信,這世上真有如此深不可測的絕世高手。
如一個修煉的隱士,二十年不爲人知,然而一露面,便是開天闢地、地動山搖一般帶給世人無與倫比的震撼。
真正的高手,真正的帝王奇才。
他有足夠的本錢驕傲自負,有足夠的資格俯視世人。
鳳御熙閉着眼,感覺周圍的空氣突然變得稀薄,連呼吸都變得無比困難。腳下的大殿似隱隱傳來輕微的震動,從最初的幾不可察,到後來劇烈的顫動。
漸漸的,愈發清晰地覺得整個地面都在晃動。
地動山搖。
這一刻,才真正是地動山搖。
黑暗中,鳳御熙身體一點點滑落地面,最終慢慢靠着鑾殿的朱門半躺下來。
一陣陣轟隆隆的聲響漸漸鑽入耳膜,他終於明白,原來即便沒有宮外護城河底的機關,僅憑着人力,居然也能輕易摧毀掉一座固若金湯的皇宮。
陣法的威力,果然無窮無盡……
鳳御熙脣畔慢慢浮現自嘲與蒼涼的笑意,其實不必服毒,也完全可以在這樣不可破解的陣法之中輕易死去——與被摧毀的皇宮一起,消失在天崩地裂、山石滾動之中。
無邊無際的暗夜裡,一抹雪色劃過眼前,鳳御熙瞳孔微微一縮,聽見那個自始至終清雅無雙的天籟之音淡淡響起:“九九八十一,九九歸一,多一子無處安放,少一子則布不成完美之陣。閣下雖是無意,卻親手送了一盤完美的棋子到本王面前。棋局爲陣,陣爲棋局,這座皇宮,註定今日毀滅,神仙難阻。”
鳳御熙半躺在門旁,周身力氣全已消失殆盡,聞言卻渾身一震。
八十一名影衛,八十一柄劍——布成了九九歸一——毀滅之陣。
鳳御熙陡感心力交瘁,陣陣絕望襲上心頭。原來,卻是他親手遞交了時間最尖銳的一柄利器——一柄人神難阻的神器,親手毀滅了鳳氏皇族已傳承了近千年的信仰。
“你贏了……”
沙啞的嗓音再聽不出往日不服輸的意氣風發,也渾然失卻了帝王的強勢與唯我獨尊,只餘無邊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