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輛在莊園內慢吞吞的行駛着。
車內是一片近乎凝固的死寂和沉默。
白清淺怔怔的看着離兮平靜的臉龐，很長時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李天瀾的身世問題。
這或許是她近年來唯一擔心甚至有些恐懼的問題。
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去形容她內心的感受。
這幾年李天瀾跟東城家族越走越近，白清淺覺得很幸福，但同樣又有些惶恐，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漸漸迴歸的孩子，更不敢去想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抱怨？怨恨？冷漠？或者還是別的什麼。
這個問題她想了一次又一次，看着李天瀾越來越接近答案，她期盼着這一天的到來，同時也在恐懼着這一天的到來。
她知道李天瀾已經察覺到了什麼。
或許是過往那些年的蛛絲馬跡，或許是東城家族和白家對他毫不掩飾的偏愛讓他察覺到了什麼。
但李天瀾不說，甚至偶爾表現出了拒絕這個話題的態度。
但除此之外，他對東城家族的態度並沒有什麼變化，他叫東城無敵部長，叫自己阿姨，有客氣和尊重，但並沒有明顯的疏遠。
白清淺有些心疼，但內心也在漸漸的安定下來。
她認爲李天瀾一時之間或許接受不了這些東西，她認爲時機還不夠成熟，所以真相明明就在眼前，但雙方卻都對此視而不見，也許在過幾年，或者在多過幾年，她會慢慢的告訴李天瀾真相，用最平和的方式...
但白清淺沒有想到離兮會直接戳破這一層幾乎已經不存在但卻有有着很大意義的窗戶紙。
東城無敵緊緊握着方向盤，無聲苦笑。
他沒有辦法去指責離兮什麼，離兮也沒有替他們保密的義務，而且，這似乎也沒什麼需要保密...
“他...你...”
白清淺有些混亂遊離的聲音在半晌後響了起來：“呃...嗯...他說了什麼嗎？”
“沒有。”
離兮搖了搖頭：“他早就知道這件事情。”
“所以...”
白清淺的身體輕輕顫抖了下：“他還是不肯原諒我們？”
“不。”
離兮搖了搖頭，想着跟李天瀾的對話：“他並不恨你們，所以，也談不上什麼原諒，他說無論是李氏還是東城家族，都沒有什麼對不起他的地方，他說現在這樣，其實就很好，沒有必要去刻意的說明什麼。”
離兮沉默了下，輕輕笑了起來：“他現在是陛下了，或許二十多歲的年紀還很年輕，或許在你們的眼裡，他還是個孩子，但是他現在確實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人之一，甚至已經沒有之一，他站在個人武力的巔峰，隨着東皇宮快速發展，他也擁有了難以想象的權力和財富，現在的他幾乎可以隨心所欲，只要他想，沒有什麼是他做不到的，得不到的...”
“如果是幾年前他剛剛出現在華亭的時候，一無所有，或許你們告訴他真相，他會有怨氣，會無法接受，會歇斯底里...可是現在他幾乎得到了一切，他的今天，是東城家族和李氏給他的，站在他那個高度，還有什麼是看不開的？他不說明這件事情，不代表他不知道，他知道了還願意東城家族往來，就說明他已經看開這件事情了，不說破，是他懶得去糾結這件事情，同時也不想讓你們爲難愧疚。”
“現在這樣，其實就很好了，他暫時不叫你們一句爸媽，不代表他就不是他們的兒子。”
離兮突然想到了什麼，問道：“你知道他爲什麼去崑崙城帶回離兮嗎？”
“爲什麼？”
東城無敵下意識的開口問了一句。
“不是因爲我可能恢復的實力。”
離兮緩緩道：“加入東皇宮是我自己的選擇，他答應幫我，去跟古行雲一戰，只是因爲他說，我也算是他的母親。”
離兮沉默了一會，有些複雜的笑了起來：“岳母，也是母親吧？”
“所以，真的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幫我照顧瞭如是這麼多年，後來我才知道，東城家族在李氏崩塌之後暗中做了很多事情...如果不是你們暗中出手的話，李氏的下場也許會更加糟糕，如果不是你們...如是很可能也是活不下去的...如果...”
她的聲音逐漸低沉，怔怔出神。
二十多年前的東城家族同樣是中洲最具影響力的豪門望族，那個時候東城寒光還是中洲軍部的常務副部長，中洲議會的理事之一。
雖然多了一個副字，但那時中洲是沒有如今常務部長這個職務的，所以那時的東城寒光的職務，就等於是東城無敵現如今的職務，在議會理事中排名第三，根深蒂固，實力雄厚。
李氏的崩塌太過突然。
東南集團內部風起雲涌，而古氏則在巨大的壓力下艱難崛起，東城家族出手，暗中很輕易的抹平了一些東西，也隱瞞了一些真相。
比如東城如是和李天瀾。
這麼多年，古行雲甚至都不知道這件事情，他一直認爲離兮跟李狂徒的女兒已經死了。
對於李天瀾的來歷，也許到現在他都不敢肯定什麼。
如果沒有東城家族的話，事情根本就不會是這樣，甚至當年離兮親手殺的，也許就真的是東城如是，哪裡有現在的故事？
“不用當他們是好人，他們也是私心作祟！”
白清淺冷冷的開口道，狠狠瞪了一眼東城無敵。
雖然夫妻關係已經和緩，可說到這個話題，她內心的怨氣和委屈頓時涌了上來，看東城無敵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東城無敵乾咳一聲，開着車，心虛之下，車速慢的如同龜爬。
當年的事情說到底其實就是一次交易，純粹的沒有半點其他目的。
東城家族當年的發展早已到了瓶頸期或者說是他們可以達到的巔峰期，巔峰之後，必然是不斷下滑的階段，成爲軍部實際上的領袖，東城寒光可以說是費盡了心血，但豪門集團與其他集團不同，這本就是一個趨於聯盟般的鬆散集團，內部的凝聚力嚴重不足，很多時候對外還沒怎麼樣，就已經感受到了內部的掣肘。
豪門集團自然是以中洲豪門爲主體，東城，白，鄒三家是支柱，可其他豪門跟各大集團都有着各種各樣的關係，論規模，豪門集團在六大集團中堪稱第一，但卻幾乎從來都沒有發出過同一種聲音。
東城寒光也不確定自己退休之後東城家族會發展到什麼程度，當時豪門集團的三支柱都在迫切的尋求着變化，但卻根本找不到任何機會。
最大的問題，就是身爲軍方第一豪門的東城家族內，根本沒有真正的強者。
當時中洲的巔峰武力亦是黑暗世界的巔峰武力，數百年來都是如此。
李氏和北海王氏則一直都是中洲個人武力的頂端。
東城家族即便培養出了瑤池這種大勢力，但也不能保證每一代都有無敵境高手，而即便走運了有人進入了無敵境，在李氏和北海面前還是個弟弟。
個人武力很多時候代表不了什麼，但更多的時候又明確的代表了一些什麼。
一個護國戰神的位置已經能說明一些問題。
這個位置代表着巨大的權勢，但同樣也代表着極致的武力。
絕對的個人實力代表着絕對的威望，如今的北海王氏，就是個人實力發展到巔峰後慢慢轉變成形的龐然大物。
一個真正的巔峰無敵境，意味着在無數爭端中的底氣，關係到很多看不到的聲望，利益，外交關係和執行力量，如果東城家族當年有一位可以跟李氏和北海抗衡的無敵境力量的話，整個東城家族乃至豪門集團，都會更進一步，成爲真正能夠跟東南集團平起平坐的超大型集團。
而李氏的崩塌則讓東城家族看到了機會。
李鴻河需要保存李氏最後的力量作爲另一種底牌。
而東城家族迫切的想要抓住這個機會，培養一個真正的頂尖強者。
這樣的強者，瑤池培養不出來。
李氏是最合適的人選。
於是交易在雙方接觸的一瞬間就達成了。
東城家族的孫子變成了李鴻河的孫子，變成了李天瀾。
李氏的孫女變成了東城家族的孫女，變成了東城如是。
而爲了今後的融合，雙方採用的是最古老但卻往往最有效的方式。
聯姻。
從那一刻開始，當年那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女嬰兒就已經有了牽絆。
李鴻河對李天瀾毫無保留，李氏所有的傳承傾囊相授，全力培養，東城家族對東城如是同樣沒有絲毫吝嗇，雙方對兩個孩子都是視如己出，只等着他們長大，順利結婚。
那時李氏的力量就成了東城家族的力量。
而東城家族的力量也將是李氏重新崛起的基石。
從那一刻開始，東城家族和李氏就已經把各自的未來都放在了兩個孩子身上。
這就是一場交易。
事到如今，這場交易因爲種種因素已經發生了些許的偏移，但總的來說，大方向上並沒有轉變。
李氏重新崛起。
而隨着李氏的崛起和東皇宮的成立，新集團也將成爲豪門集團三大支柱尋求變化的重要轉機。
這其中或許受盡了委屈的，就是失去了兒子的白清淺和從小到大吃了很多苦的李天瀾。
李天瀾已經有所得。
和白清淺呢？
離兮怔怔的看着白清淺，良久，才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掌，輕聲道：“謝謝。”
“我...”
白清淺搖了搖頭：“我不需要謝謝，畢竟在我心裡，如是也是我的女兒...”
她直直的看着離兮，聲音有些懇求：“如果你真的要加入東皇宮的話...我唯一的請求，就是希望你可以幫我照顧一下我的兒子。”
“就像是他說的一樣。”
離兮柔聲道：“那也是我兒子。”
女婿自然也是兒子。
白清淺咬着嘴脣，用力的點了點頭。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等月神醒了，然後看着他們結婚，看着他們的孩子...”
離兮的聲音有些輕微。
“月神？”
白清淺問了一句。
“啊。”
離兮笑了笑：“這是當年我和李狂徒在他出生之前給她取得名字，李月神，不過...如是這個名字也很好啊。”
“名字...”
白清淺眼神恍惚。
“天瀾，也是有名字的吧？”
離兮試探性的問道。
幾乎每一個父母，都會在孩子出生之前就給孩子取好名字了。
“是啊。”
離兮笑容有些苦澀，她和東城無敵當年自然也給李天瀾取好了名字，但是事情發展到現在，那個名字幾乎已經沒什麼意義了。
李天瀾，終究是李天瀾。
東城無敵嘆息一聲，眼神閃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良久，他才停下車，輕聲道：“我們當時也取好了名字的，那個時候，清淺剛懷孕四個月吧。”
搖了搖頭，東城無敵開口道：“他叫東城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