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伯伯的哮喘是老毛病,在我高一的時候也曾因爲這個病在醫院昏迷了好幾天,所以我並沒有太擔心,我以爲他會像兩年前一樣被救回來,爸媽離開後,我悠然自得的玩了一會電腦,直到幾個小時後,媽媽一個人回來了。
“伯伯怎麼樣?”我只是象徵性的問了一下,可當媽媽告訴我他去世了的噩耗的時候,我的心臟都要停止跳動了,我呆住了,心跳的很快,有一種麻麻的感覺,以爲這樣的生死相隔只會在電視劇裡纔會出現,原來死亡離得這麼近。
媽媽告訴我,伯伯在家裡的時候就已經窒息了,送到醫院做了半個小時的心臟復甦,卻還是沒有反應,就在醫生放棄時,姐姐跪着求醫生再搶救一會,可還是沒救回來,爸爸帶着伯伯的遺體先回了伯伯家。
霎時間所有的自責悔恨將我包圍了,爲什麼我沒有一塊去,爲什麼在他徘徊生死關頭的時候,我是在玩電腦,我都沒有爲他祈禱片刻,伯伯從小到大都非常寵愛我。
而我卻沒能爲他做什麼,他就這樣走了,在知道的那一刻,我沒有哭出來,我只是覺得身體不是自己的了,我是在做夢,他明明就好好的,怎麼這麼快一個生命就消失了。
那夜我久久難以入睡,我突然想不起他的臉了,他曾今說過等他老了,就和我爸一起弄個小菜園,整天下下棋,消遣消遣。
可是他沒有等到那天,就這樣突然的離開了。這是我第二次接觸到死亡,第一次是我小學剛剛畢業的時候,那是的我還小,沒有這次心悸的感覺。第二天,我匆匆收拾了東西,和媽媽動身去了伯伯家。當哀悼曲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我的腿開始大軟,我有些害怕,害怕那真的成爲我不可逃避的現實,害怕他真的躺在我的面前,再也不起來。
穿過小巷,最先看到的是爺爺一個人坐在堂屋裡,怔怔的看着地上,那一刻心裡酸酸的,我丟下書包,叫了一聲爺爺,抱着爺爺的時候可以感覺到爺爺其實很瘦,比看上去還要瘦,爺爺嘶啞的聲音叫着我的小名,眼圈紅紅的,我的淚水大滴大滴的滾落下來。
爺爺帶着我想隔壁的伯伯家走去,爸爸正忙着戴孝的事,只一夜間爸爸蒼老了許多,幾根白髮在風中竟是那麼刺眼。當我站在他的面前時,淚水早已打溼了我的臉,一屋子裡都是哭的人,姐姐紅着眼睛燒着紙錢,奶奶在哭,伯母在哭,所有人都在哭,我的大腦都快爆炸了。
姐姐比想象中的堅強,伯母在悲痛之中還要去完成伯伯未完成的事,家裡喪事的許多事項都由姐姐包攬了。赫然那張寫滿後悔的紙映入眼簾,那筆跡應該是姐姐的吧,一筆一筆的深深地映在紙上,我想起三毛的那句話:“沒有什麼比來不及說出的愛,更遺憾,更痛心。”
我們總是理所當然的以爲有些事是亙古不變,有些人會永遠陪在身邊,可是當那悄無聲息的噩耗傳來,痛心遺憾也挽回不了什麼。那一天是我掉眼淚最多的一天。
我靜靜的站着,看着他的臉,爸爸告訴我,伯伯走的時候眼睛是睜着的,後來抹了好幾遍,眼睛才合上,我知道他是放心不下,姐姐研究生還沒有畢業,那一大片魚塘還沒有豐收,還有那麼多讓他牽掛,留戀的事,可是上天還是殘忍的帶走了他。
伯伯這一生不斷的操勞,好不容易過上了幾年好日子,卻又這樣硬生生的被奪取了生命,也許是上天憐憫,把他帶去了天堂,最美的地方,沒有痛苦,沒有磨難,有時候我希望神明是存在的,天堂是存在的,這樣即使再看不到逝去的親人,也可以相信他們在另一個世界過的很好。
那天爺爺幾乎沒有吃什麼,怎麼勸也吃不下,兩個老人坐在一起,講着兒子的點點滴滴,老淚縱橫,奶奶一個人蹲在河畔,看着河畔菜園裡伯伯在世時爲他們種下的一片蔥,郁郁青青,可是昔人卻已經離去了。
那天晚上,我陪着爺爺坐在房間裡,一隻飛蛾吸引了我的注意,在燈影的照射下,就像是兩隻飛蛾在飛。爺爺盯着飛蛾哽咽着:伯伯的小名),你還不放心嗎?”
我吃了一驚,我聽說過亡靈會化作飛蛾,蚊子等回來看自己放心不下的親人,伯伯,如果真的是你,請你保佑爺爺奶奶不要再傷心,好嗎?
深夜的時候,那隻飛蛾不見了,我詫異的發現奶奶養的那隻大黃貓竟然銜着那隻飛蛾,我呵斥黃貓放掉飛蛾,可黃貓卻銜着闖入黑幕中,不見了蹤影。
他總是放心不下的被迫離開,而我對於他的離開卻總是無能爲力。
我在鄉下帶了兩天,因爲學校考試,我不得不回去,而這就導致了我沒有辦法送他出殯。
每每想到這件事,我心裡是深深的愧疚,他對我那麼好,我卻連送送他都沒有做到。
他出殯的那天早上,我吃着早飯的時候,媽媽接到電話,下樓去擺祭品,迎接喪車,按照我們這裡送喪的禮節,喪車在去殯儀館之前,是要路過每個近親晚輩的家,接受祭拜的,我隔着紅綠燈,可是看到伯伯的喪車,我好像上前去給他磕個頭,喪車和我順路,我一直緊緊的跟着,淚水迷糊了我的眼睛。
紙錢飄飛,我輕輕的喊了一聲伯伯,對不起,我沒能送你,這段路程就算是我護送着你走的最後一段吧。
很快的就到了學校,喪車沒有停留,漸行漸遠,我停在學校門口,看着喪車遠去,我好像跪下送他離開,知道喪車再也看不見了,我才進了學校,眼淚沒有停下過,經過那片櫻花林,我擦乾眼淚,深吸了一口氣,我不願任何人看到我的眼淚,這件事連慕雪我都沒有告訴,有些痛,別人幫不了你,註定只能由你自己承擔。
我一如既往的上課,準備明天的考試,只是臉上少了笑容,物理老師正在講着楞次定律,我看向窗外,那一片灰白色的天空是那麼壓抑,伯伯這時候怎麼樣了呢?我以後只能看着他冰冷的照片,再也觸碰不到他溫暖厚實的大手了,淚水再一次無法抑制,我把頭別向靠牆的一側,就讓我一個人偷偷的哭一會,不要讓任何人看到。
有時候,世界裡彷彿只剩下你一個人,傷痛遺憾是那麼深刻,所有勸慰的話都變得蒼白起來。
原以爲時間可以沖淡一切,而有些人,有些事已經深深地鐫刻在腦子裡,任憑時光荏苒,歲月的風塵也無法抹去,每每想起,心還是刀割一般的疼。
放學後,我藉口有事,沒有與慕雪同行,此刻的我太混亂了,只想要一個人靜靜的待一會。
晚風吹拂起我的頭髮,只要一閒下來,伯伯的遺容就會出現在腦海裡,我掐着自己,不能哭,原來眼淚是流不盡的,我不禁打了個冷戰,依靠着樹,我看到天上的星星,哪一顆是你呢,你在那裡會寂寞嗎?會不會想我們?你別擔心,我們都會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我從來沒有想到那天我在角落裡偷偷灑下的眼淚會被寒徹察覺,也沒有想到,他會跟着我,一直在黑暗中陪伴,是他給了我安慰,在我的身邊坐下,幫我擦去了眼淚。
有關於生死輪迴的問題,他的回答讓我詫異不已,原來,寒徹的心思也是那麼細膩,並非他所表現出來的那麼沒心沒肺。回去的路上,他一直走在我身邊,那時候,我們考的很近,是最近的一次。
我希望,路可以長一點,再長一點,那麼,我就可以讓你在我身邊多停留一會,可是路還是會有走到盡頭的時候。
“我到家了。”我看着前頭小區的燈光,低聲道。
“那我在這裡看着你回去。”
“恩,再見。”我跟他說了再見,向前走的步伐卻越來越慢,但是我不能停留,爸媽,應該已經在等我了吧。
爸媽果然正急着找我呢,剛剛踏進小區門口,就看到媽媽正站在外面等着我,眼裡滿是焦急和擔憂,一看到我,立即跑了上來,語氣嚴厲:“你怎麼纔回來,跑哪去了,你要急死我啊。”
“對不起,媽,對不起,我在學校裡待了一會,忘了時間。”
“你還知道回來,你怎麼這麼不省心啊。”老爸一臉怒氣的走了過來。
“算了,孩子都回來了,這幾天大家都累了,先回家去吧。”媽媽在一旁勸道。
回到家裡,洗漱完畢,寫完作業,已經是深夜了,天空一片漆黑,沒有一刻星星,好似黑洞一般,要將人的靈魂都吸進去。
關了燈,我靜靜的躺下,腦海裡盤旋的都是伯伯的臉,還有那靈堂裡的一幕幕,怎麼也睡不着。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醒來,睜開眼睛,以爲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我清楚的知道是真的,他不會再回來了,永遠都不回來了,午夜夢迴,連呼吸都是痛的。
在淚水中睡去,又在淚水中醒來。白天是沉重的複習課,考試與講課交織,閒暇時,總會想起她。
大家似乎都察覺到我變得不苟言笑,有人關心的問候兩句,我只是一笑了之,連慕雪住在隔壁,伯伯的事我想她也許已經知道了什麼,但是她不敢在我面前提起,也不知如何安慰我。
那段時間的生活,就像不會游泳的魚,那些思念,憂愁,就像一塊巨石,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天也總是灰濛濛的,不是飄過幾朵烏雲,淅淅瀝瀝的小雨沖刷着石子小路,散發出溼漉漉的氣味。
還是像往常一樣,我低着頭走進教室,卻發現桌上多了一本書《把信送給加西亞》,這是誰的書啊,我好像沒有買過,大概是誰不小心放錯了吧。
我懷疑着打開了書,想看看是誰的,書裡掉下了一個書籤,上面寫着:“不要去看那個傷口,他總有一天會結疤,疤痕不褪,可它不會再痛。
雖然不知道你到底經歷了什麼,但是未來的路很長,總有一天你會看到希望閃耀在彩虹之間,光芒凝結於你我的那片天,就像虹之間裡說的那樣,你要振作起來,回到以前的那個湯大人。”
書籤上沒有署名,但是我認得出這是誰的筆跡,除了他,還有誰能寫出這般春蚓秋蛇般的難看的字,雖然字有些難啊看,卻給人心裡暖暖的感覺,三毛的那句名言虧他知道。
我不自覺的笑了笑,擡起頭,正看到他從另一個方向射來的關懷的目光,他溫暖的笑着,我回以微笑,寒徹,不管怎麼樣,謝謝你。
當晚,剛剛回到家,就接到了凌崴學長的電話。“學長,有什麼事嗎?”凌崴學長怎麼會突然打電話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