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用這樣的眼光看我。”看着林白的表情,姚廣孝臉上莫名生出一絲憤怒,嘲諷道:“只有那些像螻蟻一般存在的人,纔會被這些慾念所掌控,貪戀這些慾念!”
“也只有吃不到葡萄的人,纔會說葡萄是酸的。你沒有體味過其中的樂趣,不知曉其中的滋味,自然也不明白爲何性命爲人之本,而慾念爲人之利。”
看着姚廣孝的表情,林白只覺得好笑,不明白此人爲何會對這個話題如此憤慨,輕笑道:“不過我總算是有些明白你爲何會這樣,想來在你眼中,我們這些如同螻蟻一樣的凡夫俗子言談到的愛,爲愛做的一切事情,都是荒謬而又愚昧的。”
“你本來可以飛得高些,但你若是非要把自己歸於螻蟻之中,我也不能勉強。”姚廣孝輕笑一聲,上下掃視了林白一番後,緩緩道:“你沒有經受過那種生活,也沒有看慣了紅塵,自然就不明白,你們所說的愛,還有你們所說的那些東西,在時間面前,是何等的弱不禁風!”
話說到此處,姚廣孝眼中的悲憫之色愈發深重,似乎極爲同情林白的‘愚昧’,緩緩道:
“雖然我在黑獄之中過了數百,雖然這世間的景緻已經改換了容貌,但在我看來,這數百年前的模樣,和數百年後的現在,在本質上,根本沒有任何區別。所有的悲歡離合,所有的生老病死,也還都是一個模樣,螻蟻還是螻蟻,永遠看不到天外的風景。”
“而長生之所以爲長生,便是因爲時間可以抹去這世間的一切,可以讓你所重視的東西化作煙雲烏有,可以讓鮮活的生命化作枯骨白灰,但是隻要你擁有了長生,時間就無法在你身上做出任何改變。長生的意義便在於可以長生,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姚廣孝輕輕嘆息一聲,目光復雜的向着深潭望了眼,緩緩接着道;“我在黑獄中待了許多年,誰也不會知曉,被關在一個逼仄的石室之中數百會是什麼滋味!與世間的一切隔離,即便是風吹雲走,都和你沒有任何關係,沒有任何聲響,沒有任何動靜,只有永恆的死寂。”
“而在這數百時間裡,我也比任何人更清楚的看到了時間這個怪物,是怎樣將鮮活的生命,變作一抨塵沙,也比任何人更清楚這怪物的不可戰勝。既然不可戰勝,那就只能與他同在,和它亙古相守,才能永遠不會受到它的荼毒。”
從見到姚廣孝開始,這是姚廣孝所說過的話中,語氣最爲平靜的一句,就像是他身側的那深潭,無論山風如何吹拂,無論雨雪如何加身,都沒有分毫改變。
而且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在他臉上甚至還破天荒的出現了一抹驚悚之色,彷彿是回想起了那數百待在黑獄中的時光。那是死一般的沉寂,目光所及之處,只有無盡的黑暗;雙耳傾聽之處,只有無盡的寧靜。
那裡是墳墓,卻又比墳墓更爲可怖,因爲墳墓裡躺着的是死人,而黑獄裡是活人!
即便是此時此刻,剛從黑獄中走出的一幕,仍然清楚無比的在姚廣孝心中徘徊。在黑獄中寂靜了數百,沒有任何聲音可聞,但耳力卻是已經變得敏銳無比。
從黑獄中走出的那一瞬間,無論是這天地間呼嘯的風聲,還是滾滾驟降的雨聲,甚至是蟲蟻在腐草枯葉間爬行發出的細微聲響,在他耳中,都像是九天之上墜落的滾雷般驚人。
也不過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能平靜面對這些原本極爲細微的聲音。也從那時候起,他心裡也是無比的篤定,不管如何,今生今世,再不能出現那樣的情況,再不能讓生活變成那樣的黯淡無光,也絕對不能讓時間將自己當做一塊朽木,從這世間抹去。
聽着姚廣孝的話,林白沉默以對。他不得不承認,姚廣孝的這些話雖然殘酷,但卻也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這世間所有的一切,在世間的面前,的確是弱不禁風。
只要有時間在,新朋就能變作舊友,而所有的感情,也必然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而變得黯淡;即便是片羽難渡的滄海,也會變作桑田,所有的一切都必然會隨時間而改變。
但時間雖然殘酷,雖然可以抹殺一切生命,可以改換一切存在的模樣,但有些東西,終究還是時間所無法去更改,所無法去抹掉的。即便是時間長河滾滾流淌,永無止境,但那些東西,仍舊能在其中閃爍着熠熠光輝。
這些閃光的東西,有的叫愛,有的叫情,有的叫義,有的叫做快樂,有的叫做幸福……
而這些東西,也正是人生存於世間,任憑時間如何推移,都想要去追尋,想要去守候的。
“就我所見,你的資質,不比你那位六代祖師差到哪裡去,甚至還要壓過他一頭。若不然的話,也不會在這靈氣凋敝的世間,還能跨入化神境界。”沉默許久後,姚廣孝緩緩擡頭,望向林白,淡然道:“你從來就不是螻蟻,也不必去理會那些螻蟻心中所思所想,螻蟻的壽命只有那麼多,而螻蟻的力量也只有那麼大,只要擡腳便能將其抹殺。”
“你的家人,你的那些女人,還有你的那些朋友,他們不過是那些螻蟻中的一員,不過是你在紅塵中的牽絆。”望着不言不語的林白,姚廣孝緩緩道:“你現在還有選擇的機會,是一定要站在我的對立面,還是與我攜手,一道開啓仙門,改換這世間,成就石破天驚之事!”
“只要仙門開啓,你便可以擁有長生,可以擁有無盡的壽元。林白,你何必要深陷這些紅塵的牽絆,何必要與螻蟻爲伍。你有的選,也可以選,如我一般,做那遨遊九天的雄鷹!”
“你不是我,所以你不懂我。他們在你眼中是螻蟻,是牽絆;長生在你眼中珍貴無比,但在我眼裡,卻是一錢不值,而他們纔是我這一生最珍貴的東西。”林白沉默片刻,緩緩搖頭,啞然失笑道:“你我的道不同,自然不相爲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