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無辰和花震天以車代步,駛向花家,若不其然,圍觀人羣必會將整個街道塞得水泄不通。
車上,花震天看了一眼葉無辰不肯離身的木製輪椅,忍不住問道:“小子,你究竟是怎麼活過來的?你當年真的是親手把風朝陽一劍劈了?”
當年傳聞遍及大陸,親眼所見之人數不勝數,現在回想起來,他依然有些不敢相信。他花震天怎麼也算的上半個瞭解葉無辰之人,實在是太難相信。
“能回來就好,至於怎麼回來的,其實並不重要。”葉無辰隨意的回答道,然後目光向上,一臉惆悵之態:“風朝陽的確是我殺的,他是真的死了,而我卻活了過來。既然天不絕我,那我便讓這天,也跟着變一變吧。”
變天!?
那平淡的聲音,讓花震天心裡猛的咯噔了一下。
同葉威的感覺一般,葉無辰給他的感覺已經和三年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他的身體如今孱弱不堪,但隱隱之中,卻釋放着一種讓他心裡發悚的氣質。見他似乎並不想和自己多解釋什麼,剛纔的那含糊未清的提示已經是他的極限,花震天忍住沒有再問,轉而惡狠狠的說道:“無論你做什麼都好,最重要的還是要把命留住,當年你那一死,你可知害了多少人。還記得老子當年說過的話不!要不是你現在經不起折騰,我真的很想把你的骨頭都給拆了!”
“我明白。”葉無辰微笑着點頭:“放心好了,以後沒有人可以取的了我的性命。”
聲音依舊平淡,但平淡之中卻隱藏着一股從心底釋放出的龐大自信。花震天心中更加的疑惑悚然。這三年之中,他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是生與死之間的徘徊讓他領悟到了什麼?
葉無辰沒有讓凝雪和瞳心跟來,而是讓她們陪在葉水瑤身邊,下了馬車,花震天單手推着輪椅進了大門。他的手法自然不可能有凝雪瞳心那麼小心輕柔,將輪椅上的葉無辰搖晃的幾乎散架。剛進花家,所有人的目光就“刷”的集中到了葉無辰身上,眼睛瞪大出奇的大,嘴巴更是大大的張開,但由於花震天在側,這些下人硬是不敢吭一聲。
花震天一直把葉無辰推到花水柔房門前,敲了敲門,喊了聲“乖女兒”,然後把門推開,一把把葉無辰推了進去,然後又連忙把門關上,自己躡手躡腳的走開,一直走出十幾米遠,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仰天輕喃道:“太好了……孩子他娘,你看到了嗎,上天又把我們女兒的幸福送回來了……”
花水柔今年已經十九歲,不再是當年那個依然稚氣和羞怯的少女,原本披散的柔發也已經紮起,盤在腦後,就連那隨意的打扮,也不再像是一個待閨未嫁的少女,而像是一個居家的少婦一般,但那深埋骨子裡的嬌柔依然沒變,就連身材是依然是那般的纖弱嬌小。
此時,她正在爲一件已經做好的厚厚外衣上繡着自己喜歡的花紋,手法純熟,眼神專注,目光之中淡淡含憂,又隱約帶着一抹感傷的愉悅。聽到響動,她擡起頭來,一下子就對上了葉無辰飽含愧疚和疼惜的雙目,她腦中一懵,針織從手中掉落,再從腿上滑落。
她癡了,傻了,腦中變得空白一片,視線之中,就只剩下眼前葉無辰的身影,隨之,就連他的身影也變得霧濛濛的,視線開始模糊,並越來越模糊,直到眼前的世界再也沒有了色彩。
巨大的衝擊面前,她就這麼直接昏了過去。
當她醒來之時,她正偎依在一個人的懷中,鼻中,傳來她魂牽夢繞的男兒味道,她擡起頭,看着他的眼睛,又伸出手來,摸向他的臉,輕輕說道:“我是在做夢嗎……就算是做夢也好,每次能在夢中看到夫君,都會是我最開心的時候,只是我好希望,這個夢能不會醒來,不會有盡頭……”
葉無辰將手貼在她的臉上,心中又憐又痛,輕柔的說道:“這當然不是夢,是我不捨得我的小柔柔,又偷偷的回來了。只是我回來的太晚,讓你受太多委屈了,夢裡是沒有聲音,沒有感覺,也聞不到味道的,你一定聽得到我說話,摸得到我的身體,也聞得到我的氣息,對嗎?”
花水柔的房間裡,傳來了浪倒山崩一般的大哭聲,她的哭聲太大太悽,傳出去的很遠很遠,大半個花家院子裡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內心跟着疼痛酸楚。這個平時柔到極致的大小姐,不知積攢了多少的悲傷和眼淚纔會釋放出如此淒厲撕心的哭聲。花震天心裡又是疼又是舒適,即使當初得到葉無辰死去的噩耗時,她也沒哭的這麼悽烈。他錘了錘胸,瞪了那些全部呆在那裡的人一眼,吼道:“都愣着幹什麼,都給我幹活去!小三,去把老八給我喊來,讓他去庫裡拿一百個震天雷出來,我看他媽的誰敢再害我女婿!”
吼完,他腳步匆匆的走向內院,因爲他實在無法再忍心去聽女兒的哭聲。
“好了,別哭了,你想把你夫君的心都哭碎嗎?”葉無辰的手在她臉上輕撫一下,沾上了一手的水跡。他看着如同剛剛在水中浸過的手,微笑道:“我的小柔柔這麼愛哭,一定是水做的。”
花水柔一直哭,她有太多的悲傷和心痛要釋放,哭泣中甚至無法和葉無辰說話。直到在他懷中抱了他很久,哭了很久,哭累了,太多的眼淚也隨着釋放了出來,她的哭聲才逐漸小了下去,但口中依然不時傳來孩子一般的嗚咽,纖柔的肩膀也不斷的聳動着。
眼睛哭紅了,臉被淚水沾花,連衣服也被眼淚沾溼的很大一片,就連力氣也彷彿隨着眼淚宣泄了出去,身體軟綿綿的只想靠在他的身上,再也不起來。
“讓你流眼淚的那個人,是世界上最大的惡人。”葉無辰忍着心痛,用自己的衣袖一點點的擦拭着她臉上的淚滴,很快便將整個衣袖都潤溼。
“纔不是……”她抽泣着,小聲的爲他辯解:“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如果是好人,又怎麼會讓你流淚呢。”
“因爲他回來了,我真的好高興,好幸福……”她將自己的身體與他貼緊,雖然沒有了哭音,但眼淚依然不停的從她的眼角滑落:“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就像是在做夢一樣,我還以爲,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你了。”
“怎麼會,我還沒有和我的小柔柔成親,又怎麼會捨得死掉呢。”葉無辰柔聲道。他萬分慶幸着自己在那原本十死無生的情境下奇蹟般的撿回一條命,否則,這個癡情少女的一生就這麼被自己毀了,一生都將孤苦無依。
那真的是一種天大的罪過。
“夫君……”
“嗯!”
“夫君……”
“嗯,我在。”
“夫君。夫君……”
“嗯,我再也不會丟下你了,我會讓你成爲天下最幸福的妻子……”
“嗯……夫君,我好想天天都這麼喊你。”
“三年了,我的小柔柔也長大了,不過還是和小孩子一樣愛哭。”
“我……只有夫君纔會讓我哭嘛。”花水柔扭動了一下身體,小聲的說道。
“所以說,你夫君是世界上最大的壞人。”
“纔不會……”
葉無辰輕然一笑,目光落在了她的香蹋上,她的枕頭旁邊,赫然躺在一個足有半人的高的布娃娃,在他的這個角度,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布娃娃身上繡着五個秀美的小字:“亡夫葉無辰”。
葉無辰心中再次一陣酸澀,或許,這個小人就這麼成了她悲傷之時那聊以慰藉的些許寄託吧。
花水柔剛好擡頭看來,她下意識的順着他有着發怔的目光看去,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個她當年繡的,每天都會抱着它睡去的布娃娃,臉色稍紅,然後想到了什麼,又有些慌亂起來,她連忙起身,將那個很大的布娃娃藏在被子底下,紅着臉,緊張不安的說道:“我……我真是好笨,夫君明明沒有事情的,我卻……我卻……”
她無法不慌,“亡夫”二字,在現在看來反倒是對她夫君的一種不敬。
她說完,又慌慌張張的跑到香蹋對面,將端放在桌上的一塊木牌拿起來放到了抽屜裡。雖然她的動作很快,葉無辰還是看到,上面寫着“亡夫葉無辰之位”。
她竟然把自己的牌位放在了自己的臥房裡。
她那些下意識的舉動,總是能帶給他一次又一次觸動心底的感動。她爲了拒絕指婚,不惜讓父親代替她向皇上發誓,此生永爲葉家人,再也不會嫁給他人,這不是一個不成熟少女的衝動之舉,而是她深埋骨子裡的摯情所衍生出的屬於她的倔強。
“小柔柔,不要把他們丟掉好嗎?”
“可是,它們……我……”
“不可以丟掉,”葉無辰輕輕的搖頭,“因爲它們都是我的小柔柔愛我想我的證明,我不捨得。留下來好嗎?我想經常看到它們,就可以永遠記得小柔柔對我的情。”
花水柔呆了一小會,然後用力的點頭,幸福的笑了起來。掛滿淚珠的笑臉,美的如雨後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