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章 荏苒又一秋
夏日驕陽。
寒山小舍,無幻墓周邊已長出許多野草。
在許多的野草裡有一種在石縫裡擠出來的草,全株濃青,牢牢根生在石縫裡,一般的壯年人用盡力氣也不敢說一定拔得出來。鄉下人都喚它作棺材草,似乎要以此暗喻死亡的強韌與永恆。
塵琴子倚着墓碑頹坐着,微閉着眼,似睡了。忽卻一笑,輕輕道,“無幻,這是你的心意對麼?要琴子好好的?哈哈,你可知道麼?我又遇到你了,就在花城裡。”
“你總愛開玩笑說,‘琴子,你說我們誰纔是從花叢中出來的,是你還是我?阿孃總說是你,說哥哥比妹妹還美。你倒說說,我們誰更美?’我說,‘當然是妹妹了,妹妹是抱琴仙子,哥哥不過是逢春枯木…’你又說,‘你使壞,阿孃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們都沒有去學琴呢!’”
塵琴子忽又靜了下來。
“你總怕流言蜚語,現在不用怕了。我現在遇到的你完全不用顧慮這些。你也總說我天不怕地不怕,你知道麼?我怕。”
“每次跟你聚會,我都怕一個恍惚就會失去你,可我不敢跟你說。如果阿孃還在,她一定會像多海一樣支持我們的。可阿孃不在了,你也走了,是不是那個人騙你去徵求阿孃的意見,你真傻,真傻…”
塵琴子已哽咽不能言。
“她在花城,是那麼熱情,那麼主動,我本該更…我卻怕,我怕…你知道麼?她跟你像極了,和你一樣美,一樣寂寞,眉宇之間藏着秘密。”
“我不敢跟她太親近,我怕,怕她跟你一樣太天真,會…”
“會給身邊的朋友帶來…”
“她有問題,可我不敢說,無樓和靈煙不會信的,他們會以爲是我過於敏感…”
“我的私心,也不想他們和她產生隔膜。她會傷心的,我不能看着你傷心,你本來就很少朋友,我不能這麼做!”
“我沒有證據。”
“可直覺告訴我,她藏有秘密。無幻,我該怎麼辦?”
“你說,你說…跟她在一起?好選擇。說不定她會好起來…會好起來。就像這株草,是你的心意,對麼?死亡固然永恆的無情,但生命固然也可以是堅韌的,就像你,從未曾離我遠去…”
塵琴子微閉着眼睛,自言自語着,漸漸不知時辰。恍惚間覺得眼前似乎有幾個模糊的影像,塵琴子將眼睛睜開,辨識出來,連忙站起身。
“靈風,飛卿,停雲,你們怎麼來了?”塵琴子恢復幾分精神,問道。
未及得到回答,塵多海已嘟嘴嗔道,“哥哥,你難道沒看見我麼?”
穆停雲也道,“是啊,塵大哥,不可怠慢了這裡唯一會咬人的人啊!”
塵琴子卻笑了笑,不管塵多海,“孤落客棧還有誰?”
月靈風道,“只剩下二師兄和無心師妹。”
塵琴子道,“你們竟然丟下靈秀和無心不管。”
塵多海嘻嘻笑道,“他們巴不得被我們丟下呢。”
皇甫飛卿接道,“也許我們剛走,褚師大哥和老酒鬼就回了。”
塵多海反對,“不可能,臭不要臉的纔不會那麼積極。”
月靈風贊同道,“不錯,老酒鬼跟野丫頭一樣。”
穆停雲笑道,“嗯,多海萬般好,卻是怎麼也管不住兩隻腳的。”
塵多海不愉悅了,“你們要合夥欺負我麼?”
皇甫飛卿道,“只見你欺負人。”
“唉,連姐姐也不幫我。”塵多海嘆了一聲,自己也不知如何便滴下一滴淚,即擡手掩飾,擦了擦眼睛,走出幾步笑道,“我好可憐。”
穆停雲見狀,頓時不知所措,猛然覺得自己過頭了,欲過去又猶豫,下意識地扭頭去看皇甫飛卿。
皇甫飛卿心疼不已,強忍着打了一個“去看看”的眼色,塵琴子又示意,穆停雲便走近旁笑道,“多海,原來你也這麼多愁善感呀?”
“誰說的?”塵多海扭頭擰道。
“你…不介意的話,可以靠着我…”穆停雲提足了勇氣道。
“我沒病沒痛,靠着你幹什麼?”塵多海一喝,穆停雲尷尬在一旁。
塵多海卻不管,過來拉起皇甫飛卿,跑到穆停雲身旁猛地卻停下了,冷不丁吻了一下穆停雲的臉頰,又笑道,“謝謝你。”
穆停雲被塵多海一喝,正不知所措,木木的卻被塵多海又吻了一下,竟蒙了。
塵多海將皇甫飛卿拉到之前表白的地方,正要笑,皇甫飛卿卻突然抱住塵多海,哭了起來。
塵多海似犯錯的孩子,可憐兮兮的,不敢吱聲。
兩人再回來時已經恢復了。
穆停雲也早已記得那一吻之真,看着塵多海。
塵多海笑道,“幹什麼?”
“啊?”穆停雲裝傻道,“什麼幹什麼?沒什麼啊。”
皇甫飛卿搖頭淺笑,自從與塵多海相識以來,皇甫飛卿就沒有看見過身邊的人不被塵多海欺負,也始終弄不明白塵多海爲何如此喜歡作弄人,纏着問不僅得不到答案,反過來興許還要被戲弄一番。
“一看就不安好心!”塵多海嫌棄一句,拉着塵琴子問道,“哥哥,我們是特地來看望你和姐姐的。”
塵琴子溫聲道,“多海丫頭越來越討人喜歡了。”
塵多海撅嘴道,“我要討誰喜歡吶?大家都巴不得討我喜歡呢!”
“是是。”塵琴子一笑,又道,“哥哥要在小舍呆到白露前,你們呢?”
“我們當然…”塵多海信誓旦旦之狀,忽轉道,“不會也呆到白露前啦。哥哥要陪姐姐說悄悄話,我們怎麼好意思賴着偷聽呢。”
“你這丫頭!”
月卿雲海四人果真只陪伴了七八日便告辭離開。
離開寒山小舍,四人討論要去何處。
塵多海道,“我們不如先回客棧,跟柯大哥和無心姐姐一同商議。我在想,洛大哥要傳信來的話,沒人也不要緊,就讓他也等等我們好了,誰叫他總不理我。”
月靈風贊同道,“多海說得對,白衣也真該等等我們了。”
塵多海看着悠然而笑的月靈風。
“馬後炮!”
皇甫飛卿自和穆停雲暗暗偷笑,皇甫飛卿又接一句,“就聽多海的。”
塵琴子在寒山小舍,任憑光陰從夏日流轉至秋時白露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