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永才抽了口煙,嘆了口氣,道:“既然這樣,我在外面有一座房子……”
他沒再打算繼續爭取,而是找起了其它迂迴的辦法,可見社團辦公室那邊的態度,已經讓他徹底死心了。
蘇進問了他那座房子的地址,在學校之外的另一個區,距離有點遠。他思索片刻,搖頭道:“同學們要天天來往的話,還是近一點比較好。我有在校外租一座房子,回頭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石永才舔了舔嘴脣,對自己的無力有點不滿。他深吸了兩口煙,氣哼哼道:“算了,我乾脆就在旁邊再買個房!”
如今帝都的房價不比蘇進以前那個世界的低,大學附近的房價更高。石永才說買就買,可見文物修復師的收入有多高。
蘇進笑着勸道:“不用急,先去我那邊看看吧。”
石永才事沒辦成,一身的逆毛全部被壓下去了,現在蘇進說什麼,他就怎麼做。
蘇進下午沒課,中午過後,他就帶着石永纔回去了他租的那間房子。
那個地方名叫十極裡,是一個很舊的小區,裡面很多居民樓,大部分都是租給京師大學的學生的。所以這裡的房源非常緊俏,蘇進也是運氣好,才租到了這個位於四樓的一房一廳。
石永纔跟着蘇進一起進了小區,四下打量:“距離倒是挺近的,走路十五分鐘吧?”
蘇進點頭:“對,距離還挺合適。”
上樓之後,一開門,石永纔剛剛舒展開的眉頭又皺緊了:“……這也太小了吧?”
憑心而論,蘇進這個房子真算不上太小。一房一廳,房間比較小,廳比較大,大約有二十多平方米。
蘇進顯然是做好了準備的,頭天晚上就已經把大部分東西都塞進了房間,客廳裡只留下邊緣處的一圈沙發和中間的工作臺,顯得非常空曠。
但是,即使這樣,要擠下六個人也是很困難的事情,更別提這六個人還要一起工作。
石永才環視四周,皺着眉頭說:“不行,太小了,轉都轉不開,怎麼幹活?還是我再去買個房吧!”
蘇進神秘地一笑,搖了搖頭道:“不,我們不在這裡幹活。您看,只在這裡授課的話……”他伸出劃了個圈,“……怎麼樣?”
只上課,不幹活?石永才搖頭道:“蘇進,我知道你以前學過,挺有本事的。但是文物修復,理論還在其次,最重要的就是動手。只聽課不動手,會把腦子都學壞掉!”
蘇進笑了起來:“您說得對。動手工作肯定是第一位的。這個您放心,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石永才狐疑地看了他半天,嘀咕道:“神秘兮兮的……”
蘇進笑着說:“地方大致就是這裡了,還需要工具和材料,這兩天能麻煩石老師陪我一起去買嗎?”
石永才總算找到了一點自己的用處,他哼了一聲說:“行吧。要不是我帶你,你肯定找不到地方!”
…………
石永才說的的確是真話。
文物修復是個封閉的小圈子,修復師們敝帚自珍,很多東西都秘而不宣,不想叫外人知道。
所以,修復相關的工具和材料,也不是那麼容易得到的,必須要通過“內部渠道”才行。
從十極裡出來之後,石永才就叫了輛車,跟師傅說個地址。
出租車走了大半個小時,把他們彎彎曲曲地帶到南城的一條小巷巷口,停了下來。
蘇進下了車,看着四周,有點不可思議地問道:“在這裡?”
石永才說買房就要買房,可見財大氣粗。而他,不過是一個四段而已。現在文物修復師備受尊崇,基本上都是按小時收費,收入極高。而眼前的這個小巷,低矮破舊,簡直像是隨時都要拆遷一樣。
石永才點頭道:“對,這條巷子名叫墨子巷,在圈子裡可是很出名的。”
墨子是戰國時期的著名思想家,“兼愛非攻”的學說非常出名,在先秦時期,可以說是除了儒家之外的第二大家。
而對於工匠來說,墨傢俱有更重要的意義。在當時,墨子是不輸於公輸班(魯班)的巧匠,更第一個提出了力學、槓桿、光學等相關的科學知識,是有記載以來的第一位科學家,堪稱工匠之聖。
這條街看上去一副隨時要拆的樣子,竟然取了個這麼大氣的名字!
巷子的入口處有一塊石頭,石上刻着一個簡簡單單的“墨”字,時間太久,痕跡有點兒淺了,蘇進一開始都沒注意到。
石永才帶着蘇進往巷子裡走,走到石頭旁邊時,突然停下腳步,凝視着它。
蘇進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一開始以爲這只是一個最普通的界碑,兩眼過後,突然輕“咦”了一聲,也盯着它不放了。
這一石一字,極簡極繁。
這是一個楷書,一筆一畫端端正正,每一筆裡卻像是蘊含着千鈞的份量,帶着人的心也跟着沉澱了下來。
這個字十分平實,蘇進看着它,就如同看見了千百年來,無數沉默的工匠。他們連名字都沒有留下,卻一手一腳地奠定了數千年的文化,鑄就了整個輝煌壯麗的歷史。
這區區一個字,竟然就勾起了蘇進對工匠、對文物、對文物修復的所有情緒!
他情不自禁地擡起手,照着這個字的筆畫描摹起來。每描一次,心裡的感受就更加深了一分。
過了好久,蘇進才放下手,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看向旁邊。
石永才早就清醒了過來,又點燃了一根菸,沒有抽,只是透過煙霧繚繞,看着越發模糊了的石刻文字。
他彈彈菸灰,道:“這是塊試金石。”
“?”蘇進揚眉看着他。
“每個入了門的修復師,第一次走到這裡來,都能感受到一些什麼。以前還有師父帶徒弟到這裡來,專門檢查他入沒入行的。到後來這事兒傳開了,不少徒弟到這裡來就假裝,這個習慣就漸漸地作廢了。”
他頭也沒回地往前走,輕哼了一聲:“看來你果然有點本事。”
蘇進又回頭看了那個字一眼,匆匆跟了上去,問道:“這個字是誰寫的?”石碑上只有這一個字,沒有署名。
石永才吸了口煙,道:“凌天如前輩,你聽過他的名字嗎?”
蘇進呆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凌天如是一個傳奇的文物修復師,曾經一度非常出名,但現在已經沒多少人知道了。
他10歲就成爲了一個初段修復師。文物修復界一直以來都有一個傳統——低段修復師可以向高段修復師申請“奪段”,也就是搶奪高段修復師的段位。這也是唯一一個能夠快速升級的手段。
低段修復師提出“奪段”之後,高段修復師不能拒絕。如果低段修復師贏了,他就能頂替高段修復師的段位。如果輸了,懲罰也很嚴厲——這個低級修復師從此必須退出文物修復界,再也不得從事這一職業。
凌天如13歲那年,突然向一位八段修復師提出挑戰,對方被迫應戰,從而失敗。凌天如因此以13歲的稚齡成爲了有記載以來最年輕的八段修復師。
在挑戰過程中,他展現出來的能力非常驚人,很多人認爲,九段修復師很可能也不是他的對手。
當時那種趨勢,很多人以爲他會繼續奪段,直升九段。但令人意外的是,凌天如自此沉寂了下去。三年之後,他公然宣佈自己退出文物修復界,從此不再是個文物修復師。
這一驚人的舉措震驚了所有人。凌天如無親無故,只有兩個最好的朋友。這兩個朋友前往詢問他爲什麼這麼做。凌天如卻只是沉默着,一言不發。
從此之後,他徹底消失,不知所蹤。整個文物修復界再也沒有出現過他的名字,漸漸的,這個人也被封存了,很少有人提起。
石永才指了指背後的石頭,道:“這個字,就是他十六歲,將要退出文物修復行業的時候寫的。”他長長地吐了口氣,微微有些沉重地道,“這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蘇進回頭看了一眼,剛纔的那個字,字跡筆畫間帶給他的感覺再次浮了出來,翻騰不休。
蘇進若有所思地問道:“他那兩個朋友呢?他們也不知道他上哪去了?”
石永才道:“的確有人去問過,但是那兩個人一句話也沒說,後來也沒人敢再問了。”
“爲什麼?”
“因爲那兩個人,是兩位九段,他們跟凌天如前輩,本來就是忘年之交,在文物修復界擁有非常高的地位。”
蘇進的心情還沒有平復,兩人已經走到了巷子裡。石永才問道:“你要買哪方面的工具?書畫的?石刻的?”
蘇進回過神來,道:“每種都要,全部都來一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