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們準備東西的時候,蘇進接到了柳萱的電話。
頭兩個星期,柳萱一直跟着他們社團進行拍攝,每次都是一大清早就來了,今天卻沒見人,蘇進還在奇怪呢。
柳萱在電話裡說,她這週末有事,就不過來了。她之前給工作室裡裝了兩個高清攝像頭,打開着的。效果雖然沒有攝像機好,但還是可以把社團活動的全過程記錄下來的。
其實蘇進他們今天要去現場,不去工作室活動。不過蘇進沒跟柳萱說,只笑着應了下來,謝謝了她。
不過柳萱說得也對,能把修復過程全部記錄下來,的確還是很有意義的。他過去拿了之前買的攝像機,準備一起帶過去。
很快,學生們就把該準備的東西全部準備好了。他們每個人背了一個大包,蘇進也沒看他們具體拿的是些什麼,只是掃了一眼,就點頭道:“好了嗎?那我們出發吧。則銘,你今天主要跟着勁鬆,跟着他學學,看看他是怎麼做的。”
貝則銘跟方勁鬆對視了一眼,徐英在旁邊小聲跟嶽明嘀咕:“爲什麼是老方?老方很不愛說話啊。”
“不然呢?找你這個話嘮?”
賀家突然輕聲道:“因爲方勁鬆是我們裡面,最穩的一個。”
“啊?”
“他不說話,但是他不出錯。”
不出錯啊……徐英和嶽明同時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蘇進帶着學生們走出了工作室,方勁鬆回身鎖上了門。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可能是因爲他最細心吧,社團裡的這些事情都變成了他的工作。包括這些方面在內,他也從來都沒出過錯。
徐英下意識地就往巷口方向走,蘇進一把抓住他,道:“你往哪邊走呢?這邊。”
徐英一愣:“啊?不是要出去坐車嗎?”
蘇進笑了,搖了搖頭:“不,這邊走。”
一行七個大小夥子走在南鑼鼓巷街上,五個人都揹着大包。
現在正是本地居民起牀的時候,到處都有穿着睡衣的人來來往往。有的叼着牙刷、端着漱口杯站在門口,有的拎着油條包子之類的早飯,生活氣息極其濃厚。
貝則銘又感受到了上週到這裡來時,所感受到的那種熱情。
衚衕裡不少人見到他們,都會親熱地打聲招呼,好多人問他們吃過早飯沒有,一副“沒吃就吃這個吧”的樣子。
他們能叫得出天工社團每個人的名字,也會好奇地看着自己,問道:“咦,又有新同學來?”
那感覺,就像天工社團不是什麼外面來的學生,而是在這裡土生土長的本地孩子一樣。
貝則銘恍惚想起了之前在學校裡的傳言。
那時候,文修專業的不少學生,都在私下裡嘲笑這個業餘社團,說他們不務正業,跑到一個老/衚衕裡,把破爛當文物修。
而他們“修破爛”的結果,就是一口氣在吉光榜上拿了四百多分,就是贏得了這裡所有居民的尊重與喜愛!
天工社團的學生們也很稔熟地跟那些居民們說着話,聊着天。說到貝則銘時,徐英一把把他拉到身邊,笑嘻嘻地說:“是啊,這是我師弟!來,師弟,叫聲師兄聽聽?”
徐英是大一的新生,貝則銘已經大二了。他白了徐英一眼,道:“不要趁機瞎佔便宜!我比你大一年呢!”
徐英滿不在乎地說:“歲數大有什麼?我們比的是拜入師門的時間!”
貝則銘笑了起來:“拜入師門?誰是師父?”
徐英毫不猶豫地一指蘇進:“當然是老大了!”
…………
帽兒衚衕就是南鑼鼓巷區域的一個分支,學生們在蘇進的帶領下,很快就到了承恩公府的門口。
看着那扇紅漆大門,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張大了嘴。
徐英馬上意識到了:“這什麼地方?我們今天要到這裡面去修文物?”
蘇進點頭,道:“對,今天我們的修復地點就是在這裡。走,進去吧。”
大門虛掩着,蘇進推開門,直接走了進去。
學生們跟在他後面,心裡有點忐忑。但沒一會兒,他們就驚呆了。
不是因爲這裡的規模,而是因爲這裡……實在太冷清太破爛了!
徐英壓低了聲音嘀咕:“我靠,這什麼地方,也太破舊了吧?”
說到後面,他的聲音稍微擡高了一點,一隻鳥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從他頭頂飛過,把他嚇了一大跳。
徐英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喃喃道:“嚇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嶽明嘲笑他:“平時看着膽兒挺肥的嘛,現在就現形了是吧?”
徐英下意識地反駁:“屁!現個屁形!老子一點也不怕!”
“哈!”他話音剛落,一聲怪叫突然在他身後極近的距離裡出現,好像還有涼氣噴在他的脖子上。徐英“啊”的一聲慘叫了出來,連滾帶爬地閃到嶽明身後躲了起來,叫道:“什,什麼東西!有鬼啊!”
“哈哈哈哈!”天工社團的幾個學生一起爆笑出來,魏慶手裡拿着一個用來橡膠做的噴囊,用來吹去灰塵的那種,無辜地說:“這個你也怕啊,真看不出來。”
剛纔魏慶就是用這東西在他脖子上吹風,還貼着他發出怪叫的!
徐英頓時明白過來了,氣了個半死,衝過去掐住魏慶的脖子用力搖晃:“魏子,你也學壞了啊!還記得哥以前是怎麼幫你的嗎?”
魏慶把舌頭伸得老長,怪叫道:“小心啊,我被掐成了長舌鬼,也會回來找你的……”
周圍又是一陣爆笑,徐英氣得直抽他,完全沒想到,自己唯一的弱點竟然在這裡被發現了!
蘇進也在笑,他拍拍徐英的肩膀,把魏慶解救下來,道:“說到鬼,故宮也是出現過鬼故事的。”
徐英又嚇得一抖,抱怨道:“老大,你怎麼也在說這個!”
蘇進笑着問道:“那你們要聽嗎?”
嶽明等人一起叫了起來:“要,要!”
徐英是唯一一個想反對的,被大家抱頭捂嘴,無情地鎮壓了。
蘇進說:“大家都知道,故宮已經荒廢了很多年了。但曾經有人在裡面看見了宮女的身影。她們身着旗裝,打着宮燈,排着隊伍在青石板上經過。除了宮女以外,也有人看見的是一隊身裝甲冑的騎兵,他們認爲這是風水學裡所說的陰兵過道。”
蘇進的聲音非常平淡,並沒有刻意提高或者放低。但承恩公府裡實在太荒涼冷清了,而且這裡雖然破舊,但無論是屋檐還是牆瓦,都仍然是一副古意盎然的樣子。
徐英看着四周,總覺得隨時都有可能有一隊宮女,像蘇進說的那樣,列隊路過。宮燈的光從下往上打到她們的臉上,顯得格外青白可怖。
不,不對,這是幻想,打住,不許再想了!
徐英天生就怕這玩意兒,他的牙齒有點格格打戰,下意識地就想轉身跑。但他現在還被嶽明死死拉着,而且剛纔就已經被發現了弱點,這會兒要是真的逃跑的話,以後還不知道會怎麼被這些賤人們嘲笑呢。
徐英強迫自己站在原地,儘量冷靜地問道:“這,這是真的嗎?”
蘇進對着他微微一笑,點頭道:“沒錯,的確是真的,有很多目擊者的。”
什麼,竟然是真的?!還有很多目擊者?
徐英的小心臟怦怦亂跳,緊緊地盯着蘇進,手指像抓着浮木一樣,緊緊揪住了嶽明的袖子。
蘇進被他的小表情逗樂了,道:“放心吧,這都是有原因的。”他問道,“你們去過故宮嗎?”
“當然!”嶽明等人還是很鎮定的,他們紛紛點着頭。
故宮這種文物愛好者的聖地,誰會沒去過?
“你們還記得,故宮院牆是什麼顏色的嗎?”
“紅色的!”人人都答得出來。
蘇進道:“對,故宮宮牆的塗料裡含有四氧化三鐵。有一種說法是,在雷雨天,宮牆上的四氧化三鐵與雷電產生反應,出現磁化現象。這種磁化現象使得宮牆變成了一種錄像帶,把當年宮女和衛兵的情況記錄了下來,不斷反覆回播,被後來的人看見了。”
徐英聽完,立刻鬆了口氣,放開了嶽明的袖子,道:“原來還是科學可以解釋的啊……”
蘇進對着他一笑,說:“這只是其中一種說法。也有人認爲,宮牆塗料上的四氧化三鐵太稀薄了,不足以磁化到可以留影的地步。”
徐英的心隨着蘇進的話,一直忽上忽下的,他緊張地問道:“那會是什麼原因呢?”
蘇進攤了攤手:“排除開四氧化三鐵的原因之外,它還有可能是因爲什麼,就不得而知了。不過說到底,所謂的宮女以及衛兵的幽靈,仍然只是傳說,只有一部分人看見過。它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如果存在,又是因爲什麼原因造成的,都還是未解之謎。”
蘇進說完,周圍幾個學生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就連徐英也終於放鬆了下來,陷入了沉思。
他突然想起了在長沙馬王堆的時候,那一次,蘇進曾經提到過風水,也跟今天一樣,用盡量科學的方式進行了解釋。
徐英喃喃問道:“也就是說,這世界上所有的鬼故事,其實都是可以解釋的?”
“不是。”令人意外的是,蘇進這一次竟然沒有順着他的話說下去,而是搖了搖頭。
他道,“就我的經驗來看,這個世界上,的確有很多東西都沒辦法解釋。尤其是我們做文物考古的,遇見這種情況的時候更多。但是第一,一時無法解釋的事情,永遠都無法解釋嗎?”
他靜靜地環視學生,靜靜地道,“第二,無法解釋,代表無法解決、無法適應嗎?我反倒覺得,對待這種情況,有一種辦法更好。”
徐英下意識地問道:“什麼辦法?”
蘇進微笑着看他:“始終記得,你是來做什麼的。”
“我也有害怕的時候。每當這種時候,只要我想起自己是個文物修復師,想起我是來修復那些文物的,害怕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對我們來說,還有什麼比修復文物更重要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