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完外宿許可,蘇進想了想,回到宿舍裡坐了一會兒,準備跟新來的室友打完招呼再走。
這是間四人宿舍,很老了,牆壁斑駁,窗戶也是那種最老式的木框插銷窗。宿舍裡有兩張鐵架子高低牀,中間四張寫字桌,旁邊四個鐵皮櫃,灰色的漆皮掉了不少。門對面有一個水泥小陽臺,走出去正好可以看見對面一座嶄新的七層宿舍樓。
蘇進坐在牀架上,打量着四周,心想,這條件不比他當初上大學時好多少啊……要知道,他上大學,可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這個世界的經濟發展水平跟他以前那個世界,都是基本一樣的。
“媽的,氣死了,憑什麼我們住這種破地方,他們就能住新樓?”
兩個人一邊對話,一邊推門走進來。
這就是新室友了?
蘇進站起來,友好地招呼道:“你們好。”
這兩人一個是個平頭小胖子,名叫郭天,計算機系的;另一個叫程文旭,斯斯文文,戴個金邊眼鏡,化學系的。他們在門口碰到,一打聽是一個宿舍的,就一起上來了。由於人數問題,他們寢室是一間混合寢室。
郭天一放下東西,就又開始抱怨:“大家都是一個學校的,憑什麼啊!”
蘇進問道:“怎麼回事?”
郭天憤憤然一指對面的宿舍樓:“那邊,是文修專業的宿舍!新修的大樓,有空調,有冰箱,一樓還有洗衣機!看我們這裡,媽的,熱得要死,櫃子鎖都鎖不上。大家都是一個學校的,憑什麼他們住那麼好?”
哦……那邊是文修專業的宿舍啊……
蘇進又想起之前在教學樓讓路的事情了。
程文旭涼涼地說:“沒辦法,誰讓他們是文修專業的呢?國家那麼多文物剛剛開掘出來,要重建文化,奇缺這方面的人才,當然得重視一點。”
郭天憤怒地說:“那我還說,互聯網發展得如火如荼呢?我們也應該被重視!”
不過,不管他再怎麼不滿,學校都已經這樣安排了,他們也只能接受。
郭天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沒一會兒就跟蘇進兩人說笑了起來。三人自我介紹,論了排行。郭天和程文旭知道蘇進的情況之後,一邊誇他知恩圖報,一邊拍胸脯保證,以後學校有什麼事情,一定第一時間通知他。
以前的蘇進沒有手機,也沒有電腦,倒是有個郵箱。蘇進從記憶裡把郵箱號翻出來,給了他們倆。有什麼事情可以先發郵箱。
宿舍裡最後一個人跟蘇進一樣,是歷史學院古代史專業的,名叫方勁鬆。蘇進等了好一會兒他都沒來,時間不早,只好先走了。
蘇進回到了謝家,一開門,發現謝幼靈正在做午飯。
她個子在同齡人裡也不算高,有點不太能夠得着竈臺,就搬了個小板凳站在上面。
蘇進看見她在小板凳上動來動去、搖搖晃晃的樣子,嚇了一大跳,連忙把她抱下來,責怪道:“太危險了,怎麼不等我回來呢?”
謝幼靈歡喜地叫了一聲哥哥,認真反駁道:“以前爸爸還沒生病的時候,家裡的飯也是我做的啊!”
之前謝進宇工作太忙,經常回到家就晚上八點多了。一開始他把謝幼靈託付給鄰居,後來鄰居奶奶過世,謝幼靈就開始學着自己做飯。她現在雖然只有十一歲,但已經照顧家裡兩年多了,家務事基本上能全包。
蘇進看着她幼嫩的小臉,心裡感慨萬千。他揉了揉謝幼靈的頭髮,說:“那是以前,以後用不着你了。剩下的我來做,你先去做作業吧。”
謝幼靈得意地炫耀:“作業我在學校已經做完了!”
蘇進想了想,說:“那我再給你佈置一個作業吧。”
他翻出幾張紙和一把裁紙刀,放到寫字桌上,問道:“知道一釐米是多少嗎?”
“當然知道!”
“那好,你現在把這三張紙全部裁成一釐米寬的長條,一毫米也不能出錯。能做到嗎?”
謝幼靈的眼睛閃閃發亮:“哥哥這是在教我文物修復?”
蘇進笑了笑:“算是一點基礎吧……怎麼樣?這份作業要不要做?”
謝幼靈興奮極了:“當然要!”
說着,她就趴在桌子上,拿尺子比着,認真地量起尺寸來。
蘇進看着她,笑着搖了搖頭,走進廚房去了。
前一世,他四十多歲了還是單身漢,雖然有鐘點工幫忙做一些事情,但大部分家務還是自己來的。現在換了個身體也一樣能行,沒一會兒,他就着謝幼靈剩下的工作,把三菜一湯端上了桌,還事前撥出來了一份,放進了食盒裡。
這時,謝幼靈已經做完這份全新的“作業”了。她得意地現寶給蘇進看:“好了,我比過了,全部都是一釐米,絕對不差!”
蘇進笑着接過那些紙條,說:“先吃飯,吃完我幫你檢查作業。”
謝幼靈自信滿滿,一邊吃一邊跟蘇進打聽要學的東西,最後被蘇進用筷子敲了腦袋:“食不言寢不語,乖乖吃飯,好長身體!”
謝幼靈吐了吐舌頭,笑嘻嘻地說:“對,長高了給哥哥做飯!”
蘇進哈哈笑了兩聲,謝幼靈果然不說話了。
吃完飯洗完碗,蘇進拿過那把紙條放在麪條。謝幼靈很乖地幫他拿來工具:“尺子在這裡!”
蘇進搖了搖頭:“用不着。”
謝幼靈瞪大了眼睛:“不用尺子,哥哥怎麼知道尺寸對不對?”
蘇進向着她一笑,拿起一張紙條,看了一眼,把它放到一邊;又拿起一張,看了一眼,放到另一邊。
他的動作越來越快,到後面,每張紙條都只是掃了一眼,沒一會兒,所有的紙條被分成了三堆。
蘇進指着左邊那堆道:“這些是錯得比較少的。”
中間那堆:“這些是錯得比較厲害的。”
右邊那堆:“這些是剛剛好,一點也沒錯的。”
其實最右邊的已經稱不上是一堆了,只有可憐巴巴的一條。
謝幼靈呆呆地看着這些“作業”,不服氣地說:“不可能!我明明量好了的!而且哥哥你都沒用尺子量,怎麼會知道?”
蘇進拿來尺子,笑着問道:“再量量看?”
謝幼靈氣鼓鼓地瞪了蘇進一眼,隨便從中間那堆裡扯了一張,認真地量了起來。
這一量她就呆住了,蘇進有趣地看着她:“怎麼樣?”
謝幼靈呆呆地盯着那張紙條:“右邊多出來了兩毫米……”
她年紀小,手不穩,裁着裁着尺子就動了。左邊還能保證一釐米的寬度,越到右邊差得越多。
她又拿了一根,還是同樣的情況。再一根,還是。
中間的這堆紙條,基本上差錯都在兩毫米以上,錯得最厲害的一根甚至多出了四毫米,明顯寬了一截。
左邊那堆紙條情況稍微好一點,都在兩毫米之內,但也沒一根完全一致的。
最後量下來,果然只有最右邊那根,左右都是一釐米,基本沒有問題。
謝幼靈驚呆了,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蘇進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沒有難度怎麼能叫作業呢?”
謝幼靈不服氣了:“學校的作業就完全沒難度啊!”
蘇進哈哈笑道:“原來還是個小學霸。怎麼樣,這樣的練習還要做嗎?”
謝幼靈毫不猶豫地說:“當然要!”
蘇進笑着點頭,讓她課餘時間,每天像這樣裁三張。每張紙條如果裁多了,可以修改兩次。如果裁少了,就是徹底失敗。
謝幼靈很懂事地點頭:“也就是說,寧可多點,也不能少了?”
蘇進微笑着道:“對。做人做事,總要留點餘地。”
謝幼靈似懂非懂地點頭,道:“哥哥也裁一張我看看!”
蘇進想了想,答應了。
他拿起一張紙,橫過尺子壓住紙,並沒有仔細量,就是一刀裁了下去。
謝幼靈非常積極地拿起紙條開始量,最後興奮地張大了嘴巴:“一點也沒錯!哥哥裁得好快好準!”
蘇進摸摸她的頭,沒有說話。
在謝幼靈看來,他的確乾得很不錯,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剛纔那一刀,手感明顯不對。
裁邊是書畫和古籍修復的基礎技能,正常工作中,可不是這樣一張張地裁,而厚厚一疊下去,一張也不能出錯。
上一世的蘇進,這樣的工作早就做熟了,就算不用眼睛看,光憑手感,也能知道這一刀下去對不對,裁了幾分幾毫下來。
現在這具身體沒經過訓練,明顯沒有這樣的手感。蘇進還是靠着眼力判斷,加了幾分小心,才能裁得一點沒錯的。
他揉了揉自己的手指,暗暗心想,還是要多多練習啊……
不過這只是蘇進的自我要求,單憑這一刀,謝幼靈對他又多了幾分崇拜。
她捧着紙條,道:“嗯,我會好好練習的,一定要變得跟哥哥一樣厲害!”
蘇進笑了起來,拎起食盒說:“走,謝叔還餓着呢,給你爸爸送飯去!”
謝幼靈重重地“嗯”了一聲。
路上,謝幼靈興奮還沒消,纏着蘇進問這問那。她最佩服的是,蘇進竟然不用尺子量,一眼就能看出紙條截得對不對!
她問蘇進是怎麼辦到的,蘇進自己也沒辦法描述。他自己也很慶幸換了個身體,眼力還在。而這樣的眼力,毫無疑問只有長期專注的工作才能培養出來。
他大致給謝幼靈講解了一下,小姑娘也不知聽懂了沒有,滿臉的若有所思。
兩人到了醫院,蘇進剛剛把食盒放下,謝進宇就滿臉興奮地開口道:“小蘇,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他深吸了兩口氣,這才平靜下心情,繼續道,“剛剛醫生過來通知,合適的腎/源已經找到了,一個星期後就能進行手術!”
蘇進愣住了,跟謝幼靈對視一眼,這才異口同聲地道:“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