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孩子和耳光(三)

原本的劇情是,林嘯猛地抓過趙微的頭髮,罵道“你敢和我做交易?!你吃錯藥了?”

現在,這個環節卻出現了大變化。

掌機的目光看了過去,滿是擔憂,意思很明顯。

馮曉剛搖了搖頭,按捺住興奮坐了下來。

他明白,兩個藝人是棋逢對手,在一波波交鋒中,發現對方是和等級差不多的藝人,已經完全進入了角色,迸發出了激情的火花。

這種情況,導演可遇而不可求!

此刻,趙微腦袋已經完全放空,她腦海裡只有一句話。

他打我?

他憑什麼打我?我都有他的孩子了他還敢動手?!

無盡的委屈,悲憤,海嘯一樣爆發了出來,她甚至想都沒想,直接揮手還了回去。

“啪”的一聲脆響,響徹整個片場。

“呵呵呵……”林嘯的笑聲忽然響了起來,他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脣。

“你還真把自己當菩薩了?”他惡狠狠的目光看着趙微,猛地捏住了她的下巴,牙齒都咬的咯咯響“要記住,你是賊!做一萬件好事也是賊!一輩子都翻不了案!”

我是賊?趙微只想狂笑。

賊就不能做好事了?賊就註定一輩子見不得光了?

她沒有意識到,無聲無息中,自己竟然開始有一絲進入對方的套路。

此刻,她的思維,她的語言,全部進入了王麗模式。

“裂痕。”窗前的胖子,已經忘記了吃薯片。他第一次發現,原來看現場拍戲能看到這麼多東西。

他手裡抓着一把薯片,雙目緊緊盯着就在自己面前,卻視他爲無物的兩人,喃喃自語“趙微的模式在開動,就像一臺機器,卻掉了一個螺絲,那個螺絲,卻被林嘯拿走了。”

“怎麼比喻他兩呢?”胖子愁眉苦臉,想了好久才說“趙微的演技就像森林,風吹而不動。林嘯卻像空氣,無聲無息地滲透……”

“總之……兩個人都了不得。沒白來這一趟啊,幾萬塊錢還不算白交!”

“說夠了沒有!”趙微都沒有注意到,此刻自己的眼睛已經紅了起來。

酸楚,忍耐,不服,心中如同打翻了一個調料鋪,箇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此刻,她真的變成了一個受委屈的女人。只想好好宣泄一下。

“我沒說夠!”而眼前的林嘯,則真的變成了一個暴怒的男人,口不擇言“這輩子翻不了案!下輩子也別想!”

趙微現在只想大哭一場,她的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差一點就要流下來。

她顫抖地看着林嘯,對方同樣氣得胸口起伏,死死地盯着她。

兩個人,腦海裡都沒有別的想法,臺詞都從他們腦海裡消失了,或者說,此刻臺詞進入了他們的靈魂,讓他們出不了絲毫偏差。

“都給你!咱們兩清了!”忽然,趙微從兜裡甩出一張卡,猛然砸到了林嘯臉上,轉身就走。

轉身的瞬間,眼淚流了下來。

現場,無人說話。只有機器極爲輕微的聲音。彷彿怕打攪了這一對情人的氣氛一樣。

“我……怎麼覺得很難受。”趴在窗口上看的新人,忽然有人低聲說道“酸酸的。”

“我也是……看到兩人吵架,聽不舒服的……”

“是啊,小兩口吵架,不是牀頭吵牀尾和嗎……”

“你們都看着覺得酸了,如果是觀衆呢?”有年齡大點的開口了“這種代入感,神了!”

“他們就像兩個磁場,氣氛感之強,真的感染到了旁人。”有人感嘆地附和“只有觀衆帶入了,纔會無形中思考他會怎麼說,怎麼做,這兩個人,已經走到了這一步!”

鏡頭後的黃小明,感覺嗓子有些難受。

光看他就覺得難受了,如果上去演,他肯定自己接不下來。

他不是新人,自然明白,此刻的兩人,恐怕已經完全入戲了。

馮曉剛雙眼緊盯鏡頭,手都捏得發白,出氣聲音都低了,生怕驚擾到了兩人。

到目前爲止,一切順利,簡直是太順了!甚至爆發出了一個大高潮!

林嘯和趙微,絲毫沒給他擔心的時間,上一秒自己的擔心,下一秒就煙消雲散。

他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情節,比原版劇情更具感染力,就連他這個導演,要求以藝術眼光來看鏡頭的人,都感覺到了此刻片中的氣氛。

就像剝開了一個橘子,本來甜如蜜的果肉,卻發現有些變質,那種酸澀,瀰漫到了他的心裡。

“千萬不要出錯!還有一點!還有一點就能結束這一場!”他心裡無聲地呼喊“這場戲,絕對是感情戲的模範,一定要完美結束!”

片場中,下一個動作,讓所有人都瞪圓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

他們無數個人都猜測過,林嘯要怎麼做,但是誰都沒猜到像現在這樣,竟然直接拉過了趙微,一口吻了下去。

只是表面上的吻,兩個人誰都沒功夫品嚐對方嘴脣的味道,反而更像公獅和母獅的宣泄。

與其說是吻,不如說是咬。

咬完之後,林嘯恨恨地鬆開嘴脣,咬牙問“爲什麼!”

酸澀而一觸即發的氣氛,被這個吻無形中沖淡了,氣氛很詭異地,再次回到了之前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趙微的眼淚珍珠斷線一般低落,沉默不語。

林嘯長嘆了一聲,抱了抱他她的肩膀,再換了一種語調,甚至勉強自己帶上了一絲溫柔“爲什麼?”

“這個人!”馮曉剛終於忍不住開口了“竟然能把心態變化捕捉得這麼徹底!簡直是變態!”

“每個人的心裡變化,在每個時期都是不同的!生氣時,如果用出了不合時宜的表情動作,那就是做作!但現在他的演技,連續好幾次潮起潮落的變化,居然絲毫都沒有出現瑕疵!除了變態還是什麼!”

“那葛老師不是變態中的變態了?”黃小明歎服地說。

“不一樣,葛老師因爲心臟問題,他的角色心理變化其實不算大。而林嘯這樣,纔是真正的,不着痕跡地演完這場心變!”馮曉剛說完,再不解釋,整個人都鑽進了攝像機裡。

“又一個演戲的精靈啊。”窗前的葛優,也不由得拍了下手“有這些人接班,如果再多幾個,中國影視界何愁不發展?”

周訊目光閃爍地看着不遠的片場,半晌才嘆道“趙微弱了一籌。”

葛優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也不能這麼說,這場戲,演技其實不分伯仲,重要的是,林嘯對於氣氛的帶動,達到了一種大師風範,有了他幾次細微的調整劇情,才讓這場戲有了現在的張力,更有了層次。趙微弱就弱在,對情節的把控不如林嘯上。演技,其實我看他兩就算林嘯強些,也不會太多。”

“不過我很疑惑,照例說,沒有十年的演技,怎麼會留意在拍攝中氣氛的微調,這絕不是一個一兩年的藝人能做到的,就算是影帝,也需要生活的積累!”

“所以,纔有天才一說啊。”周訊感嘆“這個人,真的是個天才。我在留意到的時候,已經七八年過去了,而他,才第二年……”

片場,趙微被他半摟住,心中的苦楚終於算有了地方發泄。

不受控制地,甚至她都沒有察覺,自己的眼淚竟然在不自覺地留着,聲音都帶上了哽咽。

靠上林嘯的肩膀,她忽然感覺自己找到了發泄的去處,不由自主地真哭了起來。

“說吧,到底爲什麼,你老幫着他?”抱了半天,林嘯才嘆了口氣,降低聲音,彷彿哄着說。

“因爲,我懷了你的孩子……”趙微擡起淚眼婆娑的臉,咬着嘴脣,苦笑着搖頭“我只是想幫他積點德!只是想這樣……”

說完,她把嬌軀整個投入了林嘯的懷抱,放聲大哭了起來,彷彿要把這些委屈統統哭出去一樣。

馮曉剛及時做了個收拾,掌機會心地把鏡頭調到了林嘯的臉上,來了個特寫。

馮曉剛也不知道爲什麼要這麼做,只是直覺告訴他,這時候,不拍林嘯臉上的特寫,肯定會有遺珠之憾!

這個結局,已經算最美好的了。趙微把一個負氣女人的宣泄演得入木三分,但懂行的誰都知道,是林嘯一次次地微調劇情,纔打到了這個效果,最終,兩人入戲!

鏡頭裡,林嘯的表情微微一愣,隨即狠狠地磨了下牙,想微笑,卻最終化作一池春水,只是輕輕地拍了拍趙微的背。

每個人都受到了感染,從憤怒,到酸澀,到溫馨,現場鴉雀無聲,胖子已經變成了雕塑。

但是,有一個人卻頭疼了。

張涵雨。

這裡,輪到他上場了,爲這出感情戲做個收尾,現在,他卻不知道怎麼說好了。

“這是要我怎麼說啊?”他苦不堪言“原來的臺詞已經完全用不上了!說什麼好!”

但是他不得不入場,他明白,如果自己再不進,馮曉剛恐怕立刻會把攝像機砸過來。

就算是旁觀,他也感覺到了這組畫面的感染力。擊節讚歎之後,忽然想起,糟了,自己是來收這個尾的啊!

“這麼多年,第一次有現場戲能感染到我。本來,我以爲周圍有機器,有羣演,有導演的大喇叭,怎麼都不會被現場感染……沒想到。”他苦笑着調整了一下表情,走到了場內。

“嗨!原來你們在這兒呢。”他笑着說出了劇中的臺詞。

不是他不想出彩,而是眼前的畫面就像玻璃花,一觸即碎,他不忍心破壞這種和諧。

另外,確確實實在這種氣氛下根本沒有別人的出彩時機。

沒人理他,他尷尬地笑了笑,說“你們那小兄弟在旁邊等着你們呢。”

說完,扭頭就走,他完全感覺自己在這裡就一潤滑劑的作用。換誰來都行。

“過了!”他離開的瞬間,馮曉剛的聲音響徹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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