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運等人在天台山又待了幾天,謝氏果然派出了一行百餘人前來桐柏宮,名義上說是修道養煉,其實就是幫助歸海道長對南宗的治理。
又過數天,中秋將至,謝靈運便打算回去金陵了,反正得了謝氏的人馬之後,歸海道長已經遇不到太大的阻撓,至於桐柏道人們心裡服不服氣,那就不是他考慮的了。
謝氏衆人似乎從忠叔還是誰那裡得了一些提示,對他十分熱情,但他不願多有接觸,所以每天遊山玩水爲重,悠哉遊哉,還吸攝了一股天台山山氣,讓兩座山神又有所增強。
不過這一行的最大收穫,阿蠻堅定的認爲是蟾光劍那也是他的,他現在有着兩把一級神劍,大概誰都不會嫌棄寶物多的,而且修煉《歐治劍法》是有着越多神劍越好,當所有的虛劍都是真劍,纔會發揮出“萬劍合一”的最大威力。
還有最好可以收集到了所有歐冶子鑄煉的十大神劍,龍淵劍、泰阿劍、工布劍、湛盧劍……
那樣一劍之威可以斬破天地但收集的難度有多麼大不言而喻,簡直可以說這是癡人說夢,上古至今,那些神劍有可能早已隕落,有可能去了仙界之地,就算尚在人間,誰也不知道它們在哪裡,朝廷沒有集齊它們的能耐,神仙也不知道有沒有。
所以蟾光劍已經是讓人欣喜的了。
秋風習習,這是草木凋零的季節,也是收穫碩果的季節,仙宅徐徐飛行在天空之中,衆人望着前方地面鋪上了秋色的金陵城,興奮地歡聲笑語。
“小謝道長?真的是,小謝道長他們回來了”
“哈哈,有小謝道長在,我們就可以安心地過中秋嘍。”
陽光灑照落葉堆積的大地,金陵南邊的官道上,來往的百姓們看見謝靈運等人,頓時都喜不自勝,更讓他們驚訝的是那隻飛在半空上的神鳥,小謝道長還真是有一隻鳳凰
過得這近兩個月,凰凰成長了不少,從身長一尺不到變成了現在的三尺,飛翔之間,五彩的羽毛流光耀目,又隱約散發着一股似金黃色似紅色的光影,說不是神鳥都沒人信。
饒是如此,凰凰的羽毛依然不能做箭羽,而且心性方面仍是三四歲的小童那般,最近更染上了調皮搗蛋的惡習,都怪阿蠻教的。
“我們回來啦,我們回來啦”
不久,金陵城內的街道一片轟然熱鬧,然後一路到了冶城山,鞭炮聲響,朝天宮喜慶喧騰了起來,好像又有神仙降臨一般。
真是“小別勝新婚”,見到謝靈運,趙凝琳激動不已,幾乎當衆撲了上去;而夢若也是一臉笑容;幽杳和幽渺姐妹團聚,笑着擁了一擁,一句不約而同的“想死你了”令人感動。
恆寶、靈鹿兒等小孩纏着要禮物,這次他們帶回來的東西可真不少,除了實物珍寶,也把整個天台山的特產搬了個遍,而當謝靈運拿出蟾光劍,所有人都驚呼不已,原來白玉蟾現身之事還沒有傳到這邊來。
一小段日子而已,朝天宮的氣象已有了很大的不同,看上去越來越習慣一方新祖庭的身份了。
一天下來,各方的香客可謂把山門都擠爆了,他們不只是金陵人民,而是充斥着整個江南、還有從更遠的地方來的遠客,朝天宮已然是現在全天下最爲矚目的山門。
對於全天下的修門來說,在每年的秋季都有一件要事,那就是向朝廷上交稅丹稅符等物了,去年差不多就是這時候,朝天宮道人們一夜白了頭,爲怎麼重交稅丹而苦惱。
如今不同了,朝天宮今年的稅丹當然不用憂愁,不愁錢也不愁材料,還是由鉛汞師叔領軍,謝靈運從旁協助,開爐煉丹。
作爲祖庭,今年要交的稅丹比起大觀之時要多了三倍不止,但祖庭有祖庭的政令好處,現在朝天宮內門外門要招收多少道人,雖然還是有着名義上的限制,江南道監也不會亂髮道牒,其實只要不鬧出什麼事情,朝廷都睜一眼閉一眼的了。
如果朝天宮想,今年之內像桐柏宮那樣有着數以千計的道人都可以的,當然朝天宮的策略是一步一步穩穩當當地走,宗風不能壞
冶城山不是天台山、羅浮山那樣的大山,也不會弄成三十六處道觀之類,下一步要開的分觀會在最遠的金陵城東,方便那邊的百姓們上香拜神。
而首先在江南發展十個山門的宏圖大計也放上了書案之上,哪裡的百姓想要擁有丹道中派的山門呢?哪些別門別派的道人因爲志同道合,所以要改門加入中派,並且拉起山門呢?
這些事情都足夠衆人忙碌的了,玉芝師姑的設想是,未來五年之內完成這第一步發展,包括修建殿堂觀院等等,已經是十分之快的速度了。
中派要發展,經書著作方面必須跟得上步伐,經過這段時間以來衆人的齊心努力,此事也有了突破,《丹道中派法訣》、《中和道集》等幾本丹經基本撰寫完畢,但還要加以脩潤,纔可能會成爲經典。
這項任務的主筆恰恰落到了謝靈運手上,那也是自然的,雖然他年紀不大,性命修爲也不是山門中的最高,說到通經方面還不如博佑師叔,不過他的文才最好,妙筆可以生花。
不只是丹經,勸善書《中和淺訓》同樣如此,此外他還琢磨着在佛經那邊有所建樹,翻譯一些還沒有人翻譯過的經書,或者對已經有過翻譯卻譯得不怎麼樣的佛經重新翻譯。
這個想法由來已久,因此他以前就有鑽研過天竺的梵語,文字和發音都略通一二,在他看來比如《大般涅盤經》,譯得一來過於樸實,無法準確地表達本來的意境,二來有些地方更是有着一些差之毫釐謬以千里的錯誤,如現在的“手把腳蹈,得到彼岸”,若改爲“運手動足,截流而度”則更爲說明神通之威。
於是,歸來之後,謝靈運就忙起了這些事,幾乎天天都捧着書和筆地度過,最妙的是這一點都不耽誤修煉,因爲這就是修煉,這就是證道
沉浸在那一本本道書、佛書等之中,感悟道理、修辭定字,他分明可以感到自己的性功在急速上升,償還着之前拔苗助長的預支。
時間就那麼快速地流逝,剛剛在一片歡欣喜笑之中度過了中秋佳節,這一天,謝靈運的心情卻一下子跌了下來,忠叔那廝終於露出了獠牙。
“四少,選好了哪位郗氏少女了嗎?”
灰濛濛的秋雨陰天,冶城山山頂飛龍亭,駝背老頭微笑的樣子。謝靈運搖頭一嘆:“還要我說多少遍,我根本不同意這件事。”
“呵呵。”忠叔沒有爭吵之意,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最近桓氏有了連番的新舉動,我們再不把郗氏拉攏過來,恐怕會生大變。四少,你可知在譙國那邊,近來有着很多妖魔擾民之事,害了諸多人命,百姓擔驚受怕,希望桓氏可以出兵清剿妖魔,但桓氏一直沒有理會,我們知道其實那些妖魔就是桓氏所爲
謝靈運皺眉,譙國可是龍亢桓氏的地盤,這般搞是爲了……?他沉聲的道:“桓氏在製造招兵出兵的理由?”
“那是一個原因。”忠叔點點頭,“桓氏也是想告訴世人,他們不出手是被迫無奈,是被謝氏壓制,一出手就會引起朝廷的猜忌,甚至謝氏的攻擊,才這樣做。現在譙國的民怨很大,他們責怪朝廷治妖不力,而和桓氏同仇敵愾。
“何不派出北府兵前去滅妖?”謝靈運問道。
忠叔淡淡說道:“譙國乃是桓氏之地,如果我們北府兵去了,道義上說不過去,但北府之所以無人能敵,是因爲每位將士都有着一股勢,我即正義的勢
謝靈運沉吟,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若然北府士兵的心有所動搖,覺得謝氏的出兵是爲了謝氏爭霸而非爲天下,那無異於志向崩塌、背心離德,北府兵的威勢自然會面臨很大的危機,甚至會一去而不復返。
桓氏詭計多端,定然還會有着什麼後手,在自己的地盤上施展起來更是得心應手,所以理智地說,在此事上,北府兵還真的不能出。
可是就這樣任由譙國動盪起來,任由百姓受苦嗎?
“四少,現在可以改變局面的人就只有你了。”忠叔嘆氣,“不只是譙國,妖魔之禍有蔓延去豫州、閩越等地的趨勢,四少去過贛南、嶺南的,該知道那邊多數地方還是一片烏煙瘴氣,妖魔不知有着多少,一旦延伸到那邊,就會妖禍成風。”
“老奴不怕給四少說個實話,北府兵還要重點防備着北方的域外妖孽,內又有桓氏虎視眈眈,嶺南之地如果亂了起來,以現在的形勢,我們不會管,也管不來,只能靠嶺南的修門應付了。四少你告訴老奴,在嶺南,是妖魔強橫還是修門厲害?”
謝靈運不由望向南邊,天空一樣是灰灰沉沉,眼前閃過了妖魔鬼怪圍攻南海神廟的一幕幕……
他沒有說話,又聽到忠叔繼續說道:“還有江南吳地,如今南宗式微,一旦妖禍到了這邊,苦的又是百姓,北府兵會來剿妖,很快就沒什麼事,但江南的繁華必然會受到損害,難道四少又願意看到那樣的情景嗎?”
“可惡”謝靈運突然不禁仰頭一嘯,這樣拿百姓拿蒼生來挾持他,叫他又如何處之他氣道:“難道你們不能找別人嗎?謝氏那麼多年輕人,不能找一個願意娶郗氏少女的人出來嗎?爲什麼非得要我來娶”
“因爲你是謝公義,你是未來的謝氏家主、北府兵主,只有由你來娶纔有意義。”忠叔平靜地說道。
“屁”謝靈運煩躁地甩了甩手,心頭卻不住地浮起江南動亂的可怕景象,忽然又想起了一事來,問道:“前些天我跟你說過明師宗之事,現在怎麼樣了?”
忠叔的老臉上露出一道冷笑,“明師宗攪不了什麼風雨的,孫泰已死,杜炅也快了,還能怎麼樣呢?以他們那點勢力,若然造反,無需北府兵出手,江南道監都可以收拾。”
“明師宗看起來,勢力是不大,但杜明師、孫恩等人在很多地方的貧苦百姓心裡有着超然的地位,可以說一呼百應的;而且單憑孫泰可以煉出陽神,就能判定明師宗的背後有着另一股強力的幫助,說不定正是勾結了桓氏。”
謝靈運滿臉嚴肅的神情,“很明顯你們低估明師宗了。”
“呵呵四少猜得沒錯,明師宗和桓氏來往密切,看來已是狼狽爲奸。”忠叔說道。
“你們既然知道,還不趕緊有什麼行動?”謝靈運訝然地問。
忠叔搖搖頭,“如何行動?直接出兵把明師宗一鍋踹了麼?還是上表朝堂伸出要把明師宗踢出修門?如果可以這麼簡單地解決,那就好嘍“當初通過了明師宗這個符篥派新祖庭,是謝氏、王氏、桓氏和其它好些族氏一起同意的,現在它又勾結了桓氏……唉。”
他又是一聲嘆息,老目中閃過一抹厲光,道:“四少,這個天下的種種不盡是由我們謝氏一言而定的,現在還不是”
“反正你們總得防着一些,我始終感覺明師宗是個禍根。”謝靈運認真地道。
“四少你娶郗氏女,謝郗兩家從而結盟,就是我們現在最重要的行動。”忠叔說回了正事兒,“我們一定要及早爭取到郗氏,如果桓郗兩家再度連成一線,也許真能被他們鬧出什麼亂天下的大事。前些年的那次謀反不過是一場鬧劇而已,皇上爲了制衡北府,根本沒有動過桓氏的兵馬。”
駝背老頭也是滿臉肅然,“謝桓必有一戰,現在就看在開戰之前,我們各自可以拉攏到多少盟友、爭取到多少將士四少,康樂公說自己時日不多了,很怕一走,天下就要大亂,謝氏就要覆滅,他想在走之前,儘可能地收拾掉那些敵人,留下一個勢大的謝氏,也好讓四少以後接手……”
“就沒有其它辦法和郗氏結盟麼?”謝靈運的聲音有點沙沉,已經不是第一次問這個問題了。
“沒有。”忠叔說道,“老奴知道自己說服不了你,康樂公也知道,所以他親自前來了金陵……”
什麼謝靈運立時一愣,康樂公來了?他不由看看四周,心頭生起了一個英武不凡的高大身影,那還是十餘年之前,康樂公至今唯一一次前來探望,所給他留下的印象。
那種感覺就是好高好高,那人長得好高,魁梧強健,硬朗的臉龐好像刀削一般,看着他時卻是一臉慈和的高興的笑容,不時叫着“好”
他記得那人把他高高地舉起,那雙眼睛亮如明星,笑說了一句話……他突然記了起來,那朗然的話聲猶在耳旁:“你父親不怎麼樣,前面的三個兒子也不怎麼樣,居然又生了你這麼一個聰靈的孩子好,哈哈”
那個人,是他爺爺……
“康樂公在哪裡?”謝靈運問道,心中的激動翻騰壓了下去,“既然來了,那就帶我去見他吧,說清楚也好。”
“他就在山頂,和老奴一起同時來的。”忠叔說罷,就向亭外欠了欠身,尊崇的道:“康樂公,那老奴先退下了。”他走出亭子,往山腰道觀那邊走去
謝靈運驚訝的望着那一處虛空,什麼都看不到,但他感覺到了,有一個沒有顯現的陽神就在那裡……
毫無心理準備,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臉上因爲抑不住的激動而漲紅,他握緊拳頭,深吸了一口氣,才道:“爲什麼不現身?”
“阿客。”一聲老邁的喚聲響起,那裡漸漸凝聚顯現出了一個身影,還是那麼高大,但面容早已不復記憶之中的中年模樣,卻是那麼老邁,而那老臉上也是有着激動的紅色……
謝靈運頓時就明白了,康樂公之所以先前不顯現,只是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失態
“連我一聲爺爺都不肯叫麼?”那人笑道,聲音有點顫抖,嘴角的肌肉亦有點控制不住。
“爺爺。”謝靈運坦然地喚道,雙目定定的,捏緊的拳頭同樣在顫抖,他以爲當自己再一次看到爺爺的時候會很生氣,會想要一刀兩斷,但是真真正正看到那張快要老淚縱橫的臉龐,不必說太多的話,他已然明白了,這個老人心中的感受……
不知道當年妖魔大軍迫近中原,天下即將爲之崩散,康樂公有沒有落淚?不知道當年領着八萬北府兵大破百萬妖魔的時候,康樂公有沒有落淚?
不管那是因爲悲涼,還是因爲喜悅,還是因爲其它……
謝靈運不知道,但是現在,他看到康樂公,這個可以⊥天下妖魔顫抖不止的男人,哭得好像一個小孩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