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的八月十五中秋,金陵就沉浸在這一片紛繁熱鬧之中 :
謝靈運的才名在坊間迅速傳開,他在鬥纔會表現,在茶館食肆等地已經有段子可聽了,每場都幾乎人滿爲患,說書人口水飛濺,聽衆們鼓掌喝彩。
這也越傳越玄乎,有說他邀來嫦娥落月相會,有說他是關帝轉世……本來他說曹植才高八斗,現在傳得鄉間有人說他說自己八斗。對於他這番豪言,不管八斗還是一斗,士人中有叫好,有不服,所有人又都說他狂妄,恃才傲物到了極致,偏偏傳言中謝客兒是個平易謙遜的人啊!
真是奇了怪了,這還不夠,他讓人爭議的矛盾事還有一件,正是那首《雪夜》,詩是極好的,問題在於那是一首佛詩,而他是個道門子弟啊!因此又招來一些道人的非議。
但無論如何,“才高八斗”、“義薄雲天”這兩個新詞正伴隨着他的名字流傳開去。
謝靈運在金陵百姓心中的崇高地位,更一時三刻不會改變,如今誰敢說謝道長的壞話,誰就不開眼的欠罵。
這次比除掉牛魔要厲害得多,百姓們可是親眼看到那個震撼人心的關帝巨人的,謝靈運,賽過神仙遜!
冶城山再次變得香火鼎盛,朝天宮再次幾乎被踏破山門,大家都高興得合不攏嘴,雖然不清楚阿客怎麼變那樣厲害了,但就像掌門說的那樣,他們吃飯就是!
山門中興有望啊,那些失去的祖德榮光,要在他們這代一點點地回來了!
如此風頭無兩,神樂觀那邊哪敢去冒金陵之大不韙,謠言都沒有散佈,一時悄然無聲的,可真會就此罷休嗎?聽說那四個假才子都傷得很重呢。衆人知道還是要小心爲上。
不過現在高興的事情一件接一件,這不,又有貴客來山門拜訪。
今天多聞道長獨自一人來到了冶城山,他此行最主要的目的,便是要把鬥纔會冠軍獎品贈到謝靈運手上。
他與南陽、鉛汞、頑空他們其實是舊識,但爲了修持絕對中立的道心,他甚少會做人情交際,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而已。所以在西山道院大廳,他衷心讚了朝天宮出了個好俊秀、南陽他們教導有方,一番熱鬧後,就直入正題了。
這一件寶物來得衆所周知,謝靈運自然不需要大家迴避了,就讓道長當堂拿出來。
衆人也有幾分好奇,尤其恆寶睜圓了雙眼,一臉期待不已的樣子。
只見多聞道長解下了腰間的一個飽滿的褐色布袋,然後打開袋口……是什麼呢?
“這是我在漠北找到的,那地方是個殘破的古城遺址,應該是被沙暴侵襲淹沒的,看樣子至少有幾百年了,是個兇險之地。我進去探險了一趟,收穫了幾件東西,這正是其中一件。”
多聞道長並沒有多說那古城有多兇險,也沒多談那番探險經歷,想來欲知究竟則要靜待茶館的新奇談。
袋子落下,就見到是個動物陶瓷,因受風塵的長年侵蝕,成了破舊的泥色,又有着一些化開的斑駁。
“這是什麼?好像是一頭豬啊!”恆寶頓時驚呼,衆人全都認不出,連謝靈運也沒有見過,那異獸的胖壯外形看着像豬,卻長着一個尖尖的嘴巴,一隻條條的鼻子,似豬非豬,似象非象……
“據我的考究,這種異獸叫做‘波兒象’。”多聞道長一邊把它遞給謝靈運,一邊介紹道:“傳說波兒象爲陰間畜養的猛獸,專吃那些訊明罪重之人,好比人間的投畀豺虎。波兒象在中土這邊不流行,只在漠北那邊仍有些影跡,據聞以前一個在漠北西域之間的消失國度‘地窮’對它甚爲尊崇,那座古城多半屬於該國。”
衆人明白地點點頭,謝靈運看着手中此物,驚想到了什麼,地窮國?仙宅水井裡不是有個“遊地窮宮”的玩樂指令嗎?他忽然想,那真是用來玩樂的嗎……
“地窮?是說那裡很窮麼?”恆寶入神地打量着它,又感慨道:“原來這是象啊,‘曹衝稱象’就是稱的它,還以爲是長生的親戚來着。”長生不滿地嗷嚕了幾聲。純兒笑道:“恆寶,這是豬象的結合。”鉛汞師叔財迷般問道:“多聞道兄,它要怎麼用?”
多聞道長對衆人道:“說它是件法寶,似乎不算準確,其實它是個錢罐子。”
錢罐子,別名慳囊、悶葫蘆、撲滿……衆人一看,果然波兒象背上有着一道小裂縫,用來放銅錢進去的,它只是個錢罐?
“它不是儲蓄普通銀錢的錢罐,放不進去的,我研究過應該是存放某種神念力量,是什麼還不清楚,小謝道友滴血認主之後,也許就能知道了。”多聞道長說道。
“謝謝道長,那晚生就卻之不恭了。”謝靈運爽快地收下這個豬仔錢罐獎品,望向那小頑孩,嘿笑道:“恆寶,我把它轉贈給你,要不要?”
“不要,不要!”恆寶卻連忙擺起手來,神色害怕,急道:“師哥,你千萬不要給我,我有閒錢不買串冰糖葫蘆吃?存起來做什麼,要是沒了,那可真有得哭嘍!我什麼都不喜歡存的。”
頑空師叔聞言驟然暴聲叫好,嚇了衆人一跳,他大讚道:“小恆寶,好心性!師叔贈你一詩:‘只愛滿我腹,爭知滿害身。到頭須撲破,卻散與他人。’錢即是空,空即是錢,你現在有錢就吃光,好心性!你的道號,不如改叫‘斷滅’吧……”
“那我自己用。”謝靈運聳聳肩,還以爲他看得眼熱呢,原來淨是好奇。
在師叔高談闊論的同時,師傅拿過錢罐細感了下,確認此物沒有邪氣,反有一絲正氣,大可放心用去。謝靈運便當場咬破指頭,滴了一滴鮮血進去錢罐裂縫裡,那波兒象隨之流轉過一道靈氣,認主成功。他就把它遞給狐仙侍女,“純兒,拿着。”
“嗯。”純兒一接過,卻立時有一股明亮的光芒她從手掌涌出,奔進了錢罐——
衆人紛紛驚呼,多聞道長也意料不到,謝靈運大急地伸手去奪:“小心!”然而光芒轉瞬涌完,無影無蹤,錢罐還是那個樣,純兒亦完全沒有感覺不妥,迷糊道:“公子,我沒事啊。”謝靈運疑惑道:“剛纔那是……”
“你們看!”恆寶大叫,大家立即也看到了,只見波兒象的右邊身側,多了一串雕刻似的文字,竟是寫着:“壹仟”!
一千什麼?一千兩?
“呵呵,是了!”多聞道長突然想明白地高興而笑,道:“波兒象專吃審明罪重之人,而主審者替人伸冤報仇,就會受人感恩。小謝道友曾說能除魔破案,是因爲在山中遇到個家破樵女,純兒姑娘。你爲她報了大仇,這一千,就是她的感恩神唸啊!”
“三師嫂,你真是知恩圖報啊!”恆寶歡呼起來。
如此說來,錢罐存的是別人對自己的感激?謝靈運更覺有趣,哈哈笑道:“純兒,你的謝意價值千金!”
純兒又羞赧又高興地淺笑道:“可是才一千……”
“一千不少了。”多聞道長解釋道:“這種錢罐法器最難開光這一下,少了的話就無法喚醒這波兒象。純兒姑娘的感恩值實際非常高,現在是開光完了,還剩一千,很驚人的數目。”
聽得究竟,純兒不禁倍感榮幸,謝靈運又贊又謝,讓那笑容越發爛漫。
“只能拿來存‘錢’嗎?還有什麼用啊?”滿堂高興除去一人,正是鉛汞師叔,他皺着老臉,很有些失望,又不是真錢,是真錢又花不了,這叫什麼?南陽子、頑空都白了他一眼,微微搖了搖頭,心性啊。
“我也不清楚,留給小謝道友自己啄磨吧。”多聞道長說。恆寶忽而也問道:“道長,如果存滿了會怎麼樣啊?”多聞道長一笑,答道:“應該跟普通錢罐一個道理,滿則撲之!等到錢灌滿了,小謝道友到時撲破它,就一清二楚了。”
謝靈運雙手抓着錢罐搖了搖,竟真能發出“叮鐺”之聲,好像內有銅錢,比起剛纔也墜手了一點,但依然能感到裡面空空蕩蕩的,百分之一都沒有,顯然與撲滿之日還有一段遙遙的距離。
他不由想起另一件法寶,關帝門畫。門畫通過以青龍刀吞噬惡人的形神、還有譬如開光等各種使用神力的方式,從而鍛鍊升級,之前空邊到現在銀邊,說不定下一境又變成金邊。升級之後,不但威力更強大,關帝的變化也似乎更多。
而這波兒象錢罐吃的是一份份因懲惡除魔而生的感激之情,這就需要爲民多做好事,廣施銀錢、救命治人都不行,非要“替天行道”纔有。
這有點像和尚的百衲衣,真正的百衲衣是由無數塊小破布片縫製的,每一塊破布都代表一家一戶,也代表着一顆向佛之心,是僧人吃千家飯行萬里路、普度世人的苦行明證,所以又稱爲“功德衣”。
錢罐也可叫“功德罐”,收集千人萬人的感激,卻不知最後撲破會有什麼。
現在誰都不知道,他就這樣高興收下鬥纔會冠軍獎品。
在多聞道長告辭後,鉛汞師叔馬上不停地嘮叨,罵多聞道長老神棍,明明探險得到幾件法寶,偏偏送這麼一件不三不四的,他自己因爲道心中立,不會也不能幫人救人,分明拿着這破錢罐半點用沒有,才肯送人,真小氣!
師叔他忘了多聞道長有耳通的,只要地距不遠,別人在背後說他的壞話全知道。於是沒過兩天,茶館的說書人有了新段子,揭秘謝道長的一位師叔鉛汞子,如何膽小如何小氣……
這一天,謝靈運和純兒去了狐谷一趟,不是探望受盡折磨的老喜,卻是領禮物去的,那份謝禮回來了!是個中年男狐送回來的,他在揚州那邊一個縣城做着官衙小吏。
謝靈運叫他按了一下錢罐,沒有增加分毫,整個狐谷逛下來,狐祖師、豆豆芽芽等狐的總數目也是零,合起來還是一千。看來這波兒象還真會分辨,同一件事只有一次存錢機會。
狐谷的報恩也重在這份禮物,一顆世代相傳的淡藍夜明珠,如果不是顏色不符,他都覺得這是傳說中的和氏璧了,因爲它有玉盤那麼大,實打實的價值千金。
狐祖師說它不是凡物,首先明珠的夜光有助於修士清心煉性,謝靈運有《山魂經》有紅燈籠等東西,並不太在意這效果,但它有另一個作用讓他感到很好,那就是它能用以“測謊”,只要那個人對着它說話,就可以判斷其言是真還是假,讓人不用再狐疑。
對修爲高深的人不一定有用,但對老百姓據說是百試百靈,這簡直就是審案神器,有了它,都不怕會錯信奸人、或者冤枉好人。
喜事連連,沒過兩天,稅丹案的朝廷獎賞也終於頒發了!
本來此案茲事體大,應當重賞纔是,然而朝廷只封了謝靈運一個不倫不類的稱號“打牛英雄”,賜了一面錦旗、一把普通的鑲玉七星劍、任命爲金陵衙門的特編都頭,不用專職當差,全由自己安排,卻能領上一份俸祿。
換了個閒漢高興都來不及,但山門衆人和無數百姓都爲謝靈運大感不平,朝廷才真是小氣至極!而且明明是道門子弟,又弄得謝都頭、謝都頭的,像個江湖武夫。
爲什麼?爲什麼朝廷好像不太欣賞謝客兒?就有人猜測,是不是太子妃……
謝靈運卻沒有所謂,不關誰的事,正如師傅說的,謝家爲了什麼大局,斷不會隨便讓他當大官。他也不在乎,還蠻喜歡這“謝都頭”的,威風。
不過他忽然發現,自己又有波兒象錢罐,又有明察秋毫的狐珠,又有特編都頭的身份……金陵有個謝青天?
這想法只在腦海裡轉了轉而已,諸事纏身,起碼他現在不會刻意去“賺錢”,何時有就何時存上一筆,這纔是撲滿的奧義。
時光逐近月底,這天忽有個衣着樸素的侍女到來冶山,說太子妃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