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哥彷彿不急,在路上磨磨蹭蹭地走了近一個月。他四月初纔到達長安,隨即便登基稱帝,改年昌元。以前在幽州輔佐他的潘大鬍子等幾個幕友也跟着水漲船高,到長安做官來了。汾哥遂大赦天下,並免除了幾個收成不好的郡縣的租庸。要說那些個作奸犯科者,真巴不得經常換換皇帝,因爲新皇登基,只要不是大奸大惡多半便無罪釋放啦。
汾哥到長安之後,薛崇訓才知道原來他是個太極拳愛好者,登基之後不幹別的,成天就打太極拳消磨時光,自然贏得了太平公主的諸多好感。
大明宮裡有了皇帝,事兒就好辦了,什麼都得講究個名正言順不是。沒過幾天,冊封薛崇訓爲河東王的五色詔書便下來了,一時皆大歡喜一片歌舞昇平。
薛崇訓遂在王府(就是以前的衛國公府)大宴賓客,遍請朝中大臣、羽林軍飛虎團將領前來吃喝。他倒沒有食言,真就把王府所在的安邑坊內那家青樓水雲間給包了下來,讓裡面的歌舞妓全到王府上來跳舞唱歌助興。
府上真是忙得不可開交,七八十個奴僕跑得腳都像不沾地似的,還有水雲間的鴇兒也很幫忙,把樓裡的廚師、小廝都叫來了。這可是河東王的垂青啊,那老闆娘杜姐兒都沒想明白,這權貴是怎麼看上他們那名不見經傳的水雲間的?總之能和河東王府扯上關係,好處是大大的有。
王府的前院裡搭了幾張臺子表演節目,院子裡那張露天的木臺表演參軍戲,底下的人喜歡這種樂子。而爲北面大廳裡宴請的貴賓表演的則是美女歌舞,杜姐兒十分上心地安排佈置,揮舞着一張手帕指手畫腳地指揮,恨不得把渾身解數都使出來。
考慮到薛崇訓和太平公主的關係,朝中大臣頗給面子,六個宰相全部都來了,還有三省六部各衙門也派了人來送禮。薛崇訓坐在大廳上,聽着衆人七嘴八舌地說些恭喜賀喜之類的吉利話,滿面堆笑,呵呵直樂。
奴僕魚貫而入,端着各種佳餚美酒上來,又有衣衫單薄的歌妓邁着細碎的步子來到廳中,在歡樂的樂曲中翩翩起舞。
在大廳兩邊有廂房,西廂的三間房便是歌舞妓們換衣準備的地方,杜姐兒拿着一張節目單子,便在這裡坐鎮指揮。她時不時就拿眼瞧一張梳妝檯上的沙漏,沒個節目花多少時間,可都是計算好了的,要保證貴賓們看得新鮮,不覺得膩煩……雖然她們這種小樓子水平有限,可多花些心思,也能過得去。
這時十幾個舞女走進了梳妝室,其中一個小娘對杜姐兒說道:“剛纔我們跳舞的時候,我不是對上面那河東王拋媚眼嗎……”
“真不要臉!”衆女頓時笑罵起來。
那小娘嘟起嘴道:“你們倒是聽我先說完再笑啊!我發現那河東王好生眼熟……”
杜姐兒笑道:“成,今兒你們都給我好好表演,改日我見了薛王,就說你看他很眼熟,叫他買了你封個王妃過過癮如何?”
“媽媽!你又取笑人家!”小娘紅着臉,隨即又正色道,“我說真的呢,您還記得上回蒙姐姐出事的時候,那個救她的黑臉郎君麼?”
杜姐兒愕然道:“你說河東王像那人?”
小娘點點頭,看向坐在一旁正在打扮的蒙小雨道:“蒙姐姐,呆會你上去了,注意看一下,你和他熟,多半看不走眼。”
蒙小雨幽幽地說道:“萍水相逢的人罷了,都幾個月沒見着人了,人家興許早已忘卻,還提他作甚?你還扯到什麼王身上,長安這麼多人,出門遇到個都是郡王,那誰來做老百姓呀?”
衆人聽罷覺得也是這麼個理兒,便悻悻然沒了興趣。
“蒙姐姐要表演舞劍,別讓那些當官的覺得是鴻門宴呢……那叫什麼,項莊舞劍!”這時又一個女子開玩笑道。
蒙小雨拔出手邊的劍道:“木頭的,外面鍍的金粉罷了。媽媽說了,賓客中有許多將軍,歌舞看膩了,來一場舞劍會高興的。”
就在這時,外面一個人喊道:“芸娘她們馬上要跳完了,蒙小雨趕緊過去,還有鼓手,都準備好了嗎?”
“好了,好了,就來。”
於是一衆人等便離開了廂房,向北面的大廳走去。
大廳里正熱鬧,人們一邊吃喝一邊興高采烈地說話,這時門窗上忽然掛上了不透光的簾子,廳中一下子就暗下來,衆人頓時一陣起鬨,有些口無遮攔的武將嚷嚷道:“大白天的弄得這麼黑幹甚!”
正位上穿着紫色綾羅的薛崇訓淡定地說道:“定是什麼新鮮節目,諸公少安毋躁。”
果然廳中的地毯上搬來了一張屏風,屏風後面亮起燈來。薛崇訓見狀來了興致,心道:媽的,唐朝也能看電影麼?
就在這時,那電影屏幕一般的屏風後面出現了一個婀娜的女子身影,她的身體輪廓映襯在那紙上,曲線十分優美。“哦!”衆人驚歎了一聲,大呼有趣。
“咚咚咚!”小鼓翹起了節奏,那屏風後的女子便踏着鼓點舞起劍了,時而輕快動感,時而優雅緩慢,美妙非常。那裙炔的影子在屏風上飛揚,看得衆人心癢癢,那些武將不懂啥叫朦朧美,紛紛叫道:“薛郎,快叫人把門窗上的簾子弄開,看看這小娘啥模樣!”
薛崇訓遂道:“來人,取掉簾子,讓客人們看清楚一些。”
奴僕們只得把那些簾子弄掉,大廳中頓時又光亮起來。這時蒙小雨從屏風後面舞着走了出來,繼續踏着鼓點舞動。
這下薛崇訓倒認出她來了,他的神色微變,但一想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又恢復了鎮定。
蒙小雨身子一轉,長裙飛揚而起形如仙人,柔韌的腰肢撐着上身向後一仰,寶劍從襟前向上斜刺而去,輕盈、飄逸。衆人大喜,撫掌大讚:“好!好”這時鼓點驟然急促,她手中的劍變幻揮舞,身子婀娜放姿,就像置身激烈打鬥之中,看得人們心情也跟着一緊,情緒被帶動起來。
這時的驚鴻一瞥,蒙小雨抽空向上面看了一眼,一下子就認出了她的“黑牛”!一個偶然相識的郎君,竟是河東王?
她的心緒一亂,本來劍舞正到急促之時,不慎便踩到自己的裙角,“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
“啊!”衆人頗爲失望地呼將出來。薛家的人頓時斥罵怪罪,並要找她們管事兒的負責。蒙小雨急忙爬了起來,紅着臉道:“請薛王恕罪。”
衆官見她長得又甜又乖巧,也幫着說情道:“薛郎,算了,咱們看得也挺高興的。”
不料薛崇訓並沒有怪罪的意思,伸手作了個扶的動作,用關心的口氣說道:“摔着了嗎?”
蒙小雨臉上逾紅,小聲道:“不打緊。”
薛崇訓哈哈一笑,回顧衆人道:“剛纔的劍舞,讓我詩興大發啊,很想賦詩一首!”
陸象先頗有興致地說道:“薛郎不妨讓我等聽聞一二?”
薛崇訓沉吟片刻,便厚着臉皮吟道:“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點秋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衆文官品出味兒來,臉色驟變:這薛崇訓多次揚言要對吐蕃用兵,今日是借題發揮?
長相英俊舉止瀟灑的竇懷貞呵呵一笑,回顧衆人道:“今日是爲祝賀薛郎封王而來,不談公事。還有什麼節目,咱們繼續觀賞歌舞如何?”
衆官一陣附和,蒙小雨見狀款款執禮道:“奴兒告退。”
那些鼓手和奴僕便急忙上來收起屏風、樂器等道具而出,蒙小雨走到門口,忽然又回頭說道:“郡王您知道劍應該怎麼用嗎?”
今日這個歌妓還真是大膽,竟然和主人當衆說起話來,衆人都饒有興致地看着薛崇訓,看他怎麼應付。不料薛崇訓放得下身份,竟然一點也不生氣,說道:“你說說看。”
蒙小雨想起在水雲間薛崇訓挺身而出的事兒,遂嫣然一笑:“保護弱者。”
說者無心,聽者有心,武將們頓時譁然,紛紛抱拳道:“咱們大唐不送地不送人,讓我等拔劍保衛金城殿下!”武將們和政事堂官員的心思不同,他們只想開邊立功,封王封侯,立場不同想法自然就不同。
這時一個宰相淡淡說道:“王府不是朝堂,我等前來是爲祝賀薛郎,可不是爲了商議朝事,這要傳到殿下耳裡,我等也不好說啊。”
薛崇訓神情複雜地笑了笑:“閣老所言極是,咱們不談此事,喝酒賞舞!”
他的想法其實也是希望朝廷用兵,然後自己設法弄到大一點的兵權;但又顧及到母親太平公主的意思,不想和她對着幹。太平纔是他的大靠山,所以從公事上考慮,他順應政事堂的決定纔是明智之舉。
讓他放不下的,想來還是私事,真有些捨不得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