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 變動

這天夜晚,一大批蒼龍軍突然出現在天都城下。負責城防的右將軍司空長烈得報:這批蒼龍兵馬,負責攻城的,就有足足七千人。

這麼多的人入天都,邊防居然都沒有任何呈報?

後來,負責殿下安危的近身護衛冷延負傷而來。

冷延受的傷很重,從脖子到腹部,一條很長很長的傷口,幾乎要把他斜着劈成兩半。血流了一身,他還是沒死,衝進來,撲到司空長烈身上。

司空長烈被他抓住。

冷延一邊口吐血沫,一邊囁嚅:“殿下……殿下……”

“殿下怎麼了?”司空長烈爲了聽得更清楚些,把耳朵緊緊貼在他嘴上。冷延說什麼,司空長烈始終都沒聽清。但是,一把刀刺在胸口,司空長烈一下子就明白過來:冷延這小子,叛變了!

一拳揮出,冷延飛出一丈多遠。落地後,迅速爬起,冷延飛快伸手擦了一把嘴角沁出的熱血——這纔是真的從他身體裡流淌出來的。

胸口中刀,竟然還能如此神勇,同樣身爲黑風護衛,冷延不得不敬佩這位右將軍。

一擊不中,他和司空長烈的對戰在所難免。雖然平時,他對司空長烈有諸多不服,但是,真正對打起來,無論是內力,還是兵器,甚至天賦上面,司空身體的靈敏度,以及力量感,都超過他太多。

插了一把刀在胸口上,還是把偷襲者打得口噴鮮血。

司空長烈踩住冷延,抽出長劍高高舉起。

他要把背叛者真的變成斜過來的兩半。可是,一道刀光飛來,擋住他的劍。強大的反擊力逼得司空長烈不得不把力氣轉移到手臂。腳下鬆勁,冷延掙扎出空間,貼地滑出。

蒼龍軍統帥玉鵬程和火將軍司空長烈對峙。

司空長烈胸口中刀,鮮血成圓形擴散,整個前胸都變得殷紅一片。不過,這並不影響他超強的戰鬥力爆發。被玉鵬程偷襲一招之後,他暴風驟雨般的攻擊,完全壓制住玉鵬程,讓玉鵬程根本沒有還手的力氣。

劍光如虹,直取玉鵬程脖子。

背後同時響起一聲:“司空長烈!”

一個紫色的身影推到司空長烈視野裡。

這是蒼龍軍第二次抓住瑞祥郡主雲杉。第一次,便是玉鵬程奉上邪夫人之名,從德勝宮把她抓走。今天,又被玉鵬程帶到這裡,爲的,第一,司空長烈明白:冷延、玉鵬程是想告訴他,鷹王已經落在他們手上,不要再做垂死掙扎。第二,如果現在,他把玉鵬程給殺了,那麼,被俘的雲杉一定會成爲冷延的劍俠之魂。

當她還是浣衣局的女奴時,雖然在他身上花費心思,但是,接近他後,他發現,她原來這般靈動可愛,於是,他就一心一意,把整個人都融化在她身上:使她在浣衣局不用被繁重的任務纏身;讓她在原有的武學基礎上,把身手練到更好。即便她把他當作踏腳石,爲了她喜歡,他無可奈何還是把她送到鷹王身邊。

“愛護她”——這樣一個角色,他扮演得太久。

他不能讓她死在別人劍下,真的不能……

血暈還在擴散,他的眼,從火光迸發,到乍然失神。

“當!”長劍落地。

不死戰神司空長烈失血昏迷。

而在白麓督軍的楚風,同一天,被召到行宮。

白麓行宮,正被上邪夫人佔領。

坐在昌明大殿的正座上,上邪夫人讓楚風見了一個人。

這個人,約莫四十多歲年紀,文士裝扮,和楚風並非舊識,楚風茫然:“還往太上夫人明示。”

“你是天都的舊人,在瀛楚還未做天都王之前,你就已經在這片土地生長,那麼,”上邪夫人爲了拉近和他的關係,特別爲他,從正座上走下來,“年鹿、黃徵、薛同、鹿道旗……這些人,你應該都知道吧?”

楚風一雙幽深的黑眸,瑩然發光。

上邪夫人非要他回答。

他便說:“先城主重用的權臣,本地人,多少都有聽聞。”

“這位,就是年鹿!”上邪夫人說着,伸手往那四十多歲中年人指。“很意外,是不是?”露出譏諷的神色,她繼續對楚風說,“你們的主子早就宣稱,先城主及其心腹,都已經死在數年前蠻湘火三部,埋伏暗殺先城主的行動中。對不對?”伸手一指,“那爲什麼,年鹿這個人,到現在還活着?”收回手,望天唏噓,“你們的主子,在訓練你們的時候,向你們、向大家,撒了一個多大的謊?”

“黑翼鷹王白瀛楚,他徹頭徹尾就是一個大大的謊言家!”上邪夫人獨孤靜珏忍了這麼多年,滿腔的憤恨以及怒火,終於到了爆發的時候。

“你可知道,先城主那次在去蠻湘火三部的途中,真正碰上了什麼?”

楚風微微一哂,搖頭以示自己不知。

那是一段被埋藏起來鮮爲人知的過去,當時不過十四歲的少年白瀛楚,潛伏在天都先城主白孤鴻奔赴火部的途中,悄悄一箭,射死了縱馬飛馳的白孤鴻。

十四歲的少年,射出了一支準頭極高的箭。這支箭的力量還特別大,插入白孤鴻的脖子,白孤鴻墜馬之後,當場氣絕。

白孤鴻死了之後,沒有人當場抓住白瀛楚。但是,事後事態的發展,張眼睛的都看得出端倪:鷹王白瀛楚秘密訓練黑風三十六騎,爲了奪取軍權,先後殺死不服從自己的將領一十有三。年鹿雖是白孤鴻心腹,但因爲是文臣,在執行剷除異己的行動中,白瀛楚並未親自對付他。這也給了那時候還不是太上夫人的花靈城公主獨孤靜珏幾乎,挽救年鹿於危難之中,偷樑換柱用一個死囚,替代了年鹿。這才讓這位早就應該死在白瀛楚奪位行動中的老臣,從死亡線上逃出來。

那時候的獨孤靜珏無法穩定局勢,對於天都王權旁落,她也迴天乏力。強敵環伺,天都必須得有個王。她沒法驅逐白瀛楚,纔不得不承認白孤鴻的弟子白瀛楚就是新一任天都王。後來白瀛楚率兵清剿三部,殺死蠻部首領蚩琨,蠻部軍隊統領孑魚也被殺,湘部女主桑怡陣前**,換取天都鐵騎不踏入湘部.火部首領風嵐城試圖投降,遭本族軟禁,暫時接替部落首領之位的大巫師薛旗竭力反抗,被鷹王親自斬殺。

十四歲,成長到十五歲,俊美無匹的這個少年卻在連天的戰火中,將整座蓬萊上所有人的心,都給殺怕了!

上邪夫人也怕了!

以至於述說這段歷史的時候,她的聲音忍不住輕輕顫抖。就算過上一百年安穩日子,她對白瀛楚那個人,內心還是充滿了不甘、憤怒,甚至包含仇恨。

“這樣一個人,你還要繼續忠於他?”她帶着質問,對楚風說。

玉鵬程趕到軍屯,上邪夫人把他重新推薦給楚風:“這位,是正兒八經白孤鴻城主的孩子。按照道理,先城主駕鶴西遊,繼承天都王位的,應該是他。”

玉鵬程和上邪夫人,此時此刻,就像一對分別多年的母子。上邪夫人對玉鵬程說:“鵬程,孤一定會爲你做主,替你和先城主討回公道。”玉鵬程則悲極而泣:“全仗母親成全。”

楚風身邊重陽宮的武士環立,上邪夫人讓他表態:“你到底支持,還是不支持?”

楚風說:“黑風三十六騎,光有我一人,支持了也算數。”

上邪夫人一聽,笑了:“沒錯。賀琮領軍巡查海防,孤正需要你具信函一封,讓他即刻帶人回來。”

“到白麓嗎?”

“是的。”剛說到這裡,上邪夫人刻意又交代,“方勃的白鯊艦隊並沒有得到任何消息,朝局變動,你不用讓他也知道。”

楚風目光閃爍:“太上夫人怎麼說,臣照做便是。”

上邪夫人這才微笑,撫掌:“好好好,我就知道銀狐識時務。”放下手來,“比之司空長烈那個頑徒,孤與你,果然好說話得多。”

天都的秋,多彩多姿。楓葉、紫薇的葉子都紅了,千姿百態的菊花競相盛開。在櫻花海靜心休養的司馬伕人,專程帶着自己培育出的綠菊,來拜訪鎏金宮的明月如。

這些綠色的菊花品種不一,有舌形多層花瓣的綠小雅,有細絲爪形花瓣的碧雲天,還有堆雪狀的綠玉團,每一種都精美難得。進鎏金宮之前,每盆花都經過金瑤、銀玦的檢查,明月如和司馬伕人一起賞花之後,坐下來聊天,金瑤、銀玦也侍奉在側。

說是侍奉,實則爲監督。

上邪夫人拿下將軍府以及軍屯的軍權之後,已經對外宣稱:鷹王突染惡疾。王庭事務也由年鹿接管。這是先城主還在時,王庭裡的老臣。一干舊部隱匿朝中,如今,全部可以啓出,重新任用。

謝耿池、蘇和禮以及王蘭青三位大臣,被抓住些“莫須有”的把柄,禁足在家。只待大局穩定,他們這些人都將追隨舊主,該去哪裡去哪裡。

這會兒,無論是明月如,還是司馬念蓉,上邪夫人都不可能給任何機會,讓她們任意接觸,隨意說話。

金瑤、銀玦都佩劍。

明月如手下宮女芳琪奉茶上來,另外一個宮女芳玲端上兩盤削成塊的香梨。一盤放在司馬伕人面前,另一盤端給了明月如。

拿着長柄金叉,吃了一塊,瑩白如雪的香梨,汁水豐富脆甜可口,是秋季姜燥潤肺的好東西。司馬伕人品味須臾,做了些讚美。放下金叉,她對明月如說:“月如,重陽宮那邊,我倒是好幾天都沒見到過你。你每天,都去向上邪夫人請安嗎?”

這個問題問得,介於敏感於正常之間,明月如說:“去,不請早安罷了。”

司馬伕人笑起來:“也是,你是上邪夫人的內侄女,早晨時光最好,悠閒起牀,再梳洗打扮,去重陽宮,是該下午。”

明月如也笑:“那麼,太上夫人您,都是一早就去咯?”

“一早就去,”接了這麼一嘴,司馬伕人端起茶杯,假裝輕啜,眼睛卻瞟了對方一眼,放下茶杯,依舊輕笑:“老規矩嘛。我在這個明華宮,哪一天不是一早就去重陽宮,和獨孤姐姐作伴、聊天呢?”她一再扯閒話,遲遲不落主題。

明月如主動問:“司馬伕人想要和月如說什麼?”

司馬伕人目光往兩邊瞧瞧,故意坐到明月如身邊,然後壓低聲音對明月如說:“我兒國子監經筵方聞雪——”

此話雖輕,但是金瑤和銀玦都能聽見。聽見了,這兩個侍女都禁不住一怔。

明月如更是大吃一驚:“你、你剛纔說什麼?”

司馬伕人赤紅了臉,訕訕着表情,離明月如的耳朵更近些:“此話說來本讓我無臉面對月如你,”越說聲音越小,金瑤、銀玦支着耳朵,都聽不大清楚。但是,司馬念蓉突然要和別人說自己背叛先城主,外遇其他男人還生下私生子這樣的事,不要被更多人聽到,也情有可原。

一番話,說得很長。最終,明月如笑眯眯對司馬伕人說:“夫人,你說的事,我知道了。”

司馬伕人站起來,微微欠身:“有勞。”告辭離去。

當天,上邪夫人召見明月如。光華殿上,上邪夫人問:“月如,司馬念蓉去拜訪你,託付你什麼事情了嗎?”

明月如笑着說:“是啊。”

“你不打算說給孤聽?”

“正要找姑姑說呢。”明月如靠着上邪夫人坐在黃金榻上,拉着上邪夫人的廣袖,“再過幾天,姑姑要在玉藻殿當庭昭告許多年前,鷹王暗殺先城主的事,是嗎?”

“那是事實,當然要說。”

努力笑着,不讓陰影顯現,明月如燦爛着笑臉:“昭告天下的文書,以及宣判的判書,姑姑決定由誰執筆了嗎?”

上邪夫人這才露出一個恍然。

明月如的神情,並無其他。就算現在淪爲階下囚的,是月如的夫君,可是,到底她是月如的姑母,她掌管了天都,月如的人生,還是可以一樣繼續鮮妍美麗。

“司馬念蓉想舉薦方聞雪?”

“嗯,她和方聞雪的關係,我也知道了呢。”

“她呀,”上邪夫人輕蔑道,“到底是個賤人坯子。勾搭先城主,被先城主冷落了,就和其他男人生下賤種來。”

“那麼——”明月如觀察着她的情緒,試探問,“昭告文書,和宣判的判書——”

“就交給方聞雪吧。”

這個決定很快下到國子監,方聞雪奉上邪夫人旨意入宮。寫了昭告文書以及宣判的判書,上邪夫人非常滿意。王庭內宣讀過之後,一位叫李正餘的大臣建議,這樣的文書和判書,都可以先讓罪人白瀛楚先聽一聽。

秋風乍起,一件長衫外頭,已經需要再加一件厚重的大衫。被囚禁了七天的鷹王,情狀更是悽慘。湘部女主清晰,用自己的身體練就出魅女魄,中了之後,吃不下,睡不着,七天之後,一貫出塵風雅的他竟然形銷骨立。

方聞雪先宣讀昭告文書,讀完之後,跟着又讀判決文書。

而在此之間,已然不成人形的白瀛楚突然擡頭。披散的長髮之間,一雙失去眸子本黯然失色,卻突然凝神。

兩卷文書全部對摺,方聞雪站立原處。

白瀛楚翕動着嘴脣,喉嚨水腫,絮絮叨叨說的話,端是一個字也聽不清。

但是方聞雪瞧他一眼,意味深長。

三日後,正裝打扮的上邪夫人臨朝玉藻殿,玉鵬程也到了,上邪夫人賜座階前,然後,王廷大臣以年鹿爲首,率領文武百官,行三跪九叩大禮,參拜。

玉鵬程只當自己即將如願以償,得意洋洋接受這一切。

頭髮披散,拉茬的鬍子長出來一寸多長的白瀛楚,帶着鐵鐐銬,被帶上來。站在人衆審判的目光下,這位以成“階下囚”的王,腰背還是挺得很直。但是,在上邪夫人眼裡,在玉鵬程眼裡,他早已成了喪家之犬。

已經被升爲國子監大學士的方聞雪拾階而上,來到上邪夫人寶座旁邊,先宣讀昭告文書。

此文書重點,是要闡述白瀛楚弒師。但是內容卻從先城主白孤鴻背信棄義,和火部女子韓玉暉私通開始。方聞雪吃透上邪夫人心中的想法,着力講述韓玉暉的身份背景,點出她其實乃火部使用,妄圖打入天都的女奸細。揭露玉鵬程雖然是先城主的嫡親子嗣,但是,這個人身上,實在承載了先城主白孤鴻道德卑劣之處。筆鋒一轉,在白瀛楚不想王權旁落,暗中埋伏射殺先城主這裡。說的還是背叛君父、無情弒師這些道德淪喪的卑劣事,偏偏方聞雪執筆的文書行文流暢,言辭準確,從頭至尾華彩灼灼,僅這昭告文書,本身已成爲文之佳品。方聞雪朗讀時,調子高低正好,聲音不疾不徐,娓娓道來之時,不僅把白瀛楚的“罪行”披露無疑,更把先城主白孤鴻牢牢釘在道德的恥辱柱上。穩坐右首,準備之後判書一讀完,就繼任天都城主的玉鵬程,聽着聽着,臉色大變。

上邪夫人穩坐寶座,不慌不亂。

玉鵬程的刀是厲害,金瑤擋不住,銀玦也擋不住,可是,玉鵬程怎麼也想不到的是,她——獨孤靜珏,擋得住!

“噹噹噹!”三下,玉鵬程壓住了上邪夫人的刀,但是,一抹冷笑在上邪夫人臉上化開,內力涌出,玉鵬程的刀被崩開。接下來,便是狂風暴雨一般的反擊,玉鵬程中了上邪夫人一掌,又被飛身而來的上邪夫人踩在腳下。

“沉寂二十年,你認爲孤,是白白忍氣吞聲的嗎?”

白孤鴻師徒的先後背叛,一步一步造就出她這個鋒芒外露的女人——獨孤靜珏,早就已經練成高手。

上邪夫人一腳,把玉鵬程踢到臺階下面。

玉鵬程爬起來,就和帶着手銬腳鐐的白瀛楚並列。

玉鵬程心慌意亂,匆忙之間往旁邊飛快一瞥。然而,就着一瞥,他覺得自己眼花。爲什麼中魅女魄已十天,早就中毒深重的白瀛楚,精神反而比之前更好了呢?前七天,他還去牢裡看過幾次,那時候的白瀛楚一派萎靡不振,今天,爲什麼眼神反而清朗起來?

不僅如此,玉鵬程還讀出一層異樣。

那從上面落下的眼神,是憐憫,還是不屑?

玉鵬程勃然大怒,正要和白瀛楚扭打,雪亮的刀光飛來。上邪夫人手持長刀,長刀的刀尖凝住了一樣,玉鵬程要害已被逼住。

武士們衝上來,把玉鵬程捆住來。

玉鵬程想要大喊“小心白瀛楚”的衝動停止,他轉而對上邪夫人大吼:“你不會有好下場,你也不會有好下場!”說罷“哈哈哈”狂笑不止。

上邪夫人倏然眉立,但是,很快扶了扶額頭,臉上浮出笑容來:“豎子之言,孤不會當真。”睥睨下面,意氣風發,雙手突然一揮:“從現在起,天都要由女主掌管。”目光掠過玉鵬程,直視白瀛楚,口中道:“方學士,宣讀判書吧。”

方聞雪侍立在旁,默默無聲。

大殿陷入短暫的寂靜,年鹿爲首的朝臣等待未果,禁不住奇怪。後排的人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上邪夫人微怔,繼而羞惱:“方學士,你沒聽見孤的話?”

方聞雪卻拱雙手,對她說:“上邪夫人,以在下愚見,鷹王殿下弒師屬實,可是,天都在殿下的治理下,重農耕,揚漁業,吸收諸多先進工藝,造船、造訪、紡織等百業興旺。剛剛昭告文書上也說了,先城主白孤鴻德行有失,其子玉鵬程也無德無才,不足以擔任天都王的重任。夫人德高望重,可是,農耕漁業建造輕工,夫人又知道多少呢?”聲聲質問,大殿之上一片譁然。

白瀛楚雙手被綁在身後,模樣還是那麼潦倒,態度卻出奇平和。看見上邪夫人繼續接過放回碧璽手上的長刀,橫在方聞雪頸下,他這纔開口說話:“師孃,罷手吧!”話音剛落,放在方聞雪頸下的長刀飛逝而來。一道雪光,劈到他的面門。

手上有手銬,腳上有腳鐐,正常人無法自如舉步,會行動不便。

上邪夫人這一劈,又用上了渾身的本事,一招之後,數十招連綿跟上。但見刀光橫空,一個行動不便的人,直接要劈成十七八段似的。慌得衆大臣們唯恐被波及,紛紛趨避。玉藻殿上很快空出一大塊空地。所有的大臣都擠在邊緣,避免受刀風波及。定睛去看,用盡全力一輪急促的攻擊結束,上邪夫人用盡了全力彷彿,拄着長刀,竟然氣喘吁吁。

而鷹王白瀛楚,手上的手銬竟然被劈斷。就在躲閃上邪夫人攻擊的過程中,完成了這樣的事情吧?計算對方的刀速、力量,還要在自己背後完成。這高超的精準度,這可怕的協調感,滿朝上下,無論文武,沒有一個人可以達到這種效果,也就沒有一個人不打心眼裡佩服。

“厲害啊……”小小的議論聲混合起來,變成了潮號。

上邪夫人目瞪口呆,幾乎不敢相信。是魅女魄的力量這麼快就沒有了嗎?還是——自己的修爲,其實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厲害?

鷹王向她走來。

上邪夫人倉皇后退,手上一空,刀已經落在對方手上。下意識提防對方反擊,那刀忽化作一道雪光落下來。上邪夫人閉上眼睛,耳中聽到“嗤嗤”兩聲響,睜眼一看,腳鐐也被白瀛楚自己削斷。

鷹王完全得了自由。頭髮披散,鬍子拉茬,可是,從上邪夫人開始,整個玉藻殿的人,都如同一下子回到從前。除了年鹿,文武大臣每個人都自覺站回原位。

這時候,鷹王才把剛剛自己說的話又接下去:“方學士說得很對,即便將這座天都城讓給師孃你,你又如何能治理得好?春天桃花汛來得及,夏天又多發颱風,僅南邊幾州,農耕損失就很大。若是師孃,該當如何處理,冬季各地才能安然過冬?漁業上面,紫荊、銀門一向不願意讓出自己的那份利,天都收歸了紫荊,不僅不能讓他們吃虧,還要多貼補他們一些。海上,我們自己就吃虧,但漁民的收益還要保證,試問師孃,你又該怎麼辦?”

“罷手吧,”最後,他對上邪夫人這樣說,“讓一切都回到原位,孤還是天都的王。”

上邪夫人“哈哈”一笑,冷冷道:“射出去的箭,怎麼可能再回頭?”停頓了會兒以便仔細思忖,想完回答:“你說的那些事,改日王庭大臣們商討後自然會一一解決。”哼了一聲,“世界說大不大,少了誰一樣都能運轉。”回頭叫:“楚風!”

楚風應聲而出。

“你表忠心的時間到了。”

楚風拔出劍,指向鷹王。可是,大殿外面卻一下子涌進來許多個黑風護衛。

上邪夫人這才明白,楚風的劍,指的不是白瀛楚,而是大殿外而已。

鷹王問她:“太上夫人長居天衡峰,只聽過黑風劍陣,卻沒見過黑風劍陣,這是弟子苦心孤詣才訓練出來,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會改爲他人所用。”頓一頓,爾後道:“想想他們自習成武藝,便名動蓬萊。師孃既然從未見過,現在,不若就來看看。”

大殿外,一萬五重陽宮的兵匆匆趕到。這些人被安排在玉藻殿外,爲的本是對付隨玉鵬程進城的七千蒼龍軍。玉鵬程被擒之後,蒼龍會盟主劉景空便指揮武士們暴動,遭到鎮壓,寡不敵衆,最終被屠殺。劉景空一直在做掌控天都的美夢,這會兒,美夢沒有成真,就被上邪夫人臨時提拔上來的武將砍了腦袋。

黑風劍陣結起來之後,一萬天都軍,和大殿上另外三千護衛軍聯合在一起。一萬三千人,對陣楚風他們三十五個。

一個人平均要打四百二十九個人——這仗,怎麼看,楚風他們也得輸。

上邪夫人斜瞥白瀛楚:“瀛楚,要不要搬張凳子,給你坐下來看,你精心建立起來的黑風劍陣,如何被碾碎在師孃的大軍手下?”

白瀛楚不疾不徐,點了點頭:“也好,師孃有此雅興,弟子應該陪同。”

金瑤和銀玦分別端了兩個繡墩來。

上邪夫人和白瀛楚分別坐了一個。

被逼到臺階下面廣場上的黑風護衛,人人長劍出鞘。白瀛楚對上邪夫人說:“師孃,他們是不會戰死的。”

上邪夫人報以冷笑。

卻見楚風長劍高舉,賀琮佔據旁邊位置,楚風大喝:“白龍象,水流風起,東行!”三十四護衛齊聲相應:“着!”皆修煉過內力,呼聲交纏、融合,最後竟然製造出轟天價的效果。只見三十五把劍交相擺動,翻轉騰挪最終竟然聯合在一起。他們三十五個人,變成一條龍,雪亮的劍光,變成龍之爪牙。以一人之力抵抗大軍,確實雙拳難敵衆手。但是,三十五人合爲一體,又有哪一個大軍能夠聚集起來,將他們壓碎?

上邪夫人坐在繡墩上,一開始只若看戲。

但是,黑風三十五護衛變成了一臺絞肉機,劍光翻滾到那裡,她的大軍就在那兒變得血肉橫飛。

從東打到西,三十五把劍沒露出一點兒空隙。停下來,賀琮和楚風換位,賀琮又高呼:“朱雀象,雷動火燃,振兩翅。”一字長龍的隊伍頓時又變作飛鳥模樣。雙翼合攏,一大片敵軍都成了死屍;再次展開,又是一片敵人死去。

上邪夫人的人都怕了,不敢再圍攻,劍光一來,節節敗退。可是,他們退,黑風三十五護衛可不要退。前者是羊,後者是虎,虎入羊羣,還沒逞兇夠本,哪能說停手就停手?

看到自己驚心動魄之處,上邪夫人自知大勢已去。鷹王坐在繡墩上,面色凝重,語調低沉道:“你一定很好奇,這一切怎麼突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嘆息一聲,爾後又道:“我尊師孃爲太上夫人,原本就是要孝順你,和孝順司馬師孃一樣。可是,弟子實在沒有想到,你一邊享受着弟子的好處,一邊處心積慮,只想殺掉弟子,爾後取弟子而代之。飲馬河邊樹林是第一次,金港入海口龍舟爆炸是第二次,我說得沒錯吧?“

上邪夫人面如死灰:“原來,你什麼都已經知道。”

“雲杉來蓬萊前,就有武功,後來,我又教她一些,蓬萊之上,除了我手下幾個人,很少人能夠成爲她的對手。師孃手下的金瑤、銀玦,都不可能將她從德勝宮抓走。那一天去德勝宮抓人,師孃派的,就是玉鵬程,對不對?”白瀛楚接下去又說:“我身邊埋伏有師孃的奸細,所以,玉鵬程回到天都,我都沒有獲得消息。雪姬突然爲我斟茶,我就想到內中有問題。不過,師孃算得很準,就算雪姬端上一杯純粹的鶴頂紅,我也會毫不猶豫飲下。”

上邪夫人嘴脣翕動,想來是要譏諷他最終栽在風流好色。可是,最終沒說出來,因爲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上邪夫人始終沒想得通:清晰女主將自己整個兒練成魅女魄,這個魅女魄威力奇大,只要是人,根本沒法抵擋。七天就將白瀛楚折磨成了人幹,這就是明證。可是,七天之後,原本人會越發消瘦削弱,但是,爲什麼白瀛楚反而越來越沒事人了呢?

白瀛楚說:“師孃知道利用我,利用我對雲杉的感情,也利用我對雪姬的感情。可是,不管雲杉,還是雪姬,她們都是有情義的人。譬如雪姬,師孃你絕對不會想到,那天在下魅女降時,她其實只倒了一半。”

“你說什麼?”上邪夫人終於明白答案所在。

“還不僅如此,”鷹王將一個又一個叫她震驚的秘密拋出去,“‘屍沉於底,三年不起。草木生髮,改天換地’,昭告文書上這四句,你是聽年鹿舉薦李正餘的話,讓方聞雪讀給我聽。可是,師孃知道不知道這四句的來歷?這四句,說的並不是我害死先城主白孤鴻,而是方聞雪引用的《渡世經》上的內容。這內容,和功德院法音禪師教給孤一個治療傷病的法門有關。說得就是如何可以讓已經瀕臨死亡的生物,人,或者動物,從快死去的樣子,再重新煥發,恢復生機。師孃下令把雲杉浸入碧靈泉,弟子用三個月讓她恢復如初,使用的便是此法。”

“月如向我推薦的方聞雪——”

鷹王冷笑:“雲杉被拘至天衡峰,張恭權送呈報於孤。張恭權是內侍官,並無結交外官的權利。那份呈報,是飼鷹處送發,纔到孤手上。”

上邪夫人完全懂他是什麼意思,捏拳怒道:“這個壞丫頭!”

“師孃,”鷹王正色,“識時務者爲俊傑。月如懂,你爲什麼反而不懂呢?年鹿大人回朝後,他曾經的下屬李正餘,也知道心向着孤。”

悔得腸子青了也無濟於事。

大總管湯桂全被放出來,捧來一套嶄新的王服。就在這大殿前,他重新成爲“王”。湯桂全爲他肅清儀容。

那尊貴的王,那風雅的王,又回到衆人面前!

一萬五千叛軍,在黑風三十五護衛英勇作戰下,本就節節敗退。這會兒,這些人哪裡還有鬥志?紛紛丟了兵器,願意重新歸降。楚風殿前督軍,賀琮率領其餘黑風護衛回到大殿。方聞雪即刻執筆,書寫新的判書。殿前武士奉命,上前拘捕上邪夫人。

上邪夫人被武士抓住,聲嘶力竭高呼:“白瀛楚,無論如何,你也改不了你弒師的事實。”又對方聞雪嘶吼:“還有你,方聞雪,你口誅筆伐他人之前,爲什麼不先看看自己。你不過就是司馬念蓉和——”喉嚨突然一痛,卻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激昂奮發的女主意氣,黃粱美夢一般短。她用力掙扎,最後摔倒在地上。握着喉嚨,失魂落魄擡起一張沒了血色的臉,空自張口:“怎麼會這樣?爲什麼會這樣?”因爲啞穴被重手徹底封住,從此,她再也不能說話。

鷹王廢了她全身的武功,傳音入密:“你處心積慮尋找來的魅女魄,孤算是自解了。但是,在孤使用綿息功的過程中,功力一度全失,你嫉恨孤不處處順應你的心意,趁此機會對孤用重刑,種種痛楚,孤將一一銘記。”睥睨上邪夫人:“從此刻開始,孤令你你口不能言,多少年修煉得來的武功也不能用。孤還讓你留在天衡峰,但是,沒有金玉,也沒有錦衣玉食,除了碧璽依舊跟隨你,也只是爲了不讓你餓死,替你準備一日三餐吃食。”目光遊走到旁邊,聲音如線,鑽進耳來:“你加諸孤身上七天的痛苦,孤會讓你用後半輩子一點一點償還。”

依照天都現有的法典,方聞雪對參加這次叛亂的文臣武將做如下判決:年鹿結黨營私,攪亂朝綱,力斬;所有參加叛變的高級武將全部格殺(包括冷延);中級別校尉,以及低級別兵士不能明辨是非,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有職位者依次降級,無職位者杖責。王庭議事李正餘官升一級,和蘇和禮、王蘭青並列。謝耿池無罪釋放,繼續出任首輔。

另外,內侍官張恭權也變成了內廷副總管,這由湯桂全去內廷宣召委任。

玉鵬程確實是先城主的孩子,這一點,朝局恢復之後,鷹王和羣臣重新開始朝會時,大方承認了這一點。鷹王認爲:“如果各位覺得,先城主過世,該由先城主的子嗣繼承城主一位,孤可以讓賢。”但是,朝局這十天一來一下一上,又一上一下,變動如此劇烈,漫說非是鷹王不能維持天都已享受了近十年的穩定,光光看鷹王的勢力:文官裡頭,謝耿池領銜,重臣中十之八九都是他的擁護者;武將裡面,黑風護衛厲害如斯,鷹王本人又武功高絕,哪個大臣還敢提廢他的事宜?

最關鍵的一點,當初上邪夫人朝堂之上,和鷹王對峙,至始至終,鷹王也沒承認過“弒師”這樣一個天大的罪名。

既然沒有“弒師”,那麼殿下的德行自然不虧。

至於那玉鵬程,衆臣紛紛認爲:“亂臣賊子,當殺則殺。”

司空長烈重傷,在將軍府養了一個月方纔復原。鷹王委派他去處置玉鵬程。司空長烈回來時,呈上了一把長刀。

鷹王問:“沒有殺他,只廢了武功?”

司空長烈回答:“重創其心脈,如果悉心修煉,兩年後,會好起來。”

鷹王不免感嘆:“你就是心軟。”

司空長烈立刻回答:“我想主上並沒有要把他趕盡殺絕的意思。”

鷹王凝目不答。

司空長烈低垂頭道:“先城主的事,從現在開始,主上就再不相欠誰的。”

鷹王唏噓,半晌,溫言對他說:“你先回去吧。”

這件大事過去之後,蓬萊的格局發生了一個很大的改動。蒼龍會盟主劉景空死於亂軍,這事發生在天都前太上夫人獨孤靜珏叛變之時,和後來的天都王白瀛楚無關。蒼龍會盟主之位空缺,蒼龍會下屬十五州自然要爭。鷹王爲他們出了一個主意,蒼龍盟主,文要能詩文,武要服衆人。他給十五州推薦了自己麾下得力的左將軍——楚風。

十五州的城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張口結舌,面面相覷。

鷹王笑眯眯坐在主位上,那股怎麼掩蓋也會跑出來的威懾力,冷颼颼迴盪在十五州城主的後腦勺。

沒有人敢提出異議!

後來,蒼龍盟主就定了楚風。約定,掛職一年,一年內若無人再行反對,楚風將正式出任。

對雪姬,鷹王並沒有怪她。瓊玉宮中一應供給沒有更改,反而更好。

只是雲杉,天都之亂平息之後,她正式提出要離開蓬萊。

在去往海邊的路上,鷹王追上她。動亂之後,鷹王英姿不改,凌風而立,還是那般持重而又瀟灑。但是雲杉卻消沉了很多。

“我知道,你對我做了很多。”

她指的是一直以來,他對她的照顧。特別是碧靈泉一事當中,他爲了她,不惜和獨孤靜珏反目。之後他又親自修煉綿息功,還派人制造暖玉牀——這一樁樁,一件件,任誰,也沒法不震動。但是,和那件事一比,雲杉突然覺得,在蓬萊這片土地上,她真的要做的,還應該是那樣一個選擇。

“我太對不起長烈。”

如果不是她,玉鵬程和冷延這兩個人,早就要死在將軍府。司空長烈即便重傷在身,殺他們兩個,也綽綽有餘。

鷹王道:“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自己可以爲你做這些。”

她情不自禁一哂:“夠了……”不管鷹王也好,司空長烈也好,她的存在,已經給他們兩個同時帶來許多麻煩,又造成那麼大後果。

“我想,我還是要回去。”

也許,風雨之夜的乍然相遇,開啓的這段經歷就是太過離奇。而她本一介平民,就算渴望,還是那個在她很小的時候、爲她做風箏的男孩,纔是她真正應該前去爭取。

085 侍女303 語刀194 藍姑001 幽谷091 不同308 暗衛314 鬼門062 受制030 高手128 幻象039 城中304 出城074 牽掛183 出莊091 不同201 綠茵232 花開031 暗算105 雙劍306 見心014 知恩168 莊主323 巫術001 幽谷134 又見005 太行256 傳藝174 劍陣186 傷情197 威脅192 故人176 香消176 香消199 失血058 樂坊220 附骨330 異狀128 幻象247 海潮323 巫術218 綺夢198 聖女128 幻象296 傷情304 出城280 阻擊262 玉馨197 威脅155 離恨323 巫術337 重生335 聯手339 北方011 少年182 激鬥215 黑蟒160 烈女139 生分040 黑劍075 琵琶330 異狀163 方丈077 毒咒167 冷香048 驅逐108 灰衣061 舞姿333 玄門208 兇蟒181 盟主085 侍女183 出莊164 七姐026 陌生060 攝心123 乾坤177 武鬥048 驅逐199 失血019 分離234 遭嫉289 虛假252 出逃316 醉心121 治毒253 公主335 聯手087 埋怨300 太極292 情仇053 出山037 雲杉270 坤局308 暗衛154 意外173 二女133 會戰078 門派241 心機092 蛇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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