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你要做好思想準備,你爸爸有着很嚴重的精神上的障礙,他幻想自己是漢朝的大將軍衛青,已經到了十分嚴重的程度。你們做子女的,一定要在精神上多關心他,多愛護他,多——”
“醫生,不用您說,我看得出來。”
“看,你也看出來了吧。”
“那我不是他女兒您看出來了嗎?”
“啊?”醫生吃了一驚,“那你是——”
“這您就甭管了,您就告訴我這病怎麼治吧。”
“校醫院是沒辦法治這個的,你要帶他去大醫院。”
“會很貴嗎?”
“是的,費用不菲,而且過程十分漫長……十分考驗你們的忍耐力……”
我一把將站在旁邊的大爺推了出去,僵硬的朝醫生笑笑:“麻煩您了啊,我們先走了。”
醫生一直追到門外,當我們走出校醫院大門的時候,還能聽到他的聲音:
“不過,你爸爸的口才還真不錯,剛纔給我講漢史講得頭頭是道的。他以前是學歷史的嗎?我女兒是學文科的,就是歷史不好……”
我心裡這個悔啊,撿個狗啊貓啊的還可以拿去送人,拿去賣。可是撿了這麼個大爺,我能拿他怎麼辦?去治吧,花不起那個錢;不治吧,我就要活活被逼瘋……
大爺照例跟在神情恍惚的我身後,我走一步他邁一步,萬一我就此跑開了,他下一步就不知道該怎麼邁了。一時間我感到肩上猛的壓上一塊大石,這份責任可實在是不輕啊,一條人命啊……
“張姑娘,我得了什麼病啊?”
“啊,沒什麼,不是什麼大病。”
“你說實話吧,我是不是得了治不好的病?”
“別瞎想,醫學技術這麼發達,你得的病能治好。”我把衛大爺帶進食堂,給他買了包子豆漿,讓他老老實實的坐在那兒,“我去趟洗手間,你坐這兒別亂跑,聽到了沒?”
衛大爺端端正正的坐着,用力的點了點頭。
只要不提到漢朝的那些事兒,大爺還是一個可愛的大爺的。我一腦子漿糊的從洗手間出來,九點鐘的食堂冷冷清清,滿是閃着冷光的不鏽鋼餐桌——大爺呢?
大爺不見了?!連剛纔我給他買的包子豆漿都不翼而飛了。
我傻了。
不會是以爲自己得了什麼不治之症,不想拖累我所以不聲不響的開溜了吧?
想想還頗有點感動,但關鍵是他身上還穿着我給我爹買的800塊的羽絨大衣呢!!
我把食堂上上下下里裡外外全都檢查了一遍,連男廁所都央着廚師進去掃了一遍,還是沒有發現大爺的蹤跡。
行了,出了食堂,這麼大的學校讓我上哪兒去找?這麼大的城市讓我上哪兒去找?
我茫然的站在食堂門口,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羣,思考了一分鐘,然後,決定,回家!
且不說他跑掉的原因是什麼,衝着那套《漢武大帝》的DVD,他也會乖乖回來的。我住的小區離學校這麼近,他的老年癡呆不犯的時候還是很容易就能自己走回來的。
我在心裡暗暗揣測道,假如三天還不出來,我直接上淘寶把那套碟賣了,以彌補我心靈和金錢上的創傷。
灰溜溜的回到家,打開門,一個人坐到大爺的那張鋼絲牀上,捏了捏乖乖的晨晨。
一句話不說就跑路了,虧我還把我最寵愛的晨晨賜給他抱,把我最信賴的電熱毯賞給他用,還花了289塊大洋給他買DVD,真是良心被他自己吃了。
我摸了摸他的枕頭,這是我自己用舊了的,有點硬了,上次去超市的時候忘了給他買個新的了。
“咚咚咚!”門一下子被敲響了,我趕緊從牀上彈起來,飛奔過去開門。
“大——大,大媽,您有事兒?”
站在門外的不是大爺,是居委會的王大媽。
“那個,你是章魚妖,不是,張雨遙同志吧?”王大媽無比熱情的對我說道,“你大爺現在在我們居委會呢,他說呀有事兒要和你說,讓我來找你去呢。”
“他有事什麼不回來說?”幾個小時不見身價還見漲了。
“他倒是想回來說呀,但是老姐們兒不讓他回來啊。”王大媽笑靨如花,“你大爺真是個人物啊,模樣又俊,脾氣又好,最重要的,人有學問啊!哎,他是不是哪個學校的教授啊?”
我只得無比勉強的陪着她呵呵的笑:“哪裡,哪裡……”
“快點去吧,別讓你大爺等急了~~”王大媽力大無比,一下子把我從屋子裡拽出來,噹的一聲帶上門,連推帶搡的就把我拖到了居委會。往常我還沒進去就能聽見大媽大爺們的拉呱聲,打毛線的打毛線,嗑瓜子的嗑瓜子,吵的吵,勸的勸,今天卻一反常態,靜得出奇。
“元光二年,馬邑之戰表明瞭皇上對抗匈奴的決心,自此漢匈斷絕和親關係。馬邑之戰在戰略戰術上來說,並不是一次成功的戰例,但是它標誌着一個新的時代的開始……”
活動室裡傳出來的MS是大爺的聲音啊……王大媽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眯眯的說道:“你大爺正在給大家講故事呢。對了,你大爺叫什麼名字啊?”
“他沒告訴您麼?”
“沒,他怎麼都不肯說他叫什麼名字。”
我嘆了一口氣,估計他是被我刺激到了:“他叫衛青。”
“衛青?”
見大媽有些驚訝,我連忙說道:“他和漢朝的大司馬大將軍衛青同名同姓。”
“什麼大司馬大將軍?我是說你和你大爺怎麼不是一個姓啊?怎麼他姓衛,你姓張啊?”
我愣了一下,然而超強的反應力讓我迅速說出了下面的這段話:“大媽,實話跟您說吧,我大爺和我爸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我爺爺吧當初和一個女同志……之後,就有了我大爺,後來吧他和我奶奶結婚,就有了我爸。我爺爺對我大爺不是很好,所以我大爺呢就跟他的媽姓了,就沒有隨我爺爺的姓了。”(爺爺我對不起你,活活給你多編了一段風流豔史)
王大媽聽得連連點頭,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我說你們倆怎麼一點都不像呢。嗯,你大爺的媽肯定是個美人胚子。”
想說我醜就直說,何必這樣轉彎抹角的。
我黑着一張臉悄悄踱到活動室門口,輕輕的把門推開一條小縫。
霎時眼前一亮,站在臺上的大爺一掃在我面前的頹廢,變得神采飛揚、氣宇軒昂、神情堅毅、姿態端莊、聲如洪鐘、抑揚頓挫——恍然又讓我有了當初他剛走出洗手間時頓時產生的“那大爺真帥!”的感覺。
帥!確實很帥,不僅帥,還難得的有氣質。我不禁在心裡嗟嘆道,假如他是個正常人的話,我可能真的會愛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