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然心裡不斷打顫,握着方向盤的手指漸漸有些不受控制。沒辦法,最後只得將車子打到路邊停下。熄火後整輛車淹沒進雨幕中,他聽着雨水噼裡啪啦的敲打車窗,整個世界震耳欲聾。而他的心神那樣不寧,靠在椅背上一時竟像虛脫了似的。
夢裡的恐懼一直延伸到現實世界裡,彷彿一閉眼睛就能看到顧君齊挺得筆直的脊背,離開的時候決絕又義無返顧。他知道她做得出來,逼急了,沒有什麼是顧君齊那個女人做不出的。
原本他纔是受害者,他俱備所有的理所應當,可是,衡量利弊的時候,卻是這樣的束手束腳,顧慮重重。他竟成了倍加恐懼的那一個,既沒出息又沒骨氣,割捨不去,就只能自我麻醉。只有弱者纔會向執拗的情緒妥協,搞不定別人就來搞定自己的,多麼的沒有出息。
其實,宋微然知道這些天來,他是一點點的騙過了自己。卻不能否認深藏的恐懼,就像病疾一樣,稍有一點兒引子,說爆發就爆發了。而今天韓敬修的一番話就像炎症,看着無關緊要,可是動輒牽一制百,連細胞都能大量吞噬殆盡。
直到電話鈴聲響起來。
是沈青青打來的,宋微然握着電話看了一會兒。接起來:“有事?”
沈青青今晚值班,所以人還在醫院裡。望着窗外的層層雨幕,忽然想起蕭亞軒的那首《突然想起你》,心底裡不由自主的慢慢迴盪起熟悉的旋律,有些懶散的問他:“手術的事情你們商量得怎麼樣了?”
宋微然按着眼角說:“還沒有商量。”
沈青青意味不明:“微然,你最應該勸他們接受手術不是麼?”
宋微然順着她的話想,是啊,他是希望顧東發做手術……心裡仍舊亂哄哄的,顧不得多想她的話,疲憊的說:“等商量出結果了我再通知你。”
沈青青相信宋微然給她的一定是肯定的答案,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接下來她要做的就是鼓勵他,堅定他心裡的意念,這樣一來,他和顧君齊形同陌路的結果指日可待。這個是時候科裡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做,本來是想跟他多聊幾句打發無聊時間,聽出宋微然聲音裡的倦怠,沈青青很識相的說:“我也是爲你着想,手術的事情,你要再好好考慮一下吧。沒事就早點兒休息。”他就這樣,掛了電話。
宋微然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所有事情前赴後繼,圍攻的似乎都是那一個點,不禁讓他有些透不過氣來。
他在路邊坐了一會兒,開車回家去。
顧君齊吃飽了,窩在沙發上畫設計圖,不時有靈感冒出來,只是不是特別流暢,但考慮到韓敬修明確了交稿時間,就把零碎的想法勾勒出來,等到哪一時狀態好了,再一次性整合。
房門打開,淋了雨的宋微然走了進來。
顧君齊回首看到他,嚇了一跳:“不是開着車,怎麼淋到了?”
宋微然怔忡的擡起頭來看她,像是沒有聽清她的問話,緩了好一會兒的神才說:
“從車庫出來的時候忘記帶傘了。”
顧君齊念他糊塗,怕淋了雨着涼,催促他馬上換下衣服去洗澡。
宋微然一動不動的看着她,燈光下這個女人的眼睛有着琉璃一樣的華彩,非常好看。可是聽人說這世上越是美好的東西就越發的留不住。就彷彿幾年前宋微然去外地出差,看到人家會議室的桌子上擺着一盆非常漂亮豔鮮的花,於是向主人討了一枝叫秘書帶回來。對方倒是不吝嗇,只是說:“這是南方特有的花卉,放在你們北方,不見得會活。”
他不信邪,偏要創造奇蹟,況且宋家有巨大的花房,是送府城生前建造的,實則宋微然後來開始養花也是爲了宋府城。他的生前摯愛,他都幫他一件件的保留下來了。
花房裡的溫度和南方相差無幾,裡面養殖許多珍奇品種,也都如火如荼,就不信這一盆火紅。
帶回後再精心不過的侍弄,可是沒幾天,還是無可倖免的一點點枯萎了?便不得不相信是真的留不住,帶在身邊亦是香消玉損。
宋微然慢慢伸出手來碰觸顧君齊的臉頰,薄脣抿了抿,想說話,最後還是忍住了。只定定的看着她,就像從來沒有認識過。
顧君齊瞪他:“怎麼了?喝醉酒了是不是?”嗅了嗅,雖然沒聞到什麼酒味,可是看他這個近似魔怔的樣子,應該喝了不少。於是更加催促他:“別耍酒瘋啦,快點洗澡睡覺吧。”
宋微然淡淡的“嗯”了聲,走出兩步回過頭說:“你跟爸說,要他去做手術吧,他那個病拖久了不好。”
顧君齊問他:“風險大麼?”
“不大,現在心臟搭橋手術的技術已經很成熟了,我的話你還不相信嗎?”
“到時候你會幫爸做手術吧?”
宋微然轉過身去:“我看看再說。”
沒誰的話比宋微然的更讓人信服,顧君齊吃了定心丸,纔好去真的遊說,畢竟心臟搭橋是大手術,他們一定會擔心顧東發的安危。
顧君齊一來,孫青就問她:“手術的事微然怎麼說?說有必要做嗎?”
顧君齊說:“他是提倡做手術,說手術的風險不大,相反,如果我爸執意不肯治療的話,風險才大。”
孫青向來很拿女婿的話當回事,既然宋微然這樣說了,就覺得一定是非做不可了,肯定有好處是真的。
顧君齊說:“那好,你回頭跟我爸說一下,這兩天我們就去醫院做個全面檢查,如果沒有問題的話,叫醫生儘快安排做手術。”
孫青說:“好。”接着又問她:“那你不回來了?”
顧君齊嚷着忙,一星期的時間不算多,到現在設計都是葫蘆半片的,如果沒有一個滿意的作品,別說向韓敬修沒辦法交差,就連她自己心裡都過不去。
孫青嘆口氣說:“以前是微然忙,現在連你也忙起來了,連頓飯都顧不得回來吃了。”
顧君齊安撫她說:“我跟你保證,等我爸做完手術出院的
時候,我們好好的吃一頓。到時候我們不在家裡吃了,去鳳鳴軒包一桌。”
“那得什麼時候啊。”
“很快的。”
孫青最後囑咐她好好吃飯之類的,就掛了電話。
顧君齊的生活單一起來,大部分時間將自己關在辦公室裡找靈感做設計。累了就打開音樂在沙發上躺一會兒。除非有重要的客人,她纔會走出去給合理建議,其他時間足不出戶。
鍾家宜很有眼力見,知道她現在忙的不可開交,一般客人都極力應付,儘量不去打擾她。
所以,一天下來,總算看到一點兒眉目。
臨近傍晚的時候,顧君齊給韓敬修打電話。
“韓總,大體的形態出來了,讓要你幫着指點一下。”
韓敬修直接在電話裡說:“以前你都是自信滿滿的直接交作品的。”
顧君齊反駁他:“哪裡是自信滿滿啊,是孤勇,知道自己無足輕重,所以無所畏懼。”但現在不一樣了,是作品,不僅要有一定的市場,還要專業大伽檢驗合格,思想壓力大過一切。
韓敬修說:“好啊,拿過來我看看。”
已經臨近下班時間,兩人就約在一家餐廳裡,打算邊吃邊聊。畢竟從早上到現在顧君齊還沒吃東西,如果空着肚子被人挑毛病,只怕五臟六俯都會揭竿起義,一擁而上。
韓敬修的心裡不平靜,都是無往不利的高手,他和宋微然兩個人雖然各有勝敗,卻紛紛戳中彼此最致命的點上,以至於這兩天的時光都在百轉千回中渡過。
他撐着下巴靠在椅背上,略微的一擡眸問她:“你對宋微然是種什麼感覺?”
顧君齊喝着熬製粘稠的蓮子粥,含糊的問:“這跟作品有什麼關係嗎?”
韓敬修“嗯”了聲,沒說話,實則也僅是好奇。
提到家裡那尊大神了,顧君齊停下吃粥的動作,整個人靠到椅背上,神情認真起來。
關於宋微然,無論哪個人提到,顧君齊都覺得一言難盡。就像宋微然那個人毛病很多,可是不可否認,優點也很多。
“我對他的感覺是挺複雜的,有的時候特別煩他。他那個人啊斤斤計較又愛記仇,什麼時候得罪他了我都不知道,可他非得還回來。”她微微的眯了下眼睛又說:“不過他做事很細心,平時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能爲我打點好,這一點還是讓我感覺挺安心的……怎麼說呢,就像其他夫妻那樣吧,免不了吵吵鬧鬧的,可是一旦有事發生還是會下意識的想要依賴他。”
韓敬修從紙上移開視線,盯着她發光發亮的眼睛,看到一種類似“崇拜”的東西在裡面。哪怕是數道他的不是時,那種光暈仍舊閃爍不停。彷彿暗夜中小小的一隻螢火蟲,不起眼,可是想忽略又那樣難。
他灰色的眼眸垂下來,將設計紙樣往她面前一扔:“不合格,我要的是情懷,不是華麗。”
顧君齊“啊?”了一聲,皺起眉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