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道’到底應該如何去學習。”段天狼說着,頓了頓,“我所說的,是真正的學習,不止是簡單的記憶和模仿,而是要能夠高度總結出其中的規律。如果做到這一步,那麼,‘天道’就幾乎等於是一個人了。”
“幾乎?”孫雲夢眨了眨眼睛,問道。
段天狼點點頭,說道:“對,只是幾乎。如果‘天道’想成爲一個真正的類人智能,那麼我們就必須再想清楚第二個問題——生命和非生命最本質的區別是什麼。”
“第二個問題就先不說了,那個問題一聽就不是人解決的。我現在很想討論下第一個問題。我很想你解釋一下,你的意思是不是說,你要給‘天道’找到一個學習方法?”
“對。”段天狼說道,“‘天道’就像一個初生的嬰兒,它擁有強大的計算和記憶能力,但是它沒有一個與它的能力相符合的學習方法。”
段天狼說到這裡,嘆了口氣,說道:“人類史上的天才很多,可惜我無法感悟到他們的大腦。如果我能夠感悟到的話,說不定我可以用程序將這些大腦的思維模式描述出來。如果我真的可以完成這一步,那麼第一個問題也就解決了。”
“啊?”孫雲夢有些奇怪地張大嘴巴,看着段天狼,“你是在跟我說認真的嗎?”
段天狼也奇怪地看着孫雲夢,說道:“當然是認真的。你怎麼會這麼問?”
孫雲夢搖着頭笑了一下,然後說道:“你居然想要去感悟別人的大腦,你自己不就是最好的對象嗎?你只要能把你自己的思維模式描述出來就行了,這不是比感悟任何天才的大腦都要容易嗎?”
說到這裡,孫雲夢轉過臉,看着段天狼,“如果要選人類有史以來第一像電腦的大腦的話,我一定投票給你。”
“我自己?”段天狼看了看孫雲夢,然後說道,“我並不是沒有想過,但是這裡有個很致命的問題,你知道嗎?”
“是什麼?”孫雲夢問道。
“只要將某個思維代入到‘天道’系統之中,那麼它不止是在學習的時候會使用這個思維,而且在做任何事情的時候都將會使用這套思維。簡單形象地說,我們現在是在給‘天道’系統創造一個人格。”段天狼說着,眨了眨眼睛,“而我的人格,你覺得適合給‘天道’嗎?”
“爲什麼不適合?”孫雲夢笑着反問道,“我覺得適合極了。”
“我個性太冷酷,做事情太決絕,而且完全沒有罪惡感,還本能地厭惡規則。如果‘天道’也是這種性格的話……”段天狼嘆了口氣,“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孫雲夢想了一會,說道:“意味着這個世界上再次出現一個段天狼,只不過它比你計算精準一百萬倍,思維敏捷一千萬倍。”
“對。”段天狼眨了眨眼睛,“怎麼樣,是不是覺得有點可怕?”
孫雲夢看了看段天狼,搖頭道:“一點也不。”
“嗯?”段天狼有些詫異地微微張開嘴巴。
“這個骯髒的世界遲早有一天是要滅亡的。”孫雲夢說到這裡,聳了聳肩,“既然遲早要滅亡,那麼與其滅亡在某些莫名其妙的人手裡,還不如滅亡在一個像你段天狼這樣的人手裡。再者說,如果‘天道’系統真的完全繼承了你的人格的話,我並不相信它真的會做出什麼毀滅世界的事情來。”
段天狼問道:“爲什麼?”
“一個人只要心中有想要擁抱的東西,只要心中有值得爲之去死的東西,就不會想要毀滅這個世界。而我相信……”孫雲夢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然後望着段天狼,“而我相信,這兩者你都有。”
聽完孫雲夢的話,段天狼靜了好一會,然後問道:“你真的覺得將我的思維代入給‘天道’系統沒有問題?”
孫雲夢揚了揚手,笑道:“這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選擇……而且,與其代入一個我們所不瞭解的傢伙的思維,爲什麼不代入你的呢?那樣如果真有一天出什麼問題的話,起碼還可以有跡可循,不是嗎?”
段天狼再次靜了下來,好久之後,他長長地嘆了口氣,點頭道:“你說得對,這是眼下最好的選擇了。”
“好了。”孫雲夢一聽到段天狼這麼說,馬上拍手道:“既然決定了,那就馬上開始做吧。跟你交流了這麼久,我對‘天道’系統也已經有足夠了解了。‘天道’系統其他的底層程序和其他的邊角料就由我來補充,你專心做你的思維繫統吧。你要完全專心才行哦,要知道,瞭解自己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嗯,我會的。”段天狼點點頭,說道。
在跟孫雲夢完成這次商討之後沒有幾天,寒假就來臨了。
文學校的學生和老師都紛紛作鳥獸散,只有像孫雲夢這種無處可去的鰥寡孤獨人士,纔會悲涼地繼續堅守在學校。
字陳修源自己一個人回到山西去了,繼續段天狼交代給他的修練課程。而段天狼則跟着凌雪傷和蘇荷回到了上海。
版回到上海之後,段天狼就住在龍過海家。這一待就差點到春節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
網在這一個月時間裡,段天狼彷彿又回到了當初暑假的日子——每天只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去找蘇荷。
絡每次見到蘇荷之後,段天狼都是拼命地開始跟蘇荷將自己的過去,從出生開始講起。他將他所能記起的每一點一滴每一件事情都清清楚楚地跟蘇荷講出來。
小一向很酷的段天狼,突然像個千年八婆一樣,事無鉅細都要講個徹徹底底,在剛開始的時候,還真是一下子把蘇荷給弄得有點不適應。
說但是沒有幾天,蘇荷就完全適應了這樣的段天狼。再過了幾天,蘇荷更是完全地愛上了這樣的日子。
直也許在尋常人看來,段天狼所說的這些事情大都太瑣碎,只一兩件倒還好,聽多了實在是令人生厭。然而,蘇荷卻絲毫沒有這種感覺。她毫無疲倦地,傾聽着段天狼所說的這些瑣碎的事情。最長的時候,一天要聽十個小時,最多的時候,一天要聽數十件小事。
播段天狼驚人的記憶力,使得雖然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他依然可以將每一個細節記得清清楚楚。並且要命的是,段天狼將這每一個細節全都仔仔細細地講了出來。
室這已經夠可怕了,而更可怕的是,蘇荷不僅不感到厭煩,反而每次都覺得意猶未盡——她喜歡聽到段天狼的事,無論是多麼微小、多麼瑣碎的事,她都孜孜不倦,永不厭煩。
而更重要的是,段天狼這種事無鉅細的自我剖白,讓蘇荷重新有了戀愛的感覺。曾經一度覺得飄忽的情感,此時又如此踏實地落在了自己的懷裡。
曾經,蘇荷一度會有段天狼或許將要離自己而去這樣可怕的感覺。
而現在,當她看着自己所喜歡的這個原本該沉默不語,滿臉冷漠的男孩子,如今如此平靜地坐在自己的身邊,將自己生命中每一件事情娓娓道來的時候,她再一次找回了從前的那種確信——他是我的,他永遠是我的,誰也搶不走!
正是因爲心中懷着這樣的想法,蘇荷在看着段天狼講述自己的過去的時候,臉上自始至終都掛着幸福的笑容,從不曾感到疲倦。而這一切,都來源於蘇荷內心真實的力量——她是真的感到從所未有過的幸福。
蘇荷越來越愛上海了,她覺得這個地方真的天生是她的幸運與幸福之地。她甚至相信,這裡冥冥中存在着某種神奇的磁場。
只要段天狼來到上海,那麼這種神奇的磁場就會不知不覺地將段天狼完全地吸引在自己的身邊。
在過去的這些日子裡,包括羅斯切爾德家族,默客以及凌夢蝶在內,所有在暗中觀察着段天狼的人,全都大跌眼鏡,他們沒有一個人明白段天狼到底是怎麼了。
文他們無法理解,爲什麼段天狼在這樣的關鍵時刻,竟然還有心情來玩這種兒女情長。
字他們所有人都不相信段天狼在這個時候,還會有心情來玩兒女情長。他們肯定,段天狼一定是有什麼別的目的和想法。但是問題是,他們完全無法知道段天狼到底有什麼目的和想法。
版他們唯一能夠知道的,就是段天狼在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除了天天跟蘇荷約會之外,什麼事情也沒有做。
網就在蘇荷這令她幾乎感到有些暈眩的幸福中,在各方勢力的目瞪口呆中,時光悄悄地逝去。不知不覺,日子來到了兩千零七年的二月十四日,凌晨零點零分零十秒。
段天狼的手機響了起來,有條新短信。
段天狼拿起手機一看,是蘇荷的短信:“你什麼時候走?”
“後天。”段天狼寫道。
蘇荷又問道:“十五號還是十六號?”
“十六號,現在已經是十四號了。”段天狼答道。
“我就知道,你這個一絲不苟的傢伙。方便通電話嗎?”蘇荷又回道。
“大海哥出去應酬去了,家裡就我一個人。”段天狼回道。
不一會,蘇荷的手機打了過來,“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二月十四號啊。”段天狼答道。
“廢話,這還用你說嗎?”蘇荷嘟着嘴巴,說道,“再想想。”
絡段天狼很認真地想了好一會,然後很老實地答道:“什麼也想不到。”
“今天是情人節……”蘇荷說到這裡,有些嬌嗔地加了一句:“笨蛋。”
“哦……”段天狼恍然大悟地點頭,“記住了。”
“可不是光記住就行了,情人節得送情人節禮物才成。”蘇荷笑道。
“好啊,那你打算送什麼給我?”段天狼問道。
“你真會討便宜,這種事情當然是男生先說啊。”蘇荷撒嬌道。
段天狼說道:“嗯……但是我沒有想到要送什麼禮物。”
“那簡單,既然你沒準備好,那我跟你要好了。”蘇荷說道。
“好啊,說吧,你想要什麼?”段天狼問道。
小蘇荷靜了一會,說道:“我要的禮物很簡單。這段日子以來,你一直都在說你的過去,可是你一點也沒有說過你跟我之間的事。我現在就要聽你說你跟我之間的事,我要看看我們之間的事情你到底記得幾件。”
說段天狼略想了想,說道:“好吧,先說我們相遇的時候,可以嗎?”
“好。”蘇荷說着,深吸了一口氣,將身子斜斜地靠在牀角,雙手握着手機,抿着嘴巴害羞地認真聽着。
“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是在兩千零五年七月十三日晚上八點三十二分左右。我因爲被流氓羣毆,倒在地上。許多人在不遠處的大排檔坐着,紛紛往我這邊觀望。我頭很暈,很想站起來,但是我站不起來。就在這時候,我聞到一股彷彿來自天堂花園的香味向我走來。然後是一雙溫暖柔軟的手,將我扶了起來。她遞給我一條手帕,跟我說,你沒事吧。我接過手帕,擦去血跡,再轉過頭看她。”
直段天狼說到這裡,淡淡地舒出一口氣。而蘇荷則是愈發羞澀地咬着嘴脣,臉上盪漾着難以自抑的幸福笑容。
“天很黑,但是我藉着大排擋的日光燈,看到了這個女孩。但是,我看不清她的樣子。我只看到她梳得整整齊齊的齊耳短髮,柔和溫順地靠在耳旁,發稍微微卷起……我只看到她的眼睛那樣清澈,恬靜,就好像世上最爲純淨的湖面一樣……在此之前,我從未覺得羞澀過,但是在那時候,我真的有這感覺。我覺得自己好像被閃電擊中一般,整個人都被燒得簡直要飄起來了。”
“我一向對事情的好奇心很重,對人的好奇心很輕。但是,在那個時候,我卻突然很想了解她,我想知道她的過去,她的將來;想知道她喜歡吃什麼,喜歡穿什麼,喜歡走什麼樣的路,喜歡什麼樣的人;曾經有過什麼樣的夢……然而最後,我什麼都沒敢問,我只敢說,哦,我沒事,謝謝……好一段時間之後,我才知道,這個女孩叫做蘇荷。”
播段天狼的第一段講完,沉默突然在兩人之間降臨,沒有任何人說話,只有輕輕的呼吸聲。
“你還記得我們電臺那次嗎?”好一陣之後,蘇荷才又問道。
室段天狼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道:“那是兩千零六年六月十五號晚上八點三十分。我在超市裡特地買了一個收音機,坐在大海哥的客廳裡調到你的頻率來聽。一開始,我就聽出,你在說‘各位聽衆朋友們,你們好’的時候,顯得有點緊張。我覺得有些奇怪,你不像是那麼不從容的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當時就突然從房間裡站了起來,將收音機揣在口袋裡,戴着耳機,一邊聽你的節目,一邊走到街上。”
“我一直在街邊漫步,一直在聽着你的節目,我始終覺得你好像有哪裡不對勁。大約二十分鐘之後,我隱隱約約開始懷疑這跟我有關,我於是不知不覺地向着你的電臺的方向走去。儘管如此,但是我並不確定你真的是在想我,我沒有這種自信。直到在第五十分鐘的時候,你在節目裡說;‘今天從節目一開始,我就一直很緊張,因爲總以爲有一個很好的朋友在聽自己的節目。有時候,甚至會有他就坐在自己對面,看着自己的感覺,弄得我都不知道說什麼纔好。我這個朋友不喜歡聽廣播,所以我不知道他現在是否在聽。如果他在聽的話,我想跟他說,我回來了,給我打電話吧。雖然我知道,你不喜歡打電話……’”
“我當時趕緊擡頭望着前方,剛好看到你們電臺的大廈在前方高聳入雲,我於是拔腿狂奔。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在你下班之前跑到了。爾後,當你好像逃跑似地離開電臺的時候,我走到你的身邊,對你說:‘對不起,我不喜歡打電話。’而你看着我,無奈地笑着說道:‘爲什麼你總是那麼頑固呢?’之後,我們去吃了紅豆冰……”
不知不覺一個小時過去了,段天狼將那天所發生的每一個細節,全都一個不落地跟蘇荷描述得清清楚楚,讓蘇荷簡直有身臨其境的感覺。
而段天狼說到最後的時候,他聽出來蘇荷的聲音已經有些不對了,他於是問道:“小荷,你怎麼了?”
“我沒事。”蘇荷儘量抑制住自己的聲音,說道,“我手機沒電了,我們明天就在那間紅豆冰店見,十點鐘,不準遲到。到時候把情人節禮物送給你。”
“嗯。”段天狼應道。
電話掛斷了,蘇荷抿着嘴脣,將手機雙手捧在胸前。
“小荷,你怎麼了?怎麼哭起來了?”剛纔十分鐘一直坐在牀邊,看着蘇荷打電話的駱羽問道。
蘇荷伸手一把將駱羽拉住,在她媽媽的懷裡痛快淋漓地哭了起來,“媽媽,他什麼都記得。”
駱羽先是微微愣了一下,爾後便笑了起來,她伸出手輕輕地拍着蘇荷的背,“真是傻孩子。”
段天狼將手機放在沙發上,渾身伸直地在沙發上躺了一陣。
好一會之後,段天狼才重新坐起來,將PDA放在茶几上,然後從懷裡掏出一支錄音筆,將這支錄音筆裡的內容全部輸入到了PDA之中。
不多一會,這些音頻內容就全部在PDA的電腦系統下,變成了一堆堆文字。
這些文字全部都被“天道”系統一字不落的記錄了下來。
然後,段天狼開始查詢,發現“天道”系統一共已經記錄了六百七十二件大小事情。可以說,這些事情代表着段天狼的成長軌跡,當然了,也非常典型地代表着他的人格和思維模式。
“六百七十二件。”段天狼想了想,自言自語道:“應該差不多了,可以開始了。”
自言自語完,段天狼便正式開始了他對“天道”系統的改造工作。
改造的過程一共分爲四步。
第一步是將這些事情全部記錄進去,然後讓“天道”系統總結出一個數學模型,完全可以將這六百七十二件事情差不多說得通的模型。
第二步,段天狼就是從這些略微有些模糊的數學模型中,選一個最爲接近的,然後進行最細節的改造。
第三步,當數學模型改造完畢之後,段天狼會將它運行,測試它的準確度和使用效率,再次根據效果來不斷微調。這個階段之後,“天道”系統就擁有了基本的“人格”。
至於最後一步,就是將“天道”系統放入實戰,讓它自己在實戰中不斷地完善和成長,“人格”也將得到最終的完善,效率和能力都將大幅提高。
而現在段天狼所進行的,就是第一步工作,讓“天道”系統對這六百七十二個事件進行分析,得出數學模型。
當“天道”系統運行了半個小時之後,界面上彈出一個窗口,“參數缺乏,無法得出數學模型。至少還需要詳細標明或者忽略一個參數。”
段天狼於是輸入道:“調出需詳細標明或者忽略的參數。”
很快,“天道”系統再次彈出一個窗口——“在六百七十一號和六百七十二號事件中,所呈現的各種特徵,與前面六百七十個事件的特徵大相徑庭,導致數學模型無法確立。請詳細標明出現這種特徵差異的理由,或者選擇忽略這兩個事件。”
段天狼想了一陣,說道:“這是一種特定狀態,此狀態可以使思維定式發生突變。你可以將這種狀態定義爲愛。”
“天道”系統運算了一陣之後,答道:“定義解釋過於模糊,‘天道’無法理解。請用更邏輯化的語言詳細說明。”
段天狼坐在沙發上,呆了一陣,寫道:“忽略這兩次事件。”
寫完之後,段天狼嘆了口氣,喃喃自言自語道:“詳細說明……我自己都沒搞清楚,怎麼詳細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