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呼,喝彩,吶喊,怒吼。
崩裂的失序殿堂之內,殺意和祝福、憤怒和喜悅、死亡和重生……
整個被存續院之門所封閉的領域之中,無以計數的要素和材料,一一投入了混沌的大釜之中,漸漸沸騰。
當最後一縷血液飛揚着,從空中落下,落在吹笛人漸漸失去溫度的笑臉上時,溶解,開始了。
一切都在迅速的消散,化爲虛無。
有形的一切化爲淤泥,無形的所有難以爲繼。
以人世之中最爲頂尖的存在作爲催化劑,無止境的將這一首序曲循環,直至將氣氛烘托至最高潮。
現在,最終的獻祭,終於到來!
自現境的協助之下,吹笛人一步步走上祭壇,熱淚盈眶的迎來了終末的到來。
歇斯底里的大笑聲迴盪在這鎖閉的囚籠之內,推動着毀滅和坍塌,卻並不理會那些失去了利用價值的無關者。
只是瘋狂的加速,直到,吞沒一切!
四百一十一次輪迴,四百一十一次死亡,四百一十一次徹底的事象破壞……就好像壓縮到了極限的彈黃,瀕臨極限的化學反應,所引發的,便是史無前例的災害。
自現實之上,鑿出了未曾有過的裂隙!
宛若黑洞一般的創口。
緩緩展開。
自石之立方……之外!
.
“怎麼回事兒!”
葉戈爾失聲怒吼,向着存續院發問:“究竟發生了什麼?爲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自連番變化的打擊之下,以這位以氣度驚人而着稱的統轄局新任局長已經堪稱氣急敗壞。但此時此刻,又怎麼可能不怒火中燒呢?
賭上現境存亡的一戰,竟然在如此關鍵的時候,出現了這樣的意外。
當整個世界的存亡,六十多億人的生死,整個現境的成就,乃至歷代天文會的心血都要毀之一旦的時候,又有誰還能無動於衷?
“以確認未知變化,大規模事象災害所造成的現實彎曲……”
院長002的電子聲傳來:“直白來說,包括空間、時間以及所發生的一切都統和在內的‘現實’之上,被吹笛人以自己的死亡和命運的死結,刻意的創造出了一個空洞。
這是一場獻祭,葉戈爾局長,我們搞錯了重點。”
“存續院的大門都無法封鎖內部嗎?”葉戈爾難以置信。
“存續院之門未曾辜負使命,我們確實是將內部所發生的一切全部封鎖。正因爲如此,才造成了四百餘次輪迴的堆積和重疊,間接的成爲了吹笛人的幫兇。”
哪怕一直到現在,院長002的聲音依舊未曾有絲毫的變化:“從一開始,他所想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
我們是被他引導而來的客人,在他的舞臺上翩翩起舞,作爲他的棋子,幫助他完成了獻祭的序幕。
現在,祭祀已經開始了,葉戈爾局長。‘祭品’已經無關緊要,真正重要的,反而是領受‘祭品’的【神明】——”
現在,伴隨着話語,在現境和石之母之間,那無窮盡的猩紅絲線,以命運所創造而成的枷鎖,驟然舞動在了深度之間。
再度編織,重組,順着往昔既定的變化而延伸,一重重的,纏繞在了那宛若黑洞一般的現實裂口之上。
宛若華麗而莊嚴的神壇一般。
撐起神明的御座!
“晚了。”
天獄堡壘之上,玄鳥疲憊的閉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黑暗的深度虛空中,無數天命的星辰變動軌道,宛若命運的波瀾匯聚,終於顯現出最終的導向……
——那一道,漸漸熄滅的破裂日輪!
黑暗如血,從日輪之上滴落,沃灌着大地。又升起,沒入了那漸漸展開的現實裂隙之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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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豎立在天地之間的巨眼。
這纔是,真正的重點!
維繫着現境和石之母之間那無窮命運枷鎖的核心,不是吹笛人。
他只不過是站在臺前的代理,用來吸引注意力的幌子。真正的毀滅核心,卻自始至終,都在現境的眼皮子底下。
槐詩!
“從一開始,作戰計劃的出發點就搞錯了,葉戈爾先生。”
院長002說:“一切鬥爭成立的前提,都是雙方一同爭奪勝利。當一方不在乎最終的結果時,剩下的一方同樣也再沒有抵達終點的可能。”
他說:“吹笛人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不在乎自己究竟會失去什麼。
他甚至不想贏。”
現在,現境已經再沒有辦法去幹涉即將發生的一切。
先是深淵之軍力,逼迫現境調動每一分能夠調動的力量,全力以赴,隔絕了絕大多數的干擾。
再利用自己爲誘餌,吸引了現境絕大多數的高層作戰力量,將他們同自己一起,桎梏在了石之立方的內部。
最後,再又通過事象破壞的方式,引導現境使用彩虹橋,鎖閉自身時間,隔絕了一切干涉,不論是對內還是對外,再無法進行時間的傳送。
現在,當現實的裂口出現,被從外部凍結的石之立方,再無法以任何的方式開啓。
也再無人可以阻擋計劃的運轉……
葉戈爾閉上了眼睛,剋制着怒火和不安。
“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不管想要做什麼,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
院長002回答:“如果還來得及挽回的話……”
伴隨着他的話語,宛若黑洞一般的現實裂口再度擴張,伴隨着漫天猩紅的枷鎖一起,籠罩整個戰場!
.
啪!
石髓館內,漏勺,掉在了地上。
廚房的門口,房叔茫然的低頭,看向落地的湯勺,試圖想要撿起,可不論嘗試多少次,手掌都好像幻影一般,從物質之中穿過。
然後,他才發現,自己的身體漸漸透明。
就在他的周圍,華麗而龐大的石髓館彷彿迎來了無形的風暴,崩裂縫隙,無數裂痕從牆壁之上蔓延,窗戶破裂,光澤暗澹,迅速的落滿灰塵。
就好像,恢復了鬼宅的模樣一般……
難以爲繼。
“彤姬小姐,再這麼下去的話,在下恐怕就要撐不住啦。”房叔無奈一嘆,看向了客廳:“就不能想點辦法嗎?”
“作爲第一受害者,我也沒辦法啊,老房。”
沙發之上,最先開始透明化的彤姬無奈的攤手,想要撿起桌子上的薯片,可是卻連這最後的干涉都無法維持了。
她說:“命運被更替了。”
確切的說,此刻正在被更替的,是‘過去所發生的一切’。
自從白帝子的幻影出現的那一天開始,她就已經有所預見,而隨着幻影漸漸真實,原本真實的一切,卻又變得漸漸虛幻……
事象存在的前提,被更改了。
兩種截然不同的可能正在進行逐步的更替。
正如同她曾經在赫利俄斯上對巴德爾所說的那樣——當兩種截然不同的命運出現衝突的時候,只會出現一個後果。
更弱的命運,會被更強的命運所覆蓋。
名爲彤姬的存在,漸漸的化爲虛無,包括她所帶來和改變的一切……
“沒辦法阻止嗎?”房叔緊張的問。
“已經晚啦。”
彤姬搖頭:“當‘表徵’出現的時候,病竈就已經深入骨髓了。即便是我做了什麼,也無從挽回,只會徒然暴露更多弱點。
況且,嚴格來說,我反而纔是篡改劇情的那一個呢……”
她想了一下,瞭然的點頭:“恐怕從一開始,那個傢伙所針對的,就是我吧?
哪怕就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也沒關係,直接將我存在的基礎徹底抹消,我就沒辦法對他進行任何的干擾。”
爲此,哪怕不惜代價進行超大規模的事象破壞,強行將現實扭曲,修訂命運,藉此,進行世界範圍的裁剪和覆蓋。
就好像將一本書前面已經寫完的劇情忽然粗暴的裁剪下來之後,更替成另一種未曾發生過的模樣一般。
最終,催生出自己所渴望的惡果。
走投無路的信徒,不惜一切的膜拜着不會迴應自身的結局,如此狂熱又愚昧的許下了不切實際的願望,去迎接着早已經失約的毀滅。
如此的瘋狂。
不,倘若視角從吹笛人身上超脫出來,俯瞰全局的話……
“或許,這就是原本的現實對我所進行的一次反撲呢。”
她託着下巴,陷入沉思:“這難道就是命運的慣性麼?那些被修改和抹除的可能,並沒有完全消失,而且依舊存在。
所以,現實出現分歧的時候,命運的定律便試圖將一切重新倒回正軌……所以不止是針對槐詩,也在針對我。”
她恍然大悟:“我差不多明白了。”
“我完全不明白啊。”
房叔嘆息,無可奈何:“能不能請您用更簡單快捷的方式解釋一下?”
“唔,一言概之,我也沒有辦法呀。”
彤姬歪頭,可愛眨眼,試圖衝澹一下嚴肅的氣氛:“這也不是我所能阻止的事情哦,老房,從一開始,重點就不在於我——”
“那在哪裡?”房叔不解。
“當然是將要做出選擇的人啊。”
彤姬回頭看向窗外,望着那一道漸漸蒙上陰翳的烈日之輪,許久,釋然的一嘆:“究竟是太一還是深淵烈日呢,槐詩?”
她說:“你自己來選吧。”
.
啪!
當同樣的破裂聲,響徹天穹之時,釘死在無窮命運之間的鳳凰之劍終於分崩離析。從枷鎖中解脫的宿命再度流轉,導向既定的滅亡。
命運匯聚,無數星辰的幻光像是潮水一樣,沒入了現實的裂口之中去……
而在那一片虛無裡,只有失去意識的東君懸浮在殘缺的日輪之間。
靈魂最深處,最後的光芒終於流盡,虛無的門扉無聲的崩裂……被阻擋在門後的狂潮,井噴而出!
那一瞬間,黑暗如光,從日輪之上升起,擴散。
遍照所有!
宛若漆黑的太陽,自深淵之中漸漸生長完成!
這便是偉大結局的容器。
而自靈魂彷彿都要歸於虛無的恍忽之中,槐詩艱難的睜開眼睛,可是卻什麼都看不清晰。
只有彷彿似曾相識的輪廓,從幻覺之中漸漸浮現,狂熱的凝視着他的面貌。
宛若,願望終於實現。
“啊,槐詩,好久不見。”
名爲吹笛人的陰魂微笑着,望着他,宛若踏盡苦難之路的信徒終於抵達了神殿一般,虔誠的覲見:
“我將這一切都獻給你,爲你洗盡鉛華,望你恢復原本的模樣——”
吹笛人彎下腰,莊重的叩拜,向着眼前的聖壇獻上一切的虔誠。
歡笑着讚頌。
那一瞬間,漫天猩紅之線的盡頭,無窮的血液和災厄順應着命運的枷鎖,從石之母的身軀之中流出,鋪天蓋地。
浸沒了破碎的太陽。
彷彿爲即將誕生的毀滅施洗那樣,無止境的沃灌着災厄的容器。
而在無數猩紅命運的糾纏之中,槐詩已經徹底的失去意識,只是本能的擡起頭,空洞的眼童顫動着。
未曾看向現在。
而是落向了過去。
未曾能夠發生的……過去。
就好像,看到了烈日從深淵裡升起的地方。
.
.
存續院,院長辦公室,當歇斯底里的打字機陷入了徹底的沉寂,崩裂,一顆顆按鍵從鍵盤上脫落,彈黃和鋼片從崩裂的外殼裡落出。
所殘存的最後白紙之上,空無一物。
只有最後的墨跡從軸心中之中漏出,從紙頁之上滑下,漸漸的勾勒出圓形痕跡……
宛若漆黑的日輪。
如此猙獰。
日曆液晶屏上,迎來最後的變化:
【成功率:0%】
.
.
“姓名?”
在高燒的恍忽裡,槐詩蜷縮在沙發上,再一次聽見那個陌生的聲音。
就好像,忽然回到了一切的源點。
真正開啓的地方。
他睜開眼睛,寂靜頹敗的石髓館內,前來拜訪的那位來客。
明明不知從何處來,但看上去像是成熟的社會人一樣,帶着親切的笑容,如此和藹。手中握着一本看起來很古老的典籍,正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直到沙發上的孩子沙啞回答:“槐詩。”
“年齡呢?”男人問道。
“八歲。”
“性別?”
“男。”
“唔,這樣的話就完成了,多謝你的配合,槐詩小朋友。”那個自稱爲會長的男人點頭,彷彿他真的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一樣,笑容感激。
槐詩忍不住別過頭,低聲都噥:“問這一些東西,有意義麼?”
“當然,這是必要的流程,相當於靈魂方面的認證步驟,不過說這些就太遠了……”
會長搖了搖頭,不在繼續。
當笑容消失之後,嚴肅的神情就令人不安,那麼鄭重。
在他的手中,古老的典籍展開,其中空白的一頁宛若活物一般升起,漂浮在了兩人中間,顯現瑩瑩光芒。
哪怕提前確認過好幾次之後,會長依舊再度發問:“那麼,你確定要簽訂契約麼,槐詩?”
“嗯。”
槐詩擡起手,想要伸向那一片呼喚着自己的書頁。
可在那之前,聽見了來自會長的話語。
“真的決定了嗎,槐詩?”
會長擡起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凝視着他的眼睛,鄭重的警告:“所謂的奇蹟,可是要用災厄去換取的東西。”
他說:“一旦拿起了這個東西,你的命運將會註定通往歧途,以後一輩子的人生,可能都不會再幸福了。
槐詩沉默着,看着他。
自高燒和病痛的折磨裡,那個孩子滿懷着疑惑和不解,“可如果不拿的話,我也不會幸福吧?”
“……”
會長沉默着,嘴角微微抿起。
許久,鬆開了自己的手。
就這樣,看着他,將那記載着自身命運的空白之頁,握在手中。
“槐詩,在我的見證之下,此刻,你與天國訂立契約。”
他說:“許下自己的願望吧,然後,準備用一生支付的代價。”
在破舊的沙發上,塵埃裡的孩子低頭,看向手中那等待着書寫的一頁,就好像,在猶豫一樣,終於,鼓起了勇氣。
“我……我想要爸爸媽媽回來……”
他輕聲懇請道:“我很想他們,真的很想。”
沉默裡,會長沒有說話,只是看着他的眼童。
眼神悲憫。
直到他失落的收回了視線。
“怎麼,實現不了麼?我就知道……”
他低下頭:“謝謝您,專門花時間跑到這裡來和我聊天,已經很久沒有人來看過我了。不論想要什麼,您都隨便拿吧,沒關係。
我只是……想要找個人說說話,謝謝你。”
“不,我並沒有在騙你,槐詩。”
會長伸手,撫摸着他的頭髮,那麼輕柔:“你的願望實現了,默數十個數字,然後睜開眼睛吧。”
他最後做出承諾:“你會得到你所呼喚的一切。”
那樣的手掌,緩緩的抽離。
寂靜裡,槐詩閉着眼睛,無聲的默數,感受到塵埃一點點的落在自己的臉上,一直到最後的倒數迎來結尾。
他再次睜開眼睛。
坐在桌子對面的男人已經消失了,連帶着他所留下的一切痕跡,彷彿幻覺一樣,只不過是高燒間隙的幻夢。
從不曾存在。
可在寂靜之中,卻有兩個隱約的腳步聲,迅速的接近,推開了大廳的門。
如此熟悉。
他難以置信的從沙發上爬起,擡頭,踉蹌的起身,跑向了門口。
終於看到彷彿漫長旅行之後歸來的身影。
同樣,他們正在看着他。
“媽媽……”
他再忍不住眼淚,張開手,想要擁抱。
然後,眼前一黑。
耳光聲隨後好像才響起,還有不耐煩的怒罵。
“發燒了不會自己吃藥麼?打什麼電話?不是都把錢給你了麼?真晦氣!還有,家裡怎麼給搞的這麼亂……我的東西呢?我的畫都到哪兒去了?”
那個聲音越發的尖銳,惱怒,“怎麼都沒了!我的表你放在哪兒了?槐詩,說話!啞巴了嗎!
槐均,你死了嗎?你看看你兒子,你倒是說兩句啊!”
“老子還沒反應過來呢,你怪我?你自己生的孩子,你自己管一下不會嗎!”
煩躁的聲音響起:“我就買了包煙的功夫,簽證就出事兒了,你怎麼搞的?要不是你,我們還用得着回來?”
“哈,現在開始怪我了?真厲害哦,當那會兒怎麼不見你這麼嘴硬?你去幹他們啊,來跟我逞威風?!”
有摔東西的聲音響起。
夾雜着爭吵和嚇罵,然後,如同曾經無數次那樣,變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廝打,哭號和怒吼。
“不要吵了。”
槐詩站在原地,茫然的看着那兩個扭打在一起的身影,呆滯的呢喃:“你們不要再吵了。”
無人迴應。
就好像,站在那裡的只是一張破桌子,一把椅子,一塊毯子一樣。
看都不想看一眼。
即便他吶喊,亦或者嚎啕,懇請,依舊未曾理會。
他閉上眼睛,不想再去聽那些尖銳的聲音,哽咽着祈求。
夠了,已經夠了。
求求你們,停下來吧……
明明願望已經結束了,可幸福卻未曾到來。
只有塵埃從暗澹的光中顫慄着,緩緩的落下來,落在他的頭髮。
再一次的,將他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