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章 勝者與愚者

自鼓聲裡,自雷鳴中,自潮水褪去的轟鳴裡,那輝煌之光芒傲慢的燃燒着,俯瞰着褪去的陰影。

將璀璨的風暴灑遍深淵,吹盡了一切的塵埃。

哪怕,燒盡最後的鮮血······

如此,劃分出現境和深淵的界限,黜落一切黑暗和污染。

最後,在大秘儀的收束之下,化爲了環繞整個現境的壁障。

將無數墜落的石之母殘片,抵擋在外。

就像是暴風雨中飄搖的孤舟那樣,在浪潮的起落中沉浮,應對這戰爭終結之前的最後餘波。

一片片龐大的地獄殘骸從風暴中落下,自光芒中燒盡,只留下了修長的尾跡,宛若墜落的星辰。

絢爛的光芒從撐起的天幕之上不斷的浮現,又落下,彷彿燃燒的雨水,如此璀璨。

照亮了槐詩的眼瞳。

他徒勞的伸出手,想要去留下那些逝去的光芒。

可是卻觸之不及。

荒蕪的曠野之中,只有輕盈的雙臂自始至終都將他抱在懷中,如此溫柔。

當槐詩擡起頭時候,便看到了便看到了她的側臉。

如此熟悉。

就好像,從未曾遠去······

「好久不見,槐詩。」她低頭看過來。

唯有此刻,槐詩才感受到她存在於自己的身邊,如此清晰。

槐詩疲憊一笑,看着她:「你不是一直都在麼,彤姬?」

那一雙眼瞳,微微愕然。

自槐詩的凝視之中。

就好像謊話被戳穿了那樣······

唯有,一度體驗過自己的所有被剝奪之後,才能夠體會到:自己曾經所習以爲常的一切,究竟有多麼的寶貴。

當死亡真正到來時,他所感受到的,除了茫然和抗拒之外,就只剩下了恐懼。

不僅僅是恐懼永恆的虛無。

同時,也在恐懼着······自己所失去的東西。

就好像賴以生存的空氣忽然消失不見那樣。

在此之前,從未曾察覺。唯有那一瞬到來,他才明白,自己究竟失去了什麼。

不論是槐詩還是彤姬,他們早已經綁定在了一處。

兩者共存。

或許,這纔是他們之間契約的本質。

「竟然被發現了嗎?」彤姬嘆息:「我還以爲很隱秘呢。」

「爲什麼不告訴我呢?」槐詩問。

「唔,有時候,女人保持一些神秘感會更好吧?」

彤姬搖頭,似是自嘲,「況且,作爲曾經的神明·······就讓我在自己的契約者面前,保留最後一點無所不能的形象吧。」

「嗯。」

槐詩輕聲迴應,反而令她疑惑起來:「居然不再問了嗎?」

「如果有一天,你想要說的話,就告訴我吧。」槐詩說:「不論什麼時候都可以。」

「.....」

自短暫的沉默裡,彤姬緩緩點頭,「好啊,就這麼說定了。」

「我剛剛······做了一個夢。」

自昏沉中,槐詩輕聲說:「我夢見老王八死了,可到最後,卻還在對我笑,得意的讓人想要打他一頓,但卻沒機會了。」

他停頓了一下,最後問:「那不是夢,對不對?」

「嗯。」

彤姬頷首。

「感覺,好像發生了很多事情,可那麼多事情,我好像都錯過了。」

槐詩閉上了眼睛,疲憊呢喃:「哪怕知道這並非是我能挽回的事情,可是卻總是忍

不住想,如果我在就好了······」

寂靜裡,有微涼的手指落在了他的臉頰上。

「將整個世界的救贖寄託在一人的手中,其本質,就是整個世界的罪惡歸結於一個人。

反過來其實也一樣,沒有人能夠解決所有。槐詩,這樣的想法過於殘酷和狂妄,也太過於不切實際。」

彤姬搖頭:「這並非是你的錯。」

「可爲何我會後悔呢?」槐詩問。

「因爲你就是這樣的人啊,槐詩,只要有人在你的面前掉眼淚,你就會覺得這是你的問題。

你對他人懷抱着太多的愛,可對自己卻太過稀薄。」

彤姬輕嘆:「不過,在你自責之前,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

「嗯?」

「關於洛基,我認識的那個洛基。」

彤姬說:「在神明時代,那個傢伙是最著名的謊言之神,司掌變化,幻象和魔法。實話說,論討人厭的程度,他比羅素還要更強一點。

可是和奧丁那個真正狡猾的傢伙比起來,那個傢伙又耿直的不像話。

直到臨死之前,他都認爲,神明的時代應當結束,諸神黃昏必須開啓。

一直到最後,那個傢伙都將自身視爲命運的一環,哪怕命運已經告訴他,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正因爲這樣,洛基所留下的神性纔會青睞真正的勇者,鍾愛敢於面對自我命運的人——」

她凝視着槐詩的眼瞳,告訴他:「換而言之,倘若洛基爲此而死,那麼這便是他爲自己所選的命運,他爲自己選擇的最好。

他做出了決斷,並非是爲了你或者其他人,而是爲了他自己。

你不必爲此而自責和懊惱······搞不好,他到臨死之前,還在想着你抱憾終身的樣子偷笑呢。」

自愕然中,槐詩呆滯着,沉默着,許久。

就好像再一次看到那擦肩而過的愉快笑臉,再忍不住,苦笑出聲。

「一直到最後,都讓人無可奈何啊······」

槐詩擡起頭來,再一次望向天穹。

看着那些墜向黑暗中的火焰,宛若淚水一般,閃閃發光。

如此璀璨。

當深淵的潮汐消散在黑暗裡,那一片不斷自現境之上劃過的閃光,就像是曾經的靈魂所留下的最後痕跡。

印刻在每一雙眼瞳裡。

可在寂靜的風暴裡,卻有龐大的陰影自閃爍的微光中,再度浮現。

遙遠的嘶吼聲傳來。

緊接着,隨之到來的,便是未曾預料的龐大沖擊······令整個邊境防禦陣線,再度崩裂出一道道裂隙。

神明在震怒嘶鳴!

如此的痛苦,但又是如此的,飢渴!

畸變至無比龐大的身軀不斷的舞動,糾纏不休。

逆着現境所噴薄而出的風暴,踏着最後的潮汐,從深淵中升起,撞向了將自己拒之門外的現境。

一次,又一次。

直到瀕臨崩潰的邊境防禦之上出現貫穿的裂口。

那一道蠕動的陰影在迅速的膨脹着,自天穹之上擴展,一直到將大半個現境都籠罩在內。

像是寄生蟲紮根那樣,祂蠕動着,擠入縫隙內,緊貼在現境上。巨柱一般的畸變口器伸出,貪婪吮吸。

吞盡現境所流出的血液······

這理當歸於自己所有的一切!

完全不顧及自己在風暴中被點燃的龐大身軀,祂忘我的啃食,撕咬,探向了現境最深處的領域。

數之不盡的神性和奇蹟,自那大口的吮

吸中,從現境的核心裡升起,投入到看不到盡頭的胃境中去。

直到,不堪重負的崩裂聲響起——

如同在每一個靈魂裡所升起的哀鳴,近在咫尺,迴盪在現境的每個角落裡。

創世計劃的風暴,戛然而止!

先後經歷了諸多衝擊之後,自石之母的碎片撞擊和牧場主的蠶食之後······現境的最深處,三道交錯的支柱,在無法維持原本的狀況。

自嵌合之中潰散。

無窮神性和奇蹟流溢的神髓之柱,耀眼的輝光,戛然而止。

緊接着,一道細碎的裂隙,無聲蔓延,自最初的寂靜之中,破裂的聲音漸漸高亢,到最後,化爲了震耳欲聾的轟鳴。

徹底斷裂!

在現境的天穹之上,那無數人習以爲常的耀眼光芒震顫着,閃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微。

到最後,風中殘燭一般的微光猛然跳躍,自迴光返照之中,灑下最後的耀眼光明。

徹底,熄滅——

黑暗像是潮水那樣,吞沒了整個世界。

當戰爭終於迎來了終結,這倉促又短暫的時間裡,所有人的面孔上甚至還未曾來得及浮現喜悅,便已經被黑暗所吞沒。

突如其來的黑暗之中,只剩下一片死寂。

只有神明狂喜的呼喊,啃食和咀嚼的詭異聲響,放口饕餮!

不止是戰場之上,自被侵蝕的邊境,乃至現境之內,所有剛剛經歷了混亂和災害的人們都茫然的擡起頭。

擡起手機,試圖用屏幕的微光照亮眼前的世界。

昂起頭,眺望着天穹。

不論如何焦急的尋覓,都已經再沒有了曾經的光芒。不論是星辰還是太陽。

當神髓之柱斷裂的瞬間,創世計劃再難以爲繼,白銀之海的狂暴亂流不斷升起,宛若沸騰。

再如何嚴密的認知操作,都無法彌補烈日消失時所帶來的恐怖衝擊。

幾乎,忘記了呼吸。

當每一個意識之中的不安的陰影無聲的升起時,便造就了令整個白銀之海都化爲灰黑的恐懼波瀾。

當創世計劃的風暴迎來終止,石之母所噴發出的洪流轟然而降,整個現境的每一片大地都已經被哀鳴着所籠罩,動盪不休。

只能被動的,承受着不斷到來的衝擊。

甚至,難以維持自身的深度······

就這樣,自驚恐的尖叫和歇斯底里的吶喊之中,宛若延續至時光盡頭的永恆黑暗,於此刻到來。

這便是由真正的地獄之神,所帶來的,最後天啓!

·

現境之外的深淵裡。

死寂的深度之間,一道道黯淡的微光,自疾馳中驟然減速,中止歸航。

深空軍團最後的六支艦隊停滯在了原地。

凝視着熄滅的現境,乃至那匍匐在現境之上的醜陋存在。

只是短短一瞬的遲滯。

「這裡是第五艦隊,旗艦屋大維號,在此,向中樞通報,返航中止——」

指揮官的話語停滯一瞬,苦澀一笑:「我知道你們可能聽不見,我不知道中樞是否還存在。如果,我是說······如果,還有人能收到的話,請轉告他們······」

他說:「我們未曾辜負使命。」

自始至終,通訊另一頭,都沒有迴應。

只有刺耳的噪音和雜波,不斷的迴盪。

於是,屋大維號,通訊中止。

悶熱的艦橋上,略顯蒼老的指揮官摘下了帽子,露出了溼漉漉的短髮。

「嘖,本來還說

,回家好好洗個澡的。」

他搖了搖頭,擡起頭,看向了船員們,咧嘴一笑:「大家再加個班,放心,增援一會兒就到!」

一瞬間的寂靜,嘈雜的聲音響起,滿是不快。「老東西糊弄誰呢。」

「老子通訊班還在修天線呢,你打的了個鬼的電話!乾脆燒兩張報紙算了!」

「老逼登又騙人了,一張嘴我就知道他要講屁話。」

「有增援我他媽倒立着把這雙鞋吃下去!」

不快的抱怨,戲謔的嘲弄,亦或者是煩躁的痛斥。

匯聚而來的人羣,一鬨而散,迴歸了自己的崗位。

無視了安全操作守則,分發着最後的菸捲,稍縱即逝的微光照亮了他們嘴角勾起的微笑。

在深度之間,最前方,第六艦隊的旗艦,率先調轉了方向。

緊接着,後面亮起了第二盞燈光。

第三道、第四道······

最後的星辰們怒罵着,呵斥着,吶喊者,再度,衝向戰場。

而在那之前,大地之上便已經有憤怒的火光再度涌現。

逆着天穹,升起。

宛若暴雨。

撲向了近在咫尺的神明······

這便是世上所殘存的,最後的光芒。

在漸漸崩裂的戰場之上,浩蕩行進的裝甲車隊們一支又一支的踩死了剎車,然後,調轉方向。

轟隆隆的聲音像是潮水。

遠方傳來了嘶啞走調的歌唱。

在黑暗裡,那些閃爍的探照燈光照亮了那個佇立在原地的身影。

槐詩擡起眼睛,眺望着現境的模樣。

近在咫尺。

就好像伸手就可以觸摸到那龐大的輪廓······

在他身旁,宛若幻影的彤姬揹着雙手,隨着他一起望着遠方的景象,並不催促,也並不焦慮,只是好奇:

「你在等待什麼呢,槐詩?」

槐詩想了一下,認真的回答:「大概,是奇蹟吧?」

「奇蹟就在你的手中。」彤姬說。

「我知道。」

槐詩低頭,凝視着指尖那閃爍的微光。

光芒照亮了他的眼瞳。

如此平靜。

「在以前的時候,我做夢都盼着現境之光爲我熄滅的這一天,當這一天到來的時候,我已經不再想要得到這一份力量了。」

他說:「不應該是現在,也不應該是這樣。」

他閉上了眼睛。

於是,遠方的聲音越發清晰。

並非來自戰場亦或者是神明,而是更遙遠的地方,更加真切的地方。

來自現境的鳴動。

宛如苦痛的呼喚和吶喊。

求救。

向着他。

向着唯一一個,能夠挽回這一切的人。

「彤姬······」

自沉默裡,槐詩忽然問:「倘若我成爲太一的話,能夠代替神髓之柱,將現境再次照亮嗎?」

「杯水車薪。」

彤姬搖頭,遺憾的回答:「即便再怎麼強大的天敵,依然是天敵啊,槐詩。相較現境而言,即便是神明也宛如塵埃。」

她停頓了一下,斷然的說道:「不過,倘若妥善運用這一份力量的話,哪怕是解決牧場主也不在話下吧?」

「可倘若現境無法存續的話,我要這一份力量有什麼用呢?」

槐詩問:「天底下,難道有活在黑暗裡的太一麼?」

彤姬沒有回答。

「你也覺得,不應該是這樣,對吧?」

槐詩笑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長長的吐出:「所以,你會原諒我的一意孤行麼?」

彤姬回過頭來,看着他。

如此接近。

端詳着他的眼瞳。

就好像猜到了什麼一樣,並沒有生氣和不快,只是擡起手來,輕輕的觸碰了一下他的眼睛。

那麼認真。

「我喜歡你這樣的眼神,槐詩。」

她說,「你來做出決斷吧。」

「不論你選了什麼,我都將見證你的一切。」

彤姬毫不在意的微笑,告訴他:「你是我的契約者,不論你是否能夠成爲太一,都一樣。」

那一瞬間,槐詩低下頭,凝視着手中漸漸浮現的微光。

如此耀眼。

可同昔日現境的輝光相較,卻宛若螢火。

如此渺小。

照亮了他的微笑。

「——那麼,就將這一份來自我的光,獻給這個世界吧。」

「即便只有一瞬?」彤姬問。

「在我快死在大君的手中時,其實也這麼想過。」

槐詩微微聳肩:「本來以爲自己能夠堅持很久,可實際上,我比自己想的還要更加渺小……但我並不覺得後悔。」

「所以,哪怕只有那麼一瞬間,也無所謂。」

他擡起了手掌,認真的說:「只要能這個世界毀滅的時間往後拖延了一點點。那麼這就是我的價值所在了。」

那一瞬間,隨着奧西里斯的束縛剝落,鋼鐵之書落入了槐詩的手裡。而他的另一隻手中,沉寂的太陽殘骸浮現。

璀璨如寶珠,清澈如水晶。

東君之力,源自於此。

可不僅僅是東君,伴隨着聖痕的剝落,雲中君、大司命、少司命、山鬼,乃至陰魂……

奇蹟自光芒之中流轉,落入了太陽的殘骸中,將那沉寂之火焰,重新點燃。

「於此,將昇華者槐詩的一切奇蹟,償還人世。」

槐詩後退了一步,借力,向前奔跑,用盡自己所有的力量。

毫不猶豫的,向着現境,拋出!

彷彿流星再度升起。

逝去的光芒歸還,自現境的呼喚之下,落入天穹之上熄滅的空洞裡。

一點閃爍的輝光自那黑暗裡浮現。

此爲,太陽的殘骸!

「於此,以深淵之獵獲爲贈禮,饋贈神髓!」

伴隨着槐詩的話語,就在他的身後,彷彿宛若山巒的龐大巨獸自擴散的陰影之中升起,擡起猙獰巨首,自戰場之上的馳騁。

張口,將整個地獄中的一切凝固的靈魂和地獄沉澱吞盡。最終,展開了宛若天幕的龐大雙翼。

向着現境翱翔。

追逐着東君的幻光,投入熄滅的熔爐之中去,令空洞的黑暗裡,那一點微光迅速的膨脹。

像是重新燃起的火堆一般。

自煤炭和燃料之下,浮現出絲絲縷縷的灼紅,點燃。

此爲,深淵之種!

「然後······」

槐詩向沉寂在昏暗中的世界,展開雙臂:「於此,將光明王之遺留,送還世間!

永恆的昏暗裡,一縷微光從虛空之中照落。

逝去的神明自虛無之中擡起眼睛,疑惑的凝視着面目全非的世界,很快,便彷彿明白了什麼一樣。

滿足的頷首。

寂靜裡,好像有什麼人從槐詩的身旁走過,微笑着,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祝賀着久違的再會。

然後,又再一次的離別。

就這樣,走向了久別的故鄉,走向那一片重新燃起的灼紅之中,歸還自己的所有!

令那冰冷的熔爐裡,火光沸騰着,再度拔升而出。

從宛若日蝕一般的黑暗裡,掙扎着,驅散永恆的死寂,令天穹之上染上了太陽的色彩。

此爲,永燃不滅之火!

現在,當槐詩低下頭,看向了胸前那一道久違的空洞時,不由得微微一笑。伸手,沒入其中,握緊了那一道不知何時起,被藏進了自己靈魂之內的威權。

勝過世上一切美好的璀璨之光,緩緩的升起。

——太一的神之楔!

拔出!

「於此,以太一之威權,奉獻現境!」

那一瞬間,自槐詩展開的手中,太一的神之楔進發無窮光耀,升起,向着現境,墜落。

如箭。

無窮之光貫穿了牧場主的醜陋身軀,自瓢潑一般的血雨之中,落入了現境的熔爐之內。

帶來了,原初的火花!

當東君和太一之威權完成結合的一瞬,無窮深淵之災厄便如同柴薪一般,被徹底點燃。

在天穹之上,那彷彿逝去的太陽,再一次,噴薄怒焰。

向着無窮的黑暗,縱聲咆哮!

此刻,燃燒的星辰高懸於天穹之上,自黑暗中運行,向着黯淡的世間灑下光明,照亮了那些驚恐的眼瞳。

「最後——」

槐詩喘息着,擡起了顫抖的雙手,微微一笑。

命運之書的輪廓,自源質的輝光中重現。

向着現境,緩緩的升起。

「——以此永訣地獄之理想,報償世界!」

一道裂隙,無聲從命運之書上浮現,緊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如此,書頁翻開,無風自動。

敘述着往昔無數莊嚴史詩的故事,人世之英豪,偉大之創造的記載,自光芒中流轉。

到最後,盡數落入了燃燒的太陽之上。

任由那燃燒的光焰,將自己點燃,從其中所涌現的,乃是窮盡無數奇蹟之後所鑄就的瑰麗色彩。

昔日理想國最後的遺留。

重塑萬象,拯救世界四次有餘的偉大理想——

百分之四百以上的修正值!

在這彈指間,徹底焚盡!

一切的光彩盡數落入了那三柱所形成的龐大熔爐之內,沃灌所有,令太一的神之楔再度生長,宛若結晶碰撞的聲音此起彼伏,無止境的擴展,最後,同神髓之柱,生長在了一處!

以此微不足道的所有爲犧牲,再度接續斷裂的現境柱石。

重新,補上了一線······

令黑暗的世界,迎來光之洪流!

黯淡的太陽在迅速的膨脹,無止境的神性變化之中,神髓之柱之上的龐大裂隙在修正值的推動之下,緩慢的開始了彌合。

而真正的奔流之光,再度將一切徹底照亮。

焚燒着近在咫尺的地獄之神,另一張扭曲模糊的面孔劇烈的抽搐着,發出響徹天地的嘶鳴。

張口,癲狂的撕咬。

可自巨口的衝擊之中,太陽卻再一次的升起,執拗的燃燒着,焚盡一切黑暗,無窮的光芒升騰。

烈日於此重鑄。

普照萬象!

無償的饋贈着溫柔的暖意和光彩。

不顧自身再度崩裂,浮現縫隙······

傾盡所有,以此光芒,照遍世界!

也照亮了槐詩的眼瞳。

自荒蕪的戰場之上,他踉蹌的後退了一步,坐在地上,凝望着那一片自己所締造的光芒。

便不由得微笑。

「用盡自己的一切,做了一刻的救世主。」

彤姬陪伴在他身邊,隨着他一同眺望着重新點燃的世界,忽然問:「滿足了嗎,槐詩?」

「我不想做救世主,彤姬。」

槐詩眺望着那重歸光明的世界,微微搖頭:「如果這個世界應該放光,那麼就讓它去爲自己而亮……」

他昂首,平靜的等待着:「難道,這世上只有我一個人會想着逞英雄嗎?」

那一瞬間,熾熱的風從遠方吹來,古老的風沙之中,好像傳來了逝者的笑聲。

無數舞動的塵埃和沙塵涌動,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光芒落下,照亮了昔日諸王之陵墓的恢弘模樣。

可一切,都如同泡影一般消散。

只剩下一道道耀眼的河流,自逝者的陵墓之中升騰而起,環繞現境,最終,纏繞在太陽之上。

將這一份數千年以來埃及譜系所積累下來的所有神性,饋贈太陽!

爲重生的烈日,注入鮮血!

再然後,破裂的天穹之上,有一道龐大的陰影浮現。垂死的巨獸驚恐的掙扎,灑下無窮的鮮血。

自天敵的奮力投擲之下,落入了烈日之中,化爲柴薪,旺盛燃燒

緊接着,再一道,又一道……

甚至,奮不顧身的去割裂牧場主的血肉,將這一份神性歸還現境之中……

當羅馬的鐘聲響起,塵封的狼血之地上,一座座大門轟然洞開,千萬道沉睡的聖痕升起。

向着太陽……

自羽蛇的咆哮中,美洲邊境上無數殘存的巨塔緩緩開啓頂端,自美洲譜系的緊急搜索之下,所有的源質儲備,盡數落入了日輪之內,沃灌着光芒。

「到底是理想國啊。」

玄鳥輕嘆着,摘下了煙桿,輕聲一笑:「不過,難道世間只有汝等會放光麼?」

白狼鉤劃下毫無吝嗇。

自龍的長吟之中,龍脈之血噴薄而出,無窮的輝煌流光自大地之下升起,宛若巨柱,匯入了烈光。

緊接着是俄聯,天竺……乃至一個個微小的譜系之中!

當一份光芒點亮的瞬間,無窮的光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

不惜,傾盡所有······直到斷裂的神髓之柱,再度彌合,迴歸了原本的位置爲止!

於此締造普照人世之光明。

——這便是現境之太陽!

就在這一刻,重生的烈日之中,無窮光芒裡有隱約的身影,緩緩的浮現。

順應着來自命運之書的遙遠鳴動,槐詩緩緩的伸出手。

握緊!

於是,太一之手自烈日之中升起,宛若日冕拋射一般,形成了鋪天蓋地的毀滅風暴。

捏住了那一隻刺入現境的痙攣口器,乃至,牧場主的面孔!

就像是燒紅的鐵鉗。

嗤嗤作響。

無窮烈光噴薄,宛若有巨人的雙眸冷漠俯瞰。

「那樣美好的仗,他們已經打完了。」

現境之太一,伸手,猛然貫入了牧場主的巨口之內,攪動,搜尋,緊握住了所有被祂奪走的所有神性和靈魂。

告訴祂:「如你一般的醜物——」

「——不要再來礙眼!」

轟!

那一瞬間,自那宛若現境之手一般的龐大五指,猛然拔出。

再然後,將匍匐纏繞在現境之上的畸形身軀拽起,不顧地獄之神

的狂怒掙扎。粗暴的蹂躪,掠奪,肢解。

最後,掄起了那龐大的殘骸,拋出!

砸向深淵中去!

就這樣,冷漠的俯瞰着他消失在深淵的盡頭,直到再也不見。

那巨人的身影緩緩消散。

創世計劃的光芒,再度籠罩世界。

那莊嚴之光沐浴着無窮的殘骸之雨,依舊屹立於深淵之上。

這便是現境。

·

當一切終於徹底結束。

漫長又漫長的寂靜裡,世界沉默着,毫無聲息。

只有璀璨之光自大地的盡頭孕育着,涌動,重生的烈日放肆的燃燒,從地平線上跳躍而出。

太陽照常升起。

當濃煙散盡之後,這澄澈又純粹的光芒再度灑落倫敦,照亮了一片片廢墟,乃至,破碎的統轄局大樓。

無數直升機起落,龐大的工程車輛已經開始了緊急作業。

抓緊一切時間,搶救和挖掘。

在更多的城市街道之上,經過黎明之前的混亂之後,遍佈着垃圾和惡臭,一片狼藉。

不過,早起的環衛工人們已經抱着巨大的掃帚開始了清晨的清掃。

一輛輛汽車匯聚在馬路之上,等待着紅綠燈。

焦躁的按下喇叭。

懵懂不覺的醉鬼踉蹌了一下,抱着電線杆大口嘔吐,引來了一片罵聲。

站臺旁邊,等待班車的學生們打鬧着,嬉笑,拿出手機來分享昨夜的見聞。

可還有更多匆忙的腳步奔行,悽清的街道之上漸漸人潮洶涌。短暫的混亂之後,所有人再一次投入到自己的生活中去,昨夜的所有,宛若一夢。

只有偶爾在茫然或者遲疑的時候,便會下意識的的昂起頭,看向天穹之上的光亮。

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了些微的弧度。

而太陽還在升起。

運轉。

那過於耀眼的光芒奔流着,照亮了沉寂的山巒和海洋。

飛揚的黃沙之間已經再無諸王之陵墓的模樣,乾涸的戰場上,不復曾經的混亂和喧囂。

只有壕溝和淤泥之中,一張張疲憊的面孔擡起,貪婪的凝視着那宛若珍寶一般的陽光。

擔架上,亦或者是戰場中,那些再無聲息的蒼白麪容沐浴在風裡,漸漸被塵埃覆蓋。

光芒灑下,將那些漸漸暗淡的空洞眼瞳照亮。

溫柔的從每一個靈魂之上撫過,帶來些微的暖意,彷彿擁抱一般。

告訴他們。

不要害怕,我就在你的身邊。

於是,自死寂之中,再無法剋制的含糊更咽聲漸漸萌發。

悲泣和吶喊的聲音響起,在狂喜的大笑之間。

當苦痛終於結束之後,眼淚再忍不住落下來。宛若雨水那樣,撒入了土地。

漸漸的,消失不見。

當黑暗褪盡,此世光耀,如同往昔。

亮起的晨光之中,槐詩伸手,向着天空。

靜靜的等待着。

直到那源質的流光再度顯現,古老的典籍從天而降,落入了他的手中。

命運之書,再度歸來。

只不過,其中所蘊藏的所有修正值都已經消失不見。

空空蕩蕩。

可是,當那一份作用在自己命運之上的壓力消散時,槐詩卻不由得鬆了口氣,如釋重負。

捨棄自己的一切,能夠完成如此偉大的創造。

還有什麼可遺憾的呢?

「看到了嗎槐詩?」

彤姬擡起手,遮擋着那過於耀眼的光芒,眯起眼睛,眺望着烈日的輝光:「你不做太一,可真正的太一卻因你而成。」

她回頭看向自己的契約者,微笑:

「從今往後,你就是太陽了。」

「我不想做太陽,彤姬。」

槐詩輕嘆着,看向烈日,許久,自嘲一笑,「可是,那些我追逐的星星都熄滅了……」

他說,「我必須放光。」

彤姬問:「是爲了他們嗎?」

「還用問麼?」

槐詩斷然回答:「當然是爲了我自己啊。」

在他的手中,命運之書煥發出隱隱的微光。

宛如來自烈日一樣。

如此純粹,再無其他的色彩。

那些曾經的星辰已經熄滅,先導者們所留下的路,他已經走完。

現在,輪到他走到前面去了。

由他來決定,自己的,後繼者們的未來——

可當面對着那一片看不見盡頭的未知時,槐詩卻不覺得孤獨和不安。

只要他回過頭,便能夠看到,那些曾經照耀着自己的星辰,還有他們所遺留下的光彩。

就這樣,他們踏上了漫漫歸途。

當天穹之上,直升機的轟鳴聲漸漸降下時,槐詩便停在了原地,昂起頭,凝視着那天國譜系的徽章。

招手。

在降落的直升機裡,一個又一個的熟悉身影向着他走來。

在最前面的,是副校長。

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已經知道了。」

槐詩看着他,還有他身後的維塔利、奎師那、米哈伊爾等人,還有他們的神情······

好幾次,他欲言又止。

他想要說點什麼鼓舞人心的話,卻不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到最後,當他歸於平靜。

自沉默中,槐詩頷首:「從今以後,要仰賴各位的支持了。」

無人迴應。

自短暫的寂靜裡,副校長率先低下了頭。再然後,是黑神、奎師那、大宗師······

毫無任何的猶豫。

他們恭謹的俯首。

理所當然的,向着天國譜系之主撫胸行禮,致以謙卑與問候。

就這樣,槐詩穿過了人羣,走向了最後方的擔架,看向上面那個陷入永恆沉睡的蒼老男人。

破碎的面孔之上依稀能夠分辨出一縷曾經的笑容。如此愉快和得意。

槐詩彎下腰,輕輕的擁抱着他,剋制着流淚的衝動。最後道別。

他說:「老師,我回來了。」

·

·

嘈雜喧鬧的倫敦,混亂的挖掘工程之外,臨時的帳篷裡。

剛剛從會議中歸來的艾晴掀開簾子走進,顧不上摘下發箍,躺在了簡陋的牀上,疲憊欲死。

可當她閉上眼睛之前,視線卻停留在了牀頭。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裡的一具鐵箱,如此熟悉。在上面,閃爍的紅燈已經無聲熄滅,鎖匣開啓。

當她伸手將小小的行李箱打開後,卻發現,裡面只墊了兩層厚厚的海綿絨,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一根簽字筆和一個信封。

信封上,帶着熟悉的落款。

——x

【艾晴,當你看到這一封信的時候,那麼就證明最糟糕的意外已經發生。對此,我無可奈何。

我將我所有的一切留給你,不論是這一份職責所代表的重擔還是詛咒。也希望你能夠從漫長的工作盡頭覓得些許自我之價值,人生之意義。

會休息吧。

從現在開始起,你的工作,將永無止境。

——你親愛的,終於退休的,前任上司:席樂娜·羅森博格·卡羅爾。

ps:加班不是懈怠人生的理由,早點搞定你的狗男人結婚吧,傻姑娘。】

「......」

自漫長的呆滯中,艾晴放下了信封。

閉上眼睛。

許久,再忍不住,沙啞的輕嘆。

「到最後都這麼喜歡折騰人啊。」

可惜,已經無人迴應了。

只有在寂靜中,她拿起了最下面的那根代表着架空機構最高權限的簽字筆。

在信封裡的第二張就職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彷彿有泡影碎裂的聲音傳來。

往昔的一切像是夢境一般的消散,不論是陰晴還是艾晴,有關她的一切書面和數據記錄,自此刻起盡數從現境消失無蹤。

所留下的,只有一個簡單的代號。

——【架空樓層負責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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