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面而來的,是未曾體驗過的恐怖寒風。
等柴川創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站在了絕頂的萬丈高峰之下,擡頭,便能凝視那宏偉而壯烈的光暈。
像是極光那樣舞動在空中,佔據天穹,輕而易舉的將萬物染上了自己的色彩。
從未曾見過如此壯絕的巔峰。
兇險又崇高……
當它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世上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因爲那是天地的樞紐。
明明如此寒冷,可是卻並不能感受到懼怕。
因爲胸臆之間燃燒着未曾預料的恐怖火焰,驅散了不值一提的寒冷,將他的眼瞳燒紅了,催促着他上前。
向着這早已經埋葬了無數屍骨的險峰發起挑戰。
哪怕不斷的有慘叫的聲音隨着枯瘦的軀殼一起,從空中墜落,在身旁摔成肉泥……飛迸的血色落在了他的臉上,帶來誘人的甜香。
每攀升一步,就有一步的喜悅。
就好像曾經過去所經歷的一切那樣。
從生下來開始,在幼稚園之中便開始了競爭。學生只能夠被奴役,班長有最優先用飯的權利,可以自由選擇牛奶。
但是依舊要聽命於老師,爲老師的命令奔走。
可老師要聽命於校長,哪怕再怎麼不合理的教學要求都要達到。
校長遇到有些學生的家長也要堆起笑臉,奮力討好。
在校董和投資人的面前,所有人的努力都變成了一組數字,寫在一張張浮誇的笑臉上,任由遴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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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要給前輩倒茶,前輩也要向課長請安。課長在CEO面前什麼都不是,可CEO也要向役員,向更高的取締役俯首。
人的世界,是具備着等級的。
看不見的樓層分隔了高度,將一切都籠罩在其中。
討好師傅,成爲了首席的師兄,可以隨意支使其他的學徒爲自己處理雜物。
得到了技藝,成爲了廚魔,便能夠擺脫金字塔最底層的促狹,擡頭仰望時,能夠看到大將森冷的面孔。
超越同學,超越同僚,超越老師。
一步步的將自己的名字掛在大吟的名頭之上……
但這就夠了嗎?
爲什麼要停下來?
當他看向周圍其他庸庸碌碌的同濟時,便會油然產生不解的困惑——這難道不才是剛剛開始嗎?
他奮力,向上攀爬,忘卻了所有。
評價廚魔一星,獨當一面,出師之後便能夠賺取到海量的金錢。
可金錢再多也毫無意義。
得到二星,便能夠掌控大吟,成爲說一不二的大將,行走在聚光燈下,享受所有人嫉妒的視線。
但依舊侷限於大吟的招牌之下,被先代的輝煌所掩埋。
得到三星評價,柴川氏可以自成流派,孤高的俯瞰,笑傲同濟……
再向上,更向上……直到公卿低頭,大夫禮敬。
哪怕在上皇的面前也可以談笑風生!
對的,沒錯,只要向前,所有的對手都匍匐在自己的腳下!
向着廚魔之頂的寶座,柴川創奮力進發!
只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
在餐桌之前,柴川創的手臂已經裸露白骨。
不斷的有汗水從額頭和麪孔之上滴落。
汗流浹背。
劇烈的喘息。
在那指骨之間,一雙顫抖的筷子始終無法跨越最後的那一線。
距離的終點,只有一步之遙。
只差最後一步了!
“可惜啊,到此爲止了。”
郭守缺憐憫的俯瞰着那個狼狽的對手,頭頂,冷酷的燈光灑落,龐大的陰影擴散,覆蓋了那一張蒼白的面孔。
那一瞬間,在絕頂之下,恐怖的暴風雪戛然而止。
柴川創終於看到了……天穹之上萬丈霓虹之後,那猙獰的陰影,還有那一雙漠然而嘲弄的眼瞳。
向下俯瞰。
凝視着手掌之中奮力掙扎的螻蟻。
黑暗在瞬間籠罩了一切,當美妙的幻覺消散時,胸臆間野心的火焰不知道何時已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
他低下頭,看到胸前的缺口,還有那些蠶食着肺腑的毒蟲與蠕動的面孔,它們在獰笑,向着自己。
當他擁抱權力的時候,權力也在吞吃着他……
這一瞬間,壯絕的萬丈高峰,終於展現猙獰!
雪色褪去之後,便只剩下了蠕動的猩紅。
無數斷裂的肢體繁複堆砌,數不清的破碎頭顱鱗次櫛比,腥臭的血色自間隙之間流出,爬過一張張扭曲的面孔和空洞的眼瞳。
由屍骸所堆積成的慘烈山巒裡迴盪着恐怖的尖銳笑聲!
一條條觸手從其中伸出,拉扯着他支離破碎的手臂和身體,向內,一點一點的收縮……
“走開!!走開!!!”
柴川創驚聲尖叫,狂怒着咆哮,奮力的掙扎着。
踉蹌後退……
哪怕從幻覺之中清醒,也依舊無法擺脫那恐怖的夢魘,也無法從面前那一隻豬頭的空洞凝視裡逃走。
龜裂的面孔在迅速的扭曲,卻已經沒有血水能夠滲出。
在哀鳴之中,最後的意識分崩離析。
徹底暈厥。
在死寂之中,只有其他六位廚魔的面孔漸漸陰沉,表情抽搐着,臉色鐵青。
而在盤子裡,那一顆豬頭依舊完整。
不但沒有隨着溫度的逝去而散去香氣,反而在犧牲品的供奉之下越發的誘人,泛起一層難以言喻的美妙油光。
誘惑着下一位犧牲者登場。
可是卻沒有人再邁出腳步,不論多麼耐心的等待,都沒有人再說話。
“怎麼啦?這是怎麼啦各位?
郭守缺輕聲嗤笑着,端詳着那一張張複雜的面孔:“這樣就打退堂鼓了?這樣就感覺到害怕了?不過是纔有一個人失敗而已嗎?”
有人按捺不住憤怒和不安,低聲咆哮:“這種東西……難道真的能夠算是什麼料理麼!”
“爲什麼不算?所謂的豬,不就是給人吃的麼?只不過是對客人的要求高了一點而已啊。否則,又爲何要叫做少牢?”
“此乃諸侯之享!”
郭守缺咧嘴,露出參差不齊的鋒銳牙齒,恰似怪物展露自己的武器那樣,獰笑:“汝等應該能夠感受到吧?這一份社稷之重……哪怕是再怎麼貪婪,死後會化作怨靈作祟的謀國之輩,也會在這一道少牢的面前感受到飽足!
可若非氣魄驚人、鯨吞四海之人,沒有一城一國之主的雄心與手段,便不足以享用這樣的殊榮!”
“倘若無此氣量的話,就不要再提什麼裡見家之位了。德不配位,必有災殃。虛有其表的無能之輩、蠅營狗苟的陰私小人、掂量不清自己斤兩的蠢物就活該被吞吃!就算是淪落到多麼可憐可悲的程度,也不過是咎由自取而已!”
“來吧,讓我看看各位的格局,讓我來看看各位的氣魄所在!”
在暴虐的大笑聲裡,郭守缺緩緩展開手臂。
龐大的陰影籠罩在整個賽場之上,無數隱藏在黑暗裡的牙齒自靈魂最深邃的地方緩緩展露,滴落了粘稠的口水,帶着無以言語的惡意和飢渴。
自巔峰之上,向下俯瞰,嘲弄發問:
“今日,爾等能否讓我暢快飽足?”
槐詩垂下眼睛。
“走吧真希。”
槐詩緩緩起身,告訴她:“沒必要再看了。”
那個老鬼,從一開始,就是爲了折磨人來的!
這種足以饗食鬼神的料理,拿到這裡來,簡直就是跨緯度打擊!功夫再厲害也打不過洋槍,對手的數量再多,對二向箔而言有用麼?
如果不是生來與國朝氣運相連的皇親國戚,沒有傳承神性之血,不是那種能夠白手起家問鼎諸侯之位的百代人傑,恐怕都是絕對不可能將那東西吃進嘴裡的。
傳承了數千年之後的少牢所代表的,便是這一份恐怖的社稷之重。更不要說在料理之內又藏着什麼樣的東西了。
從一開始,就站在不敗之地。
偏偏還用盡了下三濫的手段去搞對手的心態……簡直就是屠殺之後還要鞭屍一樣。
強的過頭,又卑鄙的要命。
毫無任何可利用的弱點。
簡直……無懈可擊。
“不嚐嚐看麼,懷紙小姐?”
彷彿能夠察覺到背後離去的身影,郭守缺頭也不回的問道:“以老朽拙見,此處能夠享用這一道少牢的人除了你之外也沒有幾個了。”
“有機會吧。”
槐詩面無表情,如是迴應。
少司命可以吃得下,樂園王子也可以吃得下。
不論是災厄樂師也好,還是大羣之主的身份,他都有足夠身份和資本去享受這樣的待遇。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沒有贏的信心。
“對了,順帶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公佈。”
在離去之前,忽然聽見郭守缺提高的聲音。
老人愉悅的回首,咧嘴,向着場外的觀衆們微笑:“明天,挑戰還會繼續。我會隨機的從剩下的廚魔裡,選出一半的對手……老頭子可是不牴觸車輪戰的,還請各位做好準備吧。”
“對了,懷紙小姐要來的話,隨時歡迎,什麼地方都可以。”
陰影之中的怪物咯咯怪笑着:“拋去其他無關的東西,我覺得,你是唯一一個可以給我帶來驚喜的對手了。到時候還請好好發揮。”
槐詩的腳步停頓了一瞬,回頭看了過去。
看着那一雙滿盈着黑暗和地獄的眼睛,告訴他:“我會的。”
隨着槐詩的離去,比賽依舊在繼續。
不,應該說,一邊倒的屠殺才剛剛開始!
可在賽場之外的觀衆席上,不斷的有廚魔起身,轉身離去……頭也不回,腳步匆忙,好像在逃亡那樣。
此刻離去的人裡,有超過半數,已經打定了退出的主意。
已經被那樣慘烈的場景徹底擊潰了心神。
死寂裡,只有沙啞的大笑聲。
那個來自太清重工的怪物,以一己之力,將恐怖的陰影銘刻在所有人的心中,用這一份無可匹敵的實力將所有的信心摧垮。
孩子們,逃吧,走吧,趕快跑吧!
因爲你不可戰勝的強敵就在這裡!
一直到離開賽場,回到了住處,槐詩都沒有再說話。
“真過分啊,爲什麼要這麼針對懷紙小姐呢?”
悶悶不樂的真希抱怨道:“他不是琥珀堂姐的代理人麼?大家難道不是應該是戰友纔對麼?”
“對那種老東西來說,戰友這個詞實在太過廉價了,沒有任何意義。”槐詩搖頭:“只要站在賽場之上的人,都是他的敵人。六親不認纔是廚魔對決真正的精髓,如果戰友攔了路,那就把戰友一同殺掉,擊潰。”
對於像是他那麼龐大的怪物,真的需要戰友這種東西存在麼?
“搞不好,最後說不定真的要打一場。”槐詩傷腦筋的揉着眉心:“我也得開始準備了。”
“誒?”真希驚訝的擡起眼睛,“可是我不想當家主啊。”
“……”
槐詩無言以對。
這就開始擔心當家主的事情是不是有點早了?合着你就真覺得我贏定了?
這信心怎麼說也太過頭了吧?
“雖然感覺那個老先生很厲害是沒錯啦,但我覺得,懷紙小姐也不弱啊。”
真希認真的說:“要我說的話,最後贏的一定是懷紙小姐纔對。”
“……”
沉默裡,槐詩輕聲笑了起來,揉了揉她的頭髮。
“那就,借你吉言。”
揮手說了晚安之後,懷紙小姐瀟灑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關上門,然後纔開始慌得一批……
翻了一夜的食譜,終於從字裡行間看出了自己的未來。
沒救了,等死吧,告辭。
.
.
廚魔對決的結果毫無任何懸念。
七人慘敗。
懷石、拉麪、刺身、壽司、牡丹鍋……
所有自負的料理被郭守缺當做小菜一樣的吞進肚子裡,依舊毫不飽足。而所有人到最後,都沒有能夠成功的將少牢夾進自己的盤子。
反而是比賽結束之後,仍嫌不夠的郭守缺自己調了一盤蘸料之後,直接手撕豬頭肉給吃的乾乾淨淨。
當着所有對手的面,從耳朵到腦髓,沒有一片剩下來。
放肆咀嚼着那一份令人膽顫心驚的深淵精髓,完了,也不過是打了個飽嗝。
提溜着自己的竹簍,好像遛鳥的大爺散完步了那樣,輕描淡寫的轉身離去。
只留下一片死寂和慘烈的現場。
當從賽場離去的時候,弗拉基米爾接到了一個電話。
“好的,我立刻到。”
十分鐘後,久違的見到了自從廚魔對決開始起就沒有露面的僱主。
看上去像是未老先衰那樣,鬍鬚和頭髮之上點點霜白,穿着西裝的中年男人坐在沙發,正沉吟着什麼。
正是他的僱主,裡見正平。
有更多的人稱這個男人爲謝廖沙,Selesh·satomi.
雖然是嫡系長男,但在所有家主的候選人之中,他反而是和家族的關係最爲薄弱的那個。自從離家前往了俄聯之後,便跟家族的經濟沒什麼來往。
這些年來,他表面上以遊學者和商人的身份遊走在俄聯和非洲之間,背後究竟在做什麼生意,沒多少人知道。
很多人都知道他很有錢,很有權勢和地位,在俄聯政府的高層之中有很多密切的朋友。除此之外,全部都隱藏在迷霧裡。
對此,弗拉基米爾倒是沒啥興趣,也並不感到敬畏還是什麼,走進來之後就一臉熱情的招呼:“哎呀,旦那桑這兩天在忙什麼,好久不見啊。”
毫不見外的從他的酒櫃裡翻了一圈,找到了一瓶威士忌之後就開始噸噸噸。
“……瓦利亞你還是別說日語了,旦那桑這個稱呼怎麼聽怎麼都不對勁兒。”
裡見正平搖頭,嘆了口氣之後問道:“今晚的對決,你看了麼?”
弗拉基米爾頷首。
“有什麼感想?”
“恩,那個老頭兒果然強的有點過分啊……不過老闆你不用擔心,交給我就好。不論是什麼樣妖魔鬼怪,我都是可以打一打的。”
弗拉米基爾炫耀着自己的肱二頭肌:“我的‘硬漢牛排’是無敵的!”
“有信心是好事。”
裡見正平沉吟片刻,忽然說:“不過,明天我將爲你發起指名挑戰。”
“對手呢?是誰?”
“懷紙素子。”
從裡見正平的口中吐露出了一個意外的名字。
瞬間,弗拉基米爾恍然。
爲了避免受到郭守缺的襲擊,提前爲自己選定了對手,在中盤時期避開強敵,避免損耗,這倒是一個絕妙的辦法。
弗拉基米爾倒是不介意,哪怕是再怎麼莽,作爲戰鬥民族好歹還是懂戰術的。
暫時的退避更不可恥,更不要說他早就對懷紙小姐感興趣了。
“計劃變更,你懂我的意思麼,瓦利亞。”
裡見正平忽然說。
肌肉廚魔愣了一下,頷首,“交給我吧,老闆!”
“抱歉,提了這種不在契約裡的要求。”裡見正平思索片刻之後,問道:“我會額外加錢的,還是那個鯨魚保護協會對吧?”
“現在改名了啊。”弗拉基米爾糾正道“我們最近和印尼海洋環保協會和北方航運聯手運營,叫做環太平洋珍稀海洋動物保護協會啦!”
“隨便怎樣都可以,乾脆提前把報酬全都給你吧……”裡見正平掏出支票本,一陣刷刷的寫,擡頭問:“一億美金,夠麼?”
弗拉基米爾瘋狂點頭。
裡見正平想了一下,又加了三千萬上去。
“謝謝老闆,老闆真好。”
肌肉廚魔眉飛色舞的接過了支票,吹了聲口哨,然後小心翼翼的裝進自己工具箱最裡層的夾袋裡。
“這樣的話,接下來兩年的活動經費也有了啊……”
“瓦利亞,你也老大不小了吧?錢這種東西你自己拿了不好麼?”裡見正平搖頭,“三十多歲了,也該收收心,找個老婆養孩子了吧?”
“教育後代這種事情對我來說還早呢,我起碼還能再打三十年,孩子什麼的,三十年後再說!”
弗拉基米爾拍着胸脯,認真的說:“關鍵還是要實現理想,理想!保衛蔚藍的大海和地球,這樣不好嗎!”
裡見正平無言以對,起身道別。
“這就走啦?不看看我的比賽麼?”
“抱歉,明天早上還有一個防衛省的會議要參加,雖然是走流程,但還是必須到場才行。”裡見正平遺憾的嘆息,最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接下來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真冷酷啊,我都有一種情婦被拋棄的幽怨感啦。”
弗拉基米爾大笑着,一口將瓶子裡的威士忌飲盡。
隨着五指的收緊,玻璃瓶子便迸發出一陣尖銳的哀鳴。並未曾分崩離析,而是一寸寸的收縮,最終在合攏的掌心之中變成玩具一樣的袖珍型號。
“交給我吧。”
他將那小小的瓶子放在了桌子上,轉身離去。
十分鐘後,在輕巧的酒瓶碾壓之下,整個桌子分崩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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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十二點鐘零六分。
戰鬥突如其來的在奈良的市區邊緣爆發。
在十二點一十分結束。
付出了慘烈的代價之後,介錯殺人魔·佐佐木清正,逮捕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