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征服(上)

帝國守夜人面對黃金天平完全可以用蠻橫一詞去形容的長驅直入,表現出了超乎想象的剋制和退縮,除了第一波紅手套象徵性提出抗議,被亡靈大軍的洪水瞬間沖刷掉,接下來所有駐紮在兩個郡省交界邊境的紅手套都被召回,少數高級成員屯聚在天使花園外的伯裡曼黑暗森林,除此之外,幾個分部同時接到上頭命令無需趕往總部,秩序的新生稚嫩,守夜者的古老強大,對比秩序的姿態傲慢和守夜者的溫和謹慎,構成鮮明的反差,帝國高層一起將視線聚焦在聖事部兩大新巨頭身上,本已寂靜的灰熊賭盤再度沸騰,僅一夜時間就有六百萬凱撒注入賭盤,押注黃金天平被守夜人捏斷,有了這個精彩開頭,接下來一週帝國有錢人徹底瘋狂,與以往灰熊賭盤只是彙集羅桐柴爾德敵視者不同,這纔在賭盤下注的角色更加廣泛,連首席國務卿歌謝爾女王都公開身份押注表示出對秩序的不看好,皇太子叔本華和身後的一撮年輕貴族更是掏出各自所有薪水,連氛圍森嚴的帝國軍事議事廳,那些個將軍們碰頭第一句話就是你押注了多少,那麼帝都沙龍的主題就更不用懷疑,是否在灰熊下注成了這個冬季是否跟上帝都潮流的兩根標杆之一,另一根則是買了矮子福音的《思想蘆葦》續集與否。當秩序到達伯裡曼黑暗森林,灰熊賭盤破紀錄地吸金了兩千多萬凱撒,這讓神聖帝國以外的觀察家都感到震驚,因爲第一個對財富表現出尊重的帝國實在是太富有了,兩千萬金幣,都可以支撐起半場赤色果戈理戰爭了,要知道大致兌換一下,一些箇中小型國家的財政收入一年纔不到五百萬凱撒,也難怪當下正在煩惱一位公主嫁妝的金雀花皇帝酸溜溜說了一句金子都偷偷溜進朱庇特的口袋了嗎?史詩大陸第一次對一個賭場表現出如此巨大的關注,紛紛猜測誰會擁有如此的人脈和眼光,可以嫺熟操控一個容納千萬級凱撒的龍捲風,懂得商業規則的內行都會清楚這樣的“史詩級”金錢運作,需要媲美國家財政廳的大量專業人才,難道大陸要出現第二個科索家族了?是神聖帝國那個贏得橙色戰爭在帝國地位階梯飛快上升的娘娘腔海倫?對帝國以外的眼睛來說,看到的更多是灰熊賭盤的宏大規模,反而對無意中促成賭盤壯大到可怕形態的悲劇主角,那個連爵位都沒有的異國年輕人,沒太大的探究興趣,願意靜下心研究年輕聖事部第四人的眼睛,只有那些跟羅桐柴爾德有千絲萬縷微弱血緣關係的巨人,而這些屹立在大陸版圖上的影子巨人,又多少抱着憐憫的心態和投出惋惜的視線,異端裁決所名義上四位主宰,神聖長矛列司盾作爲昔日的拜佔奧教廷教皇第二人選,哪怕叛國,至今仍保留“黃金家族中的黃金”科索家族的公爵身份,而海姬則是喬梅納族譜上出了名的“老女人”,目前的喬梅納家主,只是老女人的弟弟而已,當初她離開瘋子喬梅納的原因,也很符合這個家族的神經質——她看不慣弟弟一直覺得自己是一隻蟑螂的白癡看法,因爲她覺得他哪裡是蟑螂,分明是一頭穴鼠!爲了這個外界看來很荒誕的小矛盾,這麼多年一直很尤物的老女人海姬毫不猶豫離開了喬梅納,選擇在異國他鄉獨居,始終堅持做個上了年紀的漂亮老處女。而最近才被熟知的孩子,Y·梅紐因,背後同樣有一個帝國內部根深葉茂的條頓家族,那麼,那個叫奧古斯丁的年輕男人,一個空有聖徒教父卻可悲到不討梵特蘭蒂岡喜歡的普通教士,有什麼?

被稱作詩呢歌地下鑽出來的亡靈騎士第一次出現在帝國公衆視野,是奧古斯丁爲了一個胖子趕往南部白鯨要塞,現在是第二次,原本馬匹都是鮮活戰馬,但烏利塞進入黑天鵝湖後立即就打造出一羣與亡靈騎士身份匹配的死骸戰馬,披掛上鮮紅色的馬甲,繪有獨眼惡龍鍾愛的玫瑰圖案,以及黃金天平徽章,大執政官對此原本持有異議,覺得過於華麗花哨了,簡直就是揮霍羊角實驗室的有限資源,但當親眼看到亡靈大軍騎在死骸戰馬上,不得不承認這樣更有視覺衝擊帶來的威懾力,當戰馬踩踏大地,披着黑袍的亡靈搭配鮮紅色基調,一路前行,數個郡省站在遠處湊熱鬧欣賞的貴族們,大多都嚇得臉色蒼白,恐怕一輩子都會記住秩序烙印在黑色和紅色中的那一枚黃金天平。

車廂中,昆丁夫人看見奧古斯丁蹲下去抓起一把土壤的奇怪姿勢,好奇詢問身邊正在塗抹金雀花粉底的伊莉莎白小女王,“這個動作有特殊含義嗎?是另類的魔法吟誦?”

正在忙碌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才願意上戰場的小蘿莉不耐煩道:“不要問這種弱智問題,如果說烏利塞的腦袋裡都是稻草,那麼你更慘,胸脯裡塞滿了劣質稻草!魔法吟誦?一直在魔法道路上尋找捷徑的狡猾奧古斯丁需要?我現在心情很好,就告訴你真相吧,奧古斯丁這是在表達對大地的敬意,奧林匹亞山巔有個半人半神,他只要雙腳踩在地上,就擁有源源不斷的力量,奧古斯丁這個總是不得不去冒險的膽小鬼,當然希望自己能夠獲得類似的神秘庇護,這裡頭的學問,你這種除了頭腦發育和胸部成反比的女人,是不會明白的,昆丁阿姨!”

昆丁夫人臉部僵硬,被一個年紀大了自己可能十倍的女人稱呼阿姨,實在不是件讓人舒服的事情。她只好轉頭繼續望向奧古斯丁,想了想,覺得薩滿女王的說法多半屬實,那個男人,總有一些充滿神秘色彩的堅持,明明不是左撇子卻堅持左手抒寫文字,每一個句號必然是實心,思考的時候旋轉一顆銀幣,書籤永遠使用蘆葦葉,睡硬板牀,每日都進行枯燥的禱告。

伊莉莎白跟昆丁夫人一樣凝視着緩緩起身的奧古斯丁,其實她所謂的真相離真實答案差了十萬八千里,奧古斯丁抓起沙土的習慣,源於一個古老帝國角鬥士步入競技場後的特有動作,羅桐柴爾德家族的創始人,是半個角鬥士出身,一生中抓起過四百二十三次土壤,然後這個傳統被後代們間歇性繼承,最後一次被帝國官方記載,是唯一一位死於戰場的紫曜花主人最後一次登上沙場,但是從來沒有人能夠聽到紫曜花主人抓起沙土時的言語,伊莉莎白也不例外,她也不想跟別人分享這個秘密,尤其是那些個在奧古斯丁身邊賣弄胸部的白癡女人。

對神聖帝國三大聖事部充滿本能畏懼的昆丁夫人忍不住自言自語道:“真的要跟守夜者開戰嗎?”

小女王翻白眼道:“正副審判長一級的紅手套都已經悄悄來到伯裡曼森林,你認爲他們是來看戲的?他們是想趁機包一個大肉餅,你就是肉餡。”

昆丁夫人勉強笑了笑。

蘿莉管家不屑道:“你可以祈求守夜者有喜歡大胸脯的巨頭,到時候你還能繼續生存下去,奧古斯丁說過你這對大白兔可比你的刺客身份更誘人,你要充分利用自己的優勢。”

昆丁夫人深呼吸一口,望向在詩呢歌比奧古斯丁更讓自己忌憚的小女王,輕輕道:“伊莉莎白小姐,如果我死了,能轉告奧古斯丁在黑天鵝湖英靈墓地給我安排一個位置嗎,如果可以,希望他可以幫我寫一段墓誌銘。”

蘿莉管家放下粉底盒,拍拍手,一如既往言辭刻薄地譏笑道:“寫些什麼?一個佛羅倫薩大胸脯安息於此?你這個最早進入秩序但忠誠質量一直不高的傢伙,經常因爲睡懶覺被奧古斯丁強烈鄙視的懶女人,可沒資格享受這種待遇。”

從金雀花家族逃難流浪到神聖帝國,從一位落魄貴族小姐慢慢淪爲秩序傀儡的貴婦貓咪,頭一回如此坦然面對高高在上習慣性讓人難堪的伊莉莎白,柔聲道:“就寫一句‘終於可以不再顛簸了,美美睡上一覺’吧。”

蘿莉管家嘀咕咒罵道:“真煽情!你要是被我故意弄死了,奧古斯丁會跟我冷戰一小段時間的。”

走在最前面的奧古斯丁望向天使花園,在那裡,有個被他拖進漩渦的女人,他和她互相交換了第一次,是奧古斯丁在這個世界上真正意義上的一次放縱,和昆丁夫人的小遊戲,無非是生理上的宣泄,不會過多影響到騎士源泉中最晦澀的聖徒,奧古斯丁是很正常的男人,喜歡佔有,喜歡征服,但除了這些,就像此時他主動站在戰場的最前方,就喜歡承擔起保護身後一些人的責任,最近的是喜歡擡頭看星星的金髮少年,稍遠點,是伊莉莎白,再遠點,是貓眼中輪椅上的女人,其實,奧古斯丁在意的事物並不多,他可以隨時捨棄昆丁夫人,整個亡靈大軍,甚至是整座詩呢歌城堡,如果他不是紫曜花的子孫,不是上任羅桐柴爾德公爵的小奧古斯丁,他可以很快樂地活着,就像母親所說,做個略微不一樣的貴族,纔不要做什麼殺惡龍拯救公主的壯舉,提着鵝毛筆寫些動人情詩,在宴會上跟漂亮公主小姐們跳個時髦的華爾茲圓舞曲,做一名優雅的學者,生一堆孩子,坐在一張長桌上共進晚餐,永遠無憂無慮,直到那一天,公爵父親遣散僕人,站在十一位祖輩肖像油畫走廊,將奧古斯丁從脈代奧拉修道院喊回來,帝國最優雅的男人牽着帝國最漂亮的妻子的手,望着已經長高的兒子,輕聲問道:“奧古斯丁,還記得我最敬重哪位先輩嗎?”

其實不用奧古斯丁回答,答案就很明顯,一來公爵用了太多抒情詩去讚美,二來公爵當時就站在第四位羅桐柴爾德家主肖像畫下。公爵鬆開妻子的手,擁有三個榮貴姓氏的女人微笑離開,將整條走廊留給兩個當代紫曜花最重要的男人。那時候,奧古斯丁的教父剛剛逝世,他即將要把手中的《教誨》前八卷手稿遞交給梵特蘭蒂岡教廷,習慣在偉大教士死後間隔最少兩代人才冊封聖徒的教廷甚至迫不及待要將這位放棄牧首權杖的紅衣大主教封爲聖人,一切都顯示紫曜花會更加絢爛。那個時候,帝國橙色戰爭已經結束相當一段時間,看上去皇帝陛下已經平息了一些怪誕行徑給帝國身軀帶來的創傷,因爲事實證明容許平民成爲騎士而非簡單騎兵以及重商主義都爲帝國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忠誠和財富,無數貴族自動放棄領主權羣體入住大城市,商業貴族不再是帝國宴會上惹人嫌的小丑,土地不再是貴族最主要的收入,帝國大體上認可那批更有專業素養和職業道德的新式官僚,將軍們不再是英勇善戰卻目無法紀的王國雙刃劍,他們務必適應去尊重軍相的意志,哪怕這位皇帝陛下任命的軍相沒有在戰場上贏得過任何勳章,在軍事議事廳,意見不合的將軍們可以毆打同僚,卻不得對軍相伸出拳頭,即便是輕微噴一口唾沫也不行,一切都顯示神聖帝國在朝史詩大陸第一強國的輝煌道路上瘋狂奔跑,但是道路上,橫亙着許多潛在的障礙,從小就自動去研究帝國發展史的奧古斯丁比很多人都看得清楚,預知到其中的危機,但奧古斯丁直到公爵父親親口平靜述說,才感到在這個世界,第一次被動和倉促推到舞臺中央的恐懼,四周都是獠牙和荊棘,父親給了他兩個選擇:“奧古斯丁,現在你有兩個選擇,否認紫曜花,做一個安穩的有錢人,這一點朱庇特大帝已經給了我誠懇的承諾。另外一條道路,我不希望你前行,繼承紫曜花,跟第四位家主一樣,有可能爲了羅桐柴爾德,死在戰場上。你的母親,她也希望你能夠平靜地生活。我更是如此。”

那一天,奧古斯丁才知道自己的父親竟然是帝國清道夫之一,一個從未穿上重鎧騎馬作戰的詩人男人,卻是帝國暗流中溫和保守黨的領頭人,與激進派領袖的澳狄斯親王成爲鄰居,很“幽默”地安排。與激進派保守黨的雄鷹不同,在朱庇特大帝眼中,溫和的鴿子們,更能給他的劃時代戰略帶來難堪,因爲這批大貴族,太熟稔貴族遊戲法則,深知帝國的底線,在不觸犯對手的底線前提下,給帝國的發展帶來巨大的阻礙,例如身爲地方軍團長、郡省行政長官、高等法院大庭長、宮廷財務秘書等各個階層各個位置的他們,從不明面上反對皇帝陛下的旨意,但很樂意出於保護自己家族切身利益的光榮前提下,爲帝國改革製造一點“不作爲”的消極怠工,太多原本可以爲帝國帶來豐盛碩果的措施都被駁回,最終不得不塵封在帝國檔案館,對於激進派的牴觸,擁有深遠眼光和鐵血手腕的皇帝可以直接動用武力和陰謀去扼殺蠶食,澳狄斯親王的黑玫瑰騎士團,之所以凋零,如果沒有帝國王宮主人的授意,那些個對親王殿下無比懼怕的大軍團長,怎麼可能敢袖手旁觀眼睜睜看着戰爭之子碾碎那朵無比耀眼的黑玫瑰?澳狄斯是誰?年輕時代數次把昔日皇太子如今皇帝陛下揍趴下的傲慢武夫,動手調戲並且弄哭過現任皇后的皇室成員,是一個強大到讓泰坦付出數位最高階亡靈師生命代價施予詛咒的男人,他當年根本不屑神聖帝國的王座,這個帝國六大聖棺騎士中唯一不穿上一具偉大鎧甲的騎士,對繼位的朱庇特大帝說了一句猖狂至極的瘋話:“這破爛位置,我送給你。但是戰爭王冠,歸我。”

在肖像走廊,當公爵得到兒子的答覆後,感傷道:“這裡只有一位父親和一個兒子,我可以告訴你,皇帝陛下並不是一個表面上那麼寬容的君王,他當然很英明,但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當你交出我寫的一大摞舉報信後,就意味着羅桐柴爾德家族不僅被貴族中除名,還樹立了二十四個都擁有古老淵源的敵人,今天他們還是羅桐柴爾德家族無話不說的盟友,但明天,就可能在暴怒中刺殺你,老丕平,紫曜花扈從騎士,甚至是每一個跟羅桐柴爾德家族沾邊的人。而且皇帝只會給予你少量的庇護權,確保你初期不至於夭折,等到他想到你成爲怎樣的棋子,他有限的承諾就自動終止,你活下去,等於爲帝國奉獻,在皇帝陛下開闢出來的戰場上爲他作戰,你死了,皇帝同樣完成了對羅桐柴爾德家族的交易。而且你一旦強大到出乎他的預料,一樣會有危險,我相信只要皇帝有能力,一定願意把最不聽話的聖事部剷平,換一批更溫順乖巧的傀儡,所以很遺憾地說,以後,奧古斯丁,你真正的敵人,是皇帝陛下。”

奧古斯丁輕聲道:“我會代替您繼續跟帝國作戰,跟皇帝聯盟。但是,我會忠誠於養育紫曜花的帝國,絕不會忠誠於皇帝。”

公爵嗓音沙啞,緩緩道:“小奧古斯丁,是真的長大了。”

奧古斯丁紅着眼睛問道:“父親,您後悔當初跟皇帝做朋友嗎?”

公爵搖了搖頭,拍拍奧古斯丁的肩膀,“你母親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

奧古斯丁轉頭看着安靜站在走廊盡頭的母親,快步走過去,公爵夫人拉起已經長高到可以平視的兒子,一臉欣慰笑容,兩人就很沒有禮儀地坐在階梯上,夫人幫奧古斯丁的位置抹去其實並不存在的灰塵,但天底下的母親們就是這樣,很多看似無意義的小事情都願意不厭其煩地去做,不求任何回報,母子肩挨着肩坐在鋪在階梯的華貴地毯上,她轉頭仔細凝視着兒子臉上每一個細節,在脈代奧拉修道院將近十年,整整十年啊,期間只見了數次,她怎麼能夠看得夠呢,總覺得自己的心愛兒子是偷偷地就長大了,瞧,都長鬍子了,可是身爲母親的她卻沒有做到很多少女時代就渴望着的瑣碎小事情,比如那時候總想象着要給將來的兒子刮鬍子,帶着他去見一見外公外婆,親眼看着他爲了某個女孩患得患失,偷看兒子寫給姑娘的情書,哈哈,想着就覺得有趣,可是,似乎都來不及了,她輕柔道:“奧古斯丁,就像宗教史上的大異端往往纔是對上帝最虔誠的信徒,將會被戴上叛國罪惡名的羅桐柴爾德家族纔是對帝國最忠誠的家族,別埋怨你父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對這個帝國的熱愛,因爲紫曜花的根,在這裡。魯道夫家族是皇帝陛下的清道夫,羅桐柴爾德並不是,所以將來某一天真相浮出水面,如果有人嘲笑紫曜花是皇帝陛下的走狗,我希望你能反駁這些人。你父親可能剛纔跟你說了很多,但是有一句話肯定會忘了,那就是他一直覺得自己不是個能讓兒子感到自豪的父親。”

奧古斯丁抿起嘴脣,沒有說話。

公爵夫人陷入追思,輕輕微笑道:“我出生在一個屠龍的家族,但也許是見了太多手染鮮血的勇士,並不希望找一個這樣的丈夫,因爲再勇敢,也不會超過你的外公了。我第一次與你父親見面,是在一條初春的奧古迦梧桐樹街道,我遇到一個囊中羞澀的年輕男人,他瞧見了一位坐在街邊乞討的目盲人,當他看到無數路人都不願幫助老人,這個年輕人便找來一塊木板,拿起炭筆在上面寫下一句‘冬天剛走,我感受得到;春天來了,我卻看不到’,然後,無數人自願爲這句話付出金錢,而那個善良的男人卻悄悄離開了,我當時就相信,這就是我的丈夫了,哪怕將來他潦倒到成爲乞丐,我也願意與他一起乞討。這些年,你父親一直說當初是如何追求我,其實不是這樣的,那時候是我追求他,你看,他就是這樣溫柔,記得第一次他正式跟你外公見面,你那位驕傲的外公很輕蔑地問他,你憑什麼娶我的女兒,你父親就拉着我的手,平靜說我雖然只有一根鵝毛筆,但不止會寫詩歌。來到神聖帝國,你所在的家族肯定不是最富裕的,但肯定是對僕人最樂意付出尊重的,你是沒有見過以前你父親捲起袖管給農奴家的幼馬接生的樣子,那時候的他,真是英俊極了,奧古斯丁,你以後也要成爲這樣的男人,好嗎?不管你如何困苦或者榮耀,都不能喪失對這個世界充滿敬意的心,頭頂的星空,腳下的大地,和內心的道德,這三樣最容易被人忽視的東西,都值得我們去由衷敬重。”

奧古斯丁沉重點頭。

她摸着兒子的腦袋,微笑道:“你父親說了,以後我們的墓誌銘由你來寫,他一直堅信,你如果做一名詩人,會比他更優秀。”

奧古斯丁低着頭。

公爵夫人摟着兒子,嘆息道:“好好活着,不管如何,都要活下去,不需要爲了父母和家族,更不需要爲了帝國,只爲你自己。這是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最大願望。”

那天黎明將至,奧古斯丁在管家老丕平的帶領下走入密道一起去了趟親王府邸,在德古拉之牙占星樓看到了輪椅上的潘多拉,和扶着輪椅的傴僂老親王,而潘多拉的父親,澳狄斯親王作爲激進派領袖,已經被秘密拘捕,爲此帝國動用了六名聖棺騎士的兩名,外加兩名聖莫爾石劍聖和數位魔法賢者,駝背的老親王見到奧古斯丁,並沒有流露出太多的孤僻,只是將輪椅推到奧古斯丁手中,說道:“潘多拉以後就交給你保護,我也不會給你任何報酬,但這是命令!”

奧古斯丁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只是堅定說道:“好。”

黎明,奧古斯丁帶着《教誨》和舉報信第一次前往朱庇特城,那是個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對他憎惡到極點的帝國心臟。

接下來,羅桐柴爾德家族的叛國被揭發。

公爵面對浩蕩審判團的定罪選擇最膽怯的默認。

絞架。

殉情。

紫曜花扈從對皇帝陛下展開壯烈的復仇。

羅桐柴爾德家族的敵人也開始展開行動,像老丕平的子女就死於一場仇殺,這個悲劇,只是無數鮮紅插曲中的一個而已。家族越大,它的倒塌,就越淒涼,揚起的塵埃就越刺痛雙眼。

一個不起眼的墓地,有一對毗鄰才顯得沒那麼孤獨的墓碑,其中一塊刻着帝國詩人的名字,名字底下刻下兩個古拉蘭詞:衆心之心。

另一塊墓碑刻着一個女人的完整名字,名字下刻着一串奧古迦語言:沒有誰比我更愛身邊的男人。

墓地,開滿了紫曜花。

守墓人是一個經常喝酒的瘸腿大叔。

奧古斯丁幸運嗎?當然,出身於羅桐柴爾德家族,是紫曜花的繼承人。有一個神秘的家庭魔法老師。有一對帝國最矚目的父母。有一個聖徒教父。

奧古斯丁不幸嗎?當然,二十歲出頭就開始揹負叛國者子孫的枷鎖,父母死亡,魔法老師只是帶路可從不同行,教父的遺作引來了梵特蘭蒂岡教廷的嫉妒和仇視,與無數個家族爲敵,與三大聖事部作戰。小時候調皮詢問女魔法老師自己是這個世界的主角嗎,回覆卻令人悲哀:不是,比你更像主角的人不計其數。現在,這個做不成主角的年輕男人記在心中的敵人黑名單上,有首席國務卿歌謝爾女王,有聖事部巨頭,有兩位紅衣大主教,有四十二個家族,真如對羅素小姐所說那樣數不過來了,排在第一的頭號敵人,更是近乎全知全能的朱庇特大帝,這個敵人,他甚至無法對任何人說起,窮光蛋奧古斯丁,可憐蟲奧古斯丁,膽小鬼奧古斯丁,總是喜歡身邊那些單純的人能夠開開心心活着。他喜歡詩呢歌陰暗城堡裡的珍,遠勝於聰明的朱麗葉和阿加莎,他喜歡偶遇的那位生活上粗線條學術上很有天賦的羅素小姐,喜歡只在魔法領域有理想的小霍爾,之所以喜歡,不是因爲她們有多聰明,對自己有多少價值,對於他們,而是他們的簡單,這種東西,恰好是奧古斯丁所欠缺的。

當站在天使花園邊緣地帶的奧古斯丁輕輕擡起手臂,金髮少年阿瑞斯開始戴上救贖面具,巫妖王那不勒斯雙手交織出數目衆多的撒旦之子,以地獄英靈聖棺泰德和死海騎士笛卡爾爲首的亡靈大軍整齊下馬,抽出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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