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7號 雨(17th days)
我坐在牀邊,看着窗外的毛毛細雨,不禁回想起那天上山拍照的事情。
那天在快要到山腳的半個小時前,突然下起了大雨,把我們兩個都淋得溼透。
對於那天的記憶,我依然覺得猶新。尤其是左禮安一手牽着我,一手拿着電筒,然後護着懷裡的相機的畫面,一直在我腦海裡盤旋~
階級一直延續下去,途中沒有任何可以休息避雨的涼亭,讓我們措手不及~階級在經過雨水的沖刷後變得更滑,我們無法加速,只能更謹慎地走着~但那一刻,我卻沒有任何的埋怨,我只希望,他能一直這樣牽着我的手,一直這樣走下去~
【晴兒,要吃藥了啦!】二姐頭拿着杯暖水和藥遞給我道。
【謝謝二姐~】我接過,乖乖地吞掉。
對,那一天回到家,我生了一場大病。
半夜兩點多,我因爲呼吸困難而進了醫院,陶老醫生在大概兩個多小時後才接到我們的電話,趕過來醫院接手我的病情。
慶幸的是,心臟沒有因爲我的任性而罷工或者生毛病,它依然乖乖地躺在身體裡面,安靜地跳動着。
我只是發了場高燒,燒到108度,然後三天後才完全退燒,第四天才開始進食澱粉類。
進了院那天,大姐頭簡直像瘋了一樣大發雷霆,對着我轟炸了起來,完全無視我是病人的狀態。二姐在勸阻大姐頭的片刻後,突然就慢慢加入了戰況,最後甚至比大姐頭更罵慘了我,而我還真的一句話也沒有反駁,因爲我真的過分了。
我不應該上山,因爲我心臟不好,就算我上山,也不應該選那條難走的山路,就算我真的選山路,也不應該選那天,因爲那天還真的下大雨了。所以,我只是看着她們苦笑,沒有說什麼。
手機在我吃藥的當兒震動了,是左禮安傳來的簡訊~
【你說過第二天請我吃大漢堡,結果你逃亡了,搞什麼?】他似乎很不滿我失約的事情。
【我生大病了~所以沒有來上課~大漢堡先欠着,抱歉】我回復後拉上窗簾趴在牀上,眼皮很重很重,讓我想狠狠睡一場。
然而左禮安卻沒有放過我【大病了7天?真的嗎?你沒事吧?你沒來的7天,我都在等你信息,等你告訴我你爲什麼翹課了~但我終究還是沒等到,還得親自找上門來問清楚。】左禮安現在一定是嘟着嘴巴,他最愛在埋怨時這樣了。
【好啦!是我不好~但我生病是我家的事,沒必要到處張揚吧~放心,大漢堡不會跑掉你的份~】我回復到。
【你都不明白我在氣什麼~大漢堡什麼的!我買不起來吃嗎?我生氣你一句話也沒丟下就不露面7天~】左禮安看來是真的惱怒了,很少看見他用感嘆號來回覆信息的~
【抱歉啦朋友~看在我大病的份上,消消氣~(裝死狗中)】這封信系後~我就沉睡了~
睡醒之後,收到了兩封來至於左禮安的信息。
【暫時先饒過你~身體還好嗎?幾時能回來上課?】這是第一封。
【看到你座位上的空位置,我有點想你~】這是第二封。這封信息,讓我內心的心牆瞬間淪陷,就像被千百萬只螞蟻腐蝕心臟般,我覺得心裡癢癢的,有點難喻的感覺,讓我手指有點顫抖,信息打不出任何字眼。我該回復什麼?還是說,我應不應該回復?
4月19號 晴(19th days)
終於回到學校上課了,我按照約定買了個大山伯大漢堡放在左禮安的桌上,而且還提早了到學校~容許我的自尊心作祟,我的確是不想被誤會和其他喜歡左禮安的女生一樣送便當,而的確我也不是~
回到座位上,我跟附近的同學借筆記好讓把自己錯過的筆記給補回去。
在抄筆記的當兒,我偶爾會望向窗外,看下天際翱翔的麻雀,再看下操場裡用豪邁姿勢打棒球的學弟,然後看看後院子閒聊的飛女,又或者看看校門外因爲遲到而沒有辦法進校門的同學。
總的來說,我就是怎樣也專心不了~
好啦!我的確是很在意他看到大漢堡的表情,很在左禮安對自己的看法沒錯~
然而這一天,我卻切切實實地感受到挫敗的滋味。
這天,別說左禮安的表情,我連他的蹤影也看不到。人來人往穿梭在左禮安的座位,但我卻清楚知道,這些人影中,沒有我所熟悉的身影。原來期待放太高,失望也會相對的來得更高。聽不見他的聲音的日子裡,時間似乎過得特別慢~
放學後,我獨自留在課室裡自習,等到所有人都離開教室,等到太陽都開始下山了,等到學校的校工都等得不耐煩來趕人,我才徐徐地收拾着書本離開。
離開教室前,我走過左禮安的位子,指尖輕輕滑過那個早已失去溫度的大漢堡,內心的失落終於忍不住溢滿出心房,讓我把那句在喉間徘徊已久的“該死”泄出脣角。我拿着大漢堡苦笑,然後往垃圾桶方向走去。
4月24號 陰 (24th days)
這幾天,我依舊每天都會買份大漢堡放在左禮安的桌上,然後等着它變冷,最後遭受迴歸垃圾桶的悲哀宿命。
偶爾我在想,其他同學看到我連續幾天把大漢堡放在桌上,會不會在想我是在進行什麼供奉儀式,想到這,就算前面的老師教書多嚴厲,旁邊的同學聽得多認真,我都會忍不住噗咦地笑了出來~(會更可疑沒錯吧~)
今天放學後,我揹着包包看着大漢堡發呆,然後開口道“【對不起,沒有讓你完成讓人類好好大飽口福的使命,就要你走入生命最後階段~】
【鄭晴兒,你在幹嘛?】熟悉的聲音突然在空蕩蕩的教室裡出現,盤旋~不知道是因爲教室太空,所以有迴音,還是我太想他了,所以他的聲音一直在我耳邊迴響,反正那一瞬間,我真的說不出話來~那種精神緊繃的感覺,讓我感覺暈眩。
【左,左禮安,你,你怎麼在這?】我斷斷續續地說着連我自己也重組不起來的句子,表情尷尬。
【我是來跟老師請假的~待會就走了。想回來教室碰碰運氣看見不見到你,卻沒想到我竟然真的走運了~】左禮安苦笑道,一樣的臉孔,一樣的笑聲,一樣的表情,可是就是少了份屬於左禮安的溫度。
【你怎麼了?怎麼這麼多天都沒來上課?】他看起來憔悴了,讓我不禁擔心起來他到底在幹嘛~
【嗯~我家發生了些小事情,看來暫時要請個幾天假~】左禮安洋溢起慣性的客氣笑容,更讓我感覺到他故意築起的圍牆,
我看着他,等着他接下去說。但他似乎沒有要告訴我發生什麼事情的意思【掰掰鄭晴兒~】話一落下,便轉身離開~
【左禮安!】我大聲地喊着,不知道這是來自哪裡的勇氣,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這是我長這麼大,最有勇氣的一次~第一次,我爲了自己,而站直了身子【我們聊一下,好嗎?】現在回想起來,我彷彿還感覺到那種話後脣角顫抖的感覺。
聽到我的呼喊,左禮安停下腳步,沉默了片刻~這一刻,很安靜~靜得我能清楚聽見他有規律的呼吸聲和我雜亂無章的心跳聲~直到他背對着我開口打破沉默【我害怕~一開始聊,我就停不了了~你知道,我這人很嘮叨~】
我淺笑,走到他身邊牽住他的手心道【我這人,最愛聽人嘮嘮叨叨了~】
站在飲料機前,我轉過頭看着左禮安,他背對着我坐在石級上,肩膀明顯是放鬆了,卸下戎裝的他,看起來格外脆弱。
我拿過飲料走到他身邊遞給他道【綠茶好嗎?】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接過,嘴角勉強牽動。
拍了拍他寬厚的肩膀,我坐在他身旁,輕輕吸一口氣~然後閉上眼睛。
就是這個味道,這個是屬於左禮安的味道,淺淺的,陽光的汗味,讓我覺得很有安全感,哪怕是在那個下雨的夜裡,我也覺得很安心~
一直這樣坐着坐着,直到我在喝第三罐綠茶,上了兩次廁所後,左禮安才緩緩開口【琴她,過世了~】
像是反射神經作祟,我在那一瞬間就立刻轉過頭看着他,等着他接下去說。
【琴是我表妹,她因爲血癌,過世了~】他看着手中輕晃的綠茶道【琴小時候爸媽就分開了,所以一直寄住在我們家。是個很乖巧,很樂觀的女孩。她今年,才15歲,她什麼都還沒試過,還沒戀愛,還沒好好地看看這個世界,就離開了,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他語氣中帶着憤世的惱怒,輕捏着手中的綠茶罐,那些爲什麼說得很重,重得令他忍不住酸了鼻子紅了眼。
我看着這樣的他呆愣着,我不知道要什麼安慰他。
因爲對於自己,我一樣是無能爲力,我何嘗不是每天地在說服自己,上天沒有特別對我不公平~
【我以爲她能等到適合的骨髓,我以爲她能得到重生,我以爲她能像其他人一樣,在度過不好的童年後,仍然能幸福,但顯然上天就是不肯放過她~】左禮安的聲音顫抖,有些話很含糊,連我自己都聽不清楚,但我卻格外的感到難過。
我看着他的側臉,鼻子很酸,我不敢開口,我害怕我一開口,就哽咽了,那樣我就沒有流下來的意義。他的側臉,在陽光的折射下,有點背光,但我還是隱約能看到那些滑過他高挺的鼻子還有好看的輪廓的淚水。
我輕輕開口【左禮安,不要這樣~】【我好不捨得她~琴她值得活得更好的~】左禮安終於忍不住淪陷了,飲泣的聲音很厚實,很堅韌。
【上天要帶走她,一定有它的理由的~或許對琴來說,離開也是種解脫。】我擦了擦淚水牽動起脣角道。
【我知道她想活着的,她曾經跟我說,她想去一次澳洲看袋鼠,然後看下雪。她很愛跳舞,她希望能去百老匯跳一次~但她沒有辦法去做了,永遠都沒有,上天沒有給我交代什麼,就帶走她了,我該怎樣接受?】左禮安抽動着肩膀痛苦,或許他內心的吶喊,就只是他現在所表達出來的千分之一。
【我大姐頭說熱愛生命的女孩,都是天使。或許你認爲她沒有辦法完成什麼夢想,但其實在她短暫的年華里,她的青春已經燃燒殆盡,已經得到最美好的迴應了。她因爲熱愛跳舞而跳舞,她因爲熱愛生命而擁有希翼,她因爲憧憬樂觀而努力活着,她真的已經盡力了,你這樣的消極,對得起她嗎?】我大喊着,我希望這些,字字句句,左禮安都能聽在心裡。
【她~】【上天帶走了琴,但帶不走她的精神,她所留下來的回憶,甚至是腳印,她確確實實地存在過,在大家心裡留下痕跡。這輩子,她沒有白白浪費,至少還有你,一直記住她。永遠都要記得,她,曾經也活得很好~】我握住他的手,輕撫他的臉龐。
抱着了身旁的左禮安,緊緊地把他抱在懷裡,這一刻,我只想抱着他,安撫他。我在他耳邊道【她是天使,最美麗的天使~】
語畢,我感覺到左禮安有點僵硬的身子,然後下一刻,他就抱住了我,狠狠地掉淚。他是個堅強的男人,所以連哭起來,也很堅強。從他下巴頂在我肩膀的頻率裡間,我可以感覺得到他在哽咽,但他卻不願意發出什麼聲音,就當作是捍衛着自己作爲一個大男生的,最後的防線。
這一個夜晚,天很黑,夜很靜~
4月25日晴 (25th days)
清晨,我打開窗戶讓涼風吹進房裡,這種清風輕撫臉龐的感覺,的確是久違了。
天仍然黑着,街燈仍然亮着,空氣中夾帶着薄薄的水分,舒服的感覺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手機在茶几震動的聲音打斷我仍然晃神的思緒,我看了看擡頭的鬧鐘。天啊!凌晨4點半,誰會打給我啊?也太心寒了吧?而且還挑在我的確醒着的早上,我沒有猶豫的就接起電話.
【鄭晴兒,站在牀邊,應該披個外套纔不會着涼。】左禮安的聲音很爽朗,恢復了平常的他。
我手機貼着耳朵,人整個是嚇着了。沒看來電顯示,果然是很危險。
我蓋了電話跑到窗戶四處張望,眼睛已經調到自動搜索左禮安狀態。
手機再次響起,我迅速接過【左…】【呃鄭晴兒!你怎麼這麼沒禮貌!蓋我電話!】左禮安轟炸了起來,顯然是被激怒了。
【我,你,你在哪裡?】我大喊着。【你家的圍牆外~】左禮安無奈地說着。
我看向圍牆,左禮安正對着我揮揮手。
【你這麼早在我家外面幹嘛啦?變態嗎?】我打趣地說着,笑得很甜。
【屁啦!走!帶你去個地方~】他笑道。【不要!我懶!】我大力的搖了搖頭,然後把手指伸出窗外搖了搖。
【你不下來,我就在這大喊了!】左禮安身子靠在圍牆上,樣子好無賴,好欠扁。
【這麼丟臉的事情,隨便你~】我聳了聳肩膀,表示無所謂。見狀,他點了點頭,深呼吸,然後用他畢生吃奶的裡吼了起來【鄭晴兒!鄭晴兒!你住哪?】
在這一聲之後,彷彿是骨牌效應,四周圍的狗開始附和了起來,狗吠聲此起彼落,而且還有延續下去的意思。我迅速拿起電話道【你妹的左禮安!給我老老實實呆在那裡!我換個衣服就來】擱下話我就轉身換衣服,現在回想起來,轉身前我似乎有看見左禮安脣角的奸笑。
【怎樣?吃早餐嗎?】我披上外套穿了雙運動鞋去會他。
【好!但先去個地方~走!出發!】他拍了拍我的頭轉身展開步伐。
【去哪?】我追了上去,大力的撞了下他的肩膀,但他就是這麼穩穩地站在那裡,而我卻差點跌個狼嗆。
【去探訪天使的新家。】左禮安語氣淡定地說着,嘴角牽動起安穩的笑饜。
我在3秒鐘後纔會意,然後停下腳步看着左禮安。左禮安的肩膀很寬,背椎挺直,走起來是有種很man,很有責任感的男人的感覺,我看着他的背影,微笑了。他轉過頭來看着停住的我道【怎麼?不願意去嗎?】
【去!當然去啊!】我笑着追上去道。這纔是左禮安,很溫柔,很陽光,很樂觀,也很堅強。
我看了看手錶,才凌晨5點,太陽還有很長的時間也不會露臉,寒風吹過,讓我不再有睡意,卻也冷得我雞皮疙瘩,尤其是冷風輕撫臉龐,勾起耳邊的髮絲時,更是讓我直打冷顫。
【會冷嗎?】左禮安看着站在他肩旁旁邊的我道。
【少少~畢竟你知道,我很體虛~哈哈~】我打趣地說着,手掌用力地互擦手臂。
赦然,左禮安牽起了我的手,放在他外套的口袋裡,然後用力的握緊。那種緊緊相依的溫柔,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那一刻,我想我一定是紅了臉,無論是因爲周圍寒冷的空氣還是因爲口袋裡的溫暖。
【你就很愛吃我豆腐啊左禮安!】我看着瀰漫霧氣的前方道。
【我只是給機會你吃我豆腐~】左禮安輕笑。
去到左禮安表妹的靈前時,大概是六點多,她的墳墓是在半山的一塊空地裡。那裡空氣很好,四周圍種了很多的花,氣氛很和諧很寧靜。琴的確是個很可愛的女生,大大的眼睛,臉型微圓,鼻子雖不高,但小巧,笑起來時有酒窩,是個典型的甜美女孩。這個是左禮安的表妹,在左禮安心中,站了個很重要的分量的親人。
【她很美,真的】我直言。
【當然,因爲她是天使。】左禮安把花店買來的那束白玫瑰放在墳前,然後從口袋裡掏出紙巾擦了擦她的墳墓【琴,我今天帶了朋友來看你了啦!剛搬進來,習慣嗎?鄰居對你還好嗎?】
【今晚她就會告訴你了啦~】我也蹲在他身邊,接着說【她還會特地告訴你,我長得很不錯~】
他聽後僵硬了一下,然後使壞地說【她只會埋怨我帶了個大喇叭來喧鬧~】
【去你的!】
他看着琴的照片的眼神,很柔和,很平靜,我沉默片刻後開口【你想通了,就好了~這樣的你,纔是我認識的左禮安。】
我玩弄着手邊的小草,一臉無所謂,但這番話,我真的發自內心的,想告訴他。
【鄭晴兒。】他輕喚我的名字。【嗯?】我輕聲迴應。
【鄭晴兒。】他聲量大了,也堅定了,讓我忍不住擡起頭看着他。
他看着我,眼神很複雜,就像有很多話想要跟我說,但就說不出口。
我看着他,眼神同樣也很複雜,而且心情很彷徨,我期待,但我卻不想他說出口。
赦然,他抓起我的手開口【鄭晴兒,我…】【走啦!回家了啦!我好睏~都是你這麼早叫醒我~】我站起身子擅自往前走。
我哼着歌,走遠左禮安,我知道他在我後面,一定還看着我,我知道,但我現在,實在沒有那個回頭的勇氣。
這天,我們沒有去吃早餐,在回家的路里,也沒再說什麼。那段明明是10分鐘的回我家的路程,我們彷彿走了半天,我發誓這絕對是我一輩子都沒有試過的尷尬。
直到我走進家門,快要關上門時,他纔開口【鄭晴兒!】
我看着他,眼神很疑惑,的確再尷尬下去,也不是辦法。
【抱歉~嗯~掰掰~】語後,他苦笑轉身離開。
那一句抱歉,包含了我們該有的千言萬語。那一句抱歉,他是對差點破壞我們友情的臨界點而說的,而我,也很欣然接受。我喜歡左禮安,很喜歡他,但我不想和他發展成那種關係,因爲我是連心臟一直跳動這種事情也沒有辦法保證的人,所以我不想給任何人,任何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