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明前的黑夜,靜得連蟲鳴都停止了,天上的星星,疏淡而清冷,大昱的早朝,五更前,百官便要到的了?
四更才敲響不大,趕着上早朝的百官便已經起身頂着星星趕往大興宮了。一個個陸續到了朝房,互相寒暄着認論些時事,邊等候着上朝。?
五更一到,內宦便引導着百官按官職序列排隊,依次進入了大興宮,來謁見他們的天子。?
巍巍九重宮闕,百官魚貫入朝,場景蔚爲壯觀。?
端坐於九龍寶座上的當今天子,面色出奇地柔和,灼灼黑眸在衆臣中一一掃過,眸中帶着明顯的期盼。?
漸漸的,那面色素冷下來,脣角抿緊,冷冷抄視羣臣。“衛風沒來嗎?”?
“陛下,衛風沒來。”內宦答道。?
頓時一張臉徹骨冰寒了起來。?
良久,“鄭屏瑛,擬旨。”深吸了口氣又道:“衛風,心繫天下蒼生,主動止戈息武,歸順我大昱。感其深明大義,又深識西突厥民情,故仍爲西突厥可汗,繼批續掌管西突厥,且於西突厥境內設置安西都護府,由衛風遙領。並加封其爲風親王,封地吳郡、餘杭、會稽,食邑萬戶,遙領江南道、劍南道、山南道屯兵。”?
此話方落,羣臣反對之聲頓時響成一片。“陛下,三思啊。”“陛下,此舉欠安啊。”“陛下不可啊。”?
“陛下,處舉實是欠妥啊,這幾處都是軍事要地,屢有戰事,稍一不慎,都會失守,陛下卻叫一個外族年輕小娃來掌管,實是不妥啊。”尚書令魏效忠率先阻止道。?
李天祁淡淡一笑,“愛卿多慮了,首先,衛風乃我大昱將軍之後,並外外族,況且衛風用兵如何想畢卿已聽過,他年紀雖小,卻能將吐蕃幾十萬大軍一日殲滅,由他來掌我邊疆大軍,我邊疆必是猶如銅牆鐵壁。”?
“陛下,如此更是不安啊,正因若衛風用兵如神,陛下更不能將兵權落入他手。須知,衛風曾投敵取國,又殺我無數將士,陛下怎能再度給他掌管兵權?難道不怕他有朝一日再度起事嗎?”中書令鄒文光也極力反對。?
“愛卿,沒有人比朕更瞭解衛風,他心存仁善,不忍蒼生受戰火所累,方委屈臣服我大昱,他絕不會不顧蒼生而領軍起事。”李天祁依然溫和道。?
“可是陛下,您這樣幾乎等於將半壁江山都歸他掌管了呀,陛下,萬萬不可呀。”右驍衛上將軍鄭焯堂也是極力反對。?
李天祁依然和顏悅色,“所謂能者多勞,衛風有掌管半壁江山的能力,朕便給他掌管,朕不會因爲憂心有人造反,而疑纔不用。只要是人才,朕便用。朕敢用,說明朕不怕。朕的江山,除非朕不要,否則,沒人奪得去。況且,衛風乃一國之君,更是個驕傲之人,朕想用他卻要畏畏縮縮給個虛職,那豈不是等於羞辱他?你們當衛風是傻子嗎?況且,朕也不想做傻子,任一個如此人物空有一身才華,卻不能造福蒼生。如此,朕纔是一個猥瑣小人。?
整個朝堂靜了下來,片刻,又有人道:“陛下,您封衛風爲親王,沒有道理啊,封個郡王已經是很擡舉他了,這親王需是陛下的兄弟至親啊。”?
李天祁冷冷掃了他一眼,“愛卿有所不知,我與衛風乃焚香結拜之交,拜過天地,立過重誓,情分更勝親兄弟,所以方封爲親王,也是因爲如此,我會更信任他。”?
“陛下,臣等反對衛風掌兵,須知他遙領劍南道,那麼西突厥投降來的阿史那弭射與阿史那步真便都成爲他的屬下,而被其掌管,屆時,三人合謀,我大昱必將危機重重啊。”?
“是啊,陛下,臣等亦覺不妥,臣等亦反對衛風掌兵。”?
衆臣反對之聲響成一片。?
“夠了!”李天祁起身怒道:“朕的江山,朕都不怕,你們怕什麼!朕如此重用衛風,就是爲了天下太平,爲了造福蒼生。因爲,衛風作爲敵人,是個打不垮的敵人,但作爲朕的臂膀,卻是一對鐵臂,他的才華足可以使我大昱迎來千古盛世。”?
一甩袍袖,走下龍將,“這個責任朕擔了,若有一天衛風率兵造反,朕——棄位謝罪——”?
話落,直接由側門向武德殿走去。?
李鴻翊看了眼他的背影,搖搖頭,跟了上去。?
“皇弟貴爲天子,這誓言也說得過重了,萬一他有一天真的造反呢?你又該如何?”?
“他不會,他的心願是百姓安樂,如果能做到這一點,他並不很計較方式,他不會爲了私慾陷百姓於水火,他的胸中有大愛,這種愛囊括了天下蒼生,他不會狹隘地只想着自己那一方水土,他可以心懷天下。”突然頓了聲,半晌,方緩緩道:“其實,他真的很適合做一個帝王。”?
眺望遠方的眼神中有了剎那的迷離,“我對不住他,我看得出西突厥的百姓有多愛戴他,又是多麼捨不得他,可我生生把他逼來了大昱,他能象一隻翱翔的雄鷹,而我卻毀了他的天空,折了他的翅膀。他這樣的人,沒有天空怎麼行?不飛翔怎麼行?我喜歡看他飛翔的樣子,很美。所以我必須給他一片更美的天空,讓他可以更好地展翅。”?
“給了他那麼大一片封地,你也不怕累壞他?”?李鴻翊撇嘴。?
“累壞?”李天祁看了李鴻翊一眼,心情突然好起來,“他有那個能力。我又怎會讓他閒着?我要把他榨乾,哈哈哈哈——”?
一行宮中侍衛,護着一頂轎子,由大興宮的長樂門走出,沿着皇城橫街向西市金城坊的左驍衛將軍府走去。?
“聖旨到——”一聲尖利的嗓音於將軍府響起。“衛風、衛叔瀾、阿史那賀魯,接旨——”?
將軍府的院中涌出老小几十號人,紛紛跪了來。?
宦人扯着嗓叫道:“哪個是衛風——”?
衛叔瀾答道:“大人,衛風一早出去遛馬了。”?
“那便由衛將軍代爲接旨吧,”又轉頭看了眼阿史那賀魯,“阿史那賀魯聽旨——阿史那賀魯即日起封爲左驍衛大將軍、瑤池都督,於這月內即赴瑤池赴任——衛叔瀾——即日起由成左驍衛大將軍升爲左驍衛上將軍——”?
“臣領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興城北,龍首原茂密的林地旁,一匹雪白泛着金光的汗血寶馬在低頭吃草,微風輕過,吹倒了一片高高的花束,露出花叢中雪白的一角衣袍。?
輕輕展開眼睫,仰望飄着大朵雲彩的碧空,心頭一陣悵然。?
爲何,回到了父母身邊還是有些失落呢?以前不就是想着能守着父母,守着一方田園,做點小生意,遊歷些名山大川,每日散散慢慢,平平淡淡,享受些淺淡的幸福嗎??
可是,好似這一切真的來了,又怎麼有點空了?許是在那高位熱鬧太久、籌謀太久了?以至突然的寧靜讓她有些無所適從?還是,心中放不下?放不下那些鄉親,放不下那塊土地,放不下那片石林,放不下那羣牛羊,放不下那個孩子??
真的,放不下?
她想去那裡把那個孩子接過來,她沒有了父母,別人又真的會疼她嗎??
唉——嘆了聲坐起身來,望向身後那片巍峨的城牆。這裡卻是她的家有着她的父母啊。有着她無論如何都要守在身邊的父母。?
這顆心真是兩頭扯着疼。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碎,走向特颯露,正欲上馬,忽聽得遠處一陣蹄響。擡眼看去,一輛華麗的馬車正狂奔過來,後面緊緊尾隨十幾個黑衫男子。?
那馬車好巧不巧剛到了衛子君面前便被那羣黑衣男子追到,馬車旁邊的幾名侍衛打扮的人都已經身受重傷,依然在抵死反抗,以防止他們接近那輛馬車。?
衛子君見了這架勢,不知道該不該幫忙。幫?可是能不能幫對??
眼見那些抵抗的侍衛越來越難以招架,有兩個已經死於黑衣人刀下,衛子君終於忍不住開口道:“有話好好說,打什麼架?大家坐下聊聊吧,啊?”?
話音才落,黑衣人當中已經飛出一把利劍,直刺向衛子君。?
衛子君一愣,這些人還真是草管人命啊,看來她應該幫幫忙了。?
伸出兩指輕輕夾住那把來勢兇猛的劍,挑眉看向那扔劍的黑衣人。那人“咦”了一聲,隨即縱身撲了過來。?
衛子君身形輕晃,廣袖一揮,未及看清任何招式,那黑衣人便向前中踉蹌了幾步,“撲通”跌倒,再也沒爬起來。?
衆黑衣人眼見,暗道不好,其中幾人加緊擊向那幾名侍衛,另外幾人長劍便劈向那車廂。?
車廂驟裂,一名女子刺耳的呼救聲突然響起。車廂裡驟然跳出一個妙齡女子,容貌秀美,衣着華麗,雲鬢峨眉,氣質華貴。看似不是普通官家女子。?
那女子方跳出來便又是一聲恐俱的驚叫,眼見那黑衣男子的劍刺向那女子胸口,衛子君一怒,緣何竟是一個女子也不放過??
身體驟然飛起,如一道流光劃過,廣袖鋪展,輕羽破空。轉瞬,那女子已經被衛子君由身後摟入懷中。?
黑衣人齊齊撲來,衛子君一手輕輕覆上女子的眼,一手平平舉起長劍,倏地抖起一片劍芒。?
空氣如凝結般陡然靜了下來,周遭只聽得風吹樹葉的沙沙響聲。?
衛子君拿開了覆在女子眼晴上的手指。女子轉頭,看向她,在看清她的瞬間,呆住了。想起剛剛便是倚在這個身軀之內,想起剛剛那指尖冰涼如緞的質感,想起那細心體貼的行爲,心口突然一窒,好似再也無法呼吸。?
“公主——”一個顫抖的哭腔響起,由車廂中戰戰兢兢地走出一個侍女模樣的少女。?
被喚作公主的女子回過神,片刻醺紅了一張臉,回頭嗔怒道:“行了,死丫頭,現在纔想起叫,剛剛也不知躲哪兒去了。”?
少女顫手顫腳地走過來。“撲通”一聲跪地衛子君面前,“謝公子救我家公主一命。”?
那些受了傷的侍衛聞言也過來齊齊跪下。?
公主?她是大昱的公主?緣何被追殺呢?倒是沒聽李天祁談起過他的什麼妹妹。不過也不奇怪,李鑾那麼好色,弄個十幾二十個公主也是正常,可能因爲太多,他們也都懶得提了。?
“快起來吧,舉手之勞。”衛子君看不得別人跪來跪去。?
“公子,尊姓大名?煩請告知,容我等日後相報。”那被喚做公主的女子羞澀開口道。?
“公主不必掛懷,小事一樁,只是希望我沒有殺錯人。”淡漠地掃了一行人,又問道:“公主是要進城嗎?”?
“是。”女子答道。?
“那快去吧,以免節外生枝。”說罷,轉身踏上特颯露,疾馳而去。?
一路飛奔,到了將軍府才下了馬,發覺賀魯立在門旁,見到她回來,臉上露出一絲溫柔,也不說話,直接跟着衛子君進了她的房間。?
衛子君斜了他一眼,“無所事事了?閒得難受了?明日帶你去市井擺攤如何?”?
“他封爲我爲瑤池都督,要把我派回西突厥?”賀魯終於開口。?
衛子君一驚,想不到李天祁會這麼做,“那很好啊!終於可以回去了,你若回去,幫我照顧好羝藍,我就不讓她背井離鄉的了。”?
賀魯臉上一寒,“你就那麼討厭我在這裡?”?
衛子君一愣,“不是討厭你,是不想害你!”?
“你已經把我害了,你還想不負責?”賀魯欺身上來。?
衛子君瞪大眼晴,“我害你?我可是一切都是爲你好。西突厥纔是你的天地,在這裡,你會寂寞的。”?
“害了我還想跑?由西突厥跑來大昱?”賀魯向前一步,衛子君向後退了一步。?
這二人顯然有點自說自話的傾向。?
“你害得我好苦。”賀魯一把抱住衛子君,張口就含住了她的耳垂。?
耳旁的熱氣令衛子君一陣暈厥,“賀魯,你大膽,雖然我不在西突厥了,但我還是西突厥的可汗,我依然可以砍你的頭。”?
賀魯不住地吮咬,“看見他你就挪不動步了是嗎?也不管他當初怎麼拋下你,是嗎?你們在他那破車廂裡都幹了什麼?你說你們都幹了什麼?”?
衛子君聞言陡然一怒,“這好像與你無關!”?
“好啊,與我無關!既然他能幹,那我爲什麼不能幹?我爲什麼不能?”賀魯低吼一聲,喘着粗氣便去扯衛子君的領口。?
“賀魯——你在幹什麼——”衛子君憤怒地將賀魯狠狠推開。?
被推到一旁的賀魯,一臉的落寞,擡起滿含傷痛的眼,望向衛子君。?
望着他受傷的眼神,衛子君心頭一痛,那份內疚襲來,輕輕走近了他。?
“賀魯,我真的害了你嗎?”擡頭看他,“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如果真的傷害了你,我不是故意的。”?
賀魯一把抱住了衛子君,緊緊抱住,將頭深深理在她的頸項。?
“賀魯,對不起,對不起!”?
三卷?大昱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