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欣路過一家雜誌社,看到一則招聘專欄作者的信息。要求很簡單,只要有寫作經驗,不要求文字太過華麗,只要輕快明朗就好。這裡發行一些青春小說期刊,讀者甚多。大多是一些還生活在夢裡的少男少女們。
??子欣猶豫了一下,推開了主編辦公室的門。
??“請問蘇小姐爲什麼要選擇這份工作呢?”主編問她。主編是一個戴眼鏡,穿職業套裝的三十多歲的女人。子欣想不通,但似乎又有一點懂,不管多少年紀,總是會有一些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的夢想。而這些人只有一邊爲別人創造夢境,而同時又在爲自己創造夢境。主編至今單身。這也是子欣明白這個道理的最關鍵的原因。
??子欣想了一會,回答她:“我除了會服裝設計外,就只會寫作。”
??主編覺得很好奇:“那你爲什麼不去找一份服裝設計的工作,而來雜誌社呢?”
??“因爲……”子欣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該告訴她,在ANGEL和BLUE的解約書下來之前,她不可以爲任何服裝公司設計,更不可以用ANGEL的名字嗎?
??“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呢?也許,這個城市裡有你想要爲他留下的人,還是,你正在逃避一段感情,所以想像鴕鳥一樣,把自己藏在這裡?”
??“兩樣都有吧……”
??果然是這樣啊……主編只不過是隨便猜猜而已,沒想到她還猜對了。
??“雖然我很想留下你,可是我必須看一下你的實力。你以前有沒有在報紙或者雜誌上發表過文章呢?”
??“……”她以前寫的一些零碎的故事還不足以拿出來發表,而她唯一的讀者就是純尹熙。
??“沒有嗎?那可真讓我爲難呢,做專欄可是要很厚的寫作功底的哦!”
??“……”
??“那你告訴我,在找這份工作之前,你做過什麼工作呢?你應該有一點工作經驗吧!”主編不想看到她那麼輕易就放棄,於是想多給她一點機會。
??“……”不可以說,那個光環太大了,她自己都無力承受,而且,帶者這麼大的光環,應該沒有人會讓她屈就吧!
??正好有一個女孩過來交雜誌的樣品。
??她把東西給主編後,不經意地瞟了一眼蘇子欣。
??“你……你是……”女孩張大嘴巴,想叫出那個名字,但是又怕自己說錯,所以卡在那裡。
??“你認識我嗎?”子欣問。
??“好像是在哪裡見過你……但是又不能那麼確定……你叫什麼名字?”
??“蘇子欣。”
??“啊……真的是你嗎?不會是那麼巧跟她同名同姓吧?”
??“你說的那個她是?”
??“《天使之戀》的女主角啊!就是在電視劇裡跟我的超級偶像純尹熙戀愛的那個女孩,她也叫蘇子欣。你們該不會是同一個人吧?!”
??“叫蘇子欣的人應該不只有我一個吧!”
??“我有劇照……你等等。”女孩手忙腳亂地從錢包裡拿出一張照片,然後反覆徘徊於照片和蘇子欣之間。
??“真的是她哎,否則怎麼可能那麼巧,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
??照片上的她和純尹熙相擁,劇中表演的是生離死別,所以她身上有一種病態的美。跟現在的她還是有很大的區別的。
??她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她想讓她的光芒隱藏起來,做最平凡的人。
??然後她似乎想開了一些什麼。“主編,我在這之前做過的唯一被認可的工作,就是爲一部電視劇寫劇本。”雖然說是劇本,但是她沒有說劇本的名字。“所以我覺得,我應該是有一點點寫作經驗的吧!”
??“那,我先試用你一個禮拜。你可以在這個禮拜當中寫一些能代表你風格的文章,到時候給我看看,我再決定是否錄用你,這樣可以嗎?”
??子欣點頭,然後把她的電話留給主編。
??那個女孩把子欣送出寫字樓的時候,還在疑惑。
??“不用懷疑了,人家可是演員哦,她現在那麼受歡迎,怎麼會淪落到還要自己出來找工作呢?”子欣似乎是在嘲笑自己地說。
??“也對哦!”女孩恍然大悟,然後一臉微笑地說,“也許我們以後可以一起工作呢,我叫蔚藍。”
??“恩,記住你了,蔚藍。”
??“你要真是那個她該有多好。”蔚藍還在做着白日夢。
??而她想的卻是,如果她不是她有多好……
??他看到她坐在屋頂上,仰望着星空。這裡的住戶還不是很多,路燈也沒有通電,所以,這裡沒有光害,可以讓她看得更清楚夜空的景象。
??純尹熙小心地從梯子上爬上去,然後坐在子欣身邊。
??她穿着薄薄的睡裙,白色而柔軟,光着腳。
??“天使是不是在想家了?夜晚的天堂是什麼樣的呢?”
??她朝他微笑。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問。
??“下午,先回公司處理了一些事情。”
??“我去找了一份工作,雖然還沒有確定下來。”
??“爲什麼呢?我有能力養你的。”
??“可是,我不想再過那種依賴別人的生活,而且,我不想讓自己閒着。”她依舊看着天,“我會付你房租和水電費,我不想欠你。”
??純尹熙有些驚訝她的改變。她原來是如此獨立的一個女子。
??“如果要說欠,你欠我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他有些慍怒地說。
??“所以,”她低下頭說,“我不想欠你更多。”
??“那麼,蘇子欣小姐,你欠我的要用什麼方式償還呢?”
??她看着被她惹怒的純尹熙,輕咬嘴脣,沒有開口。
??她該怎麼償還他?她破壞了他的家,把他父親送入監獄,而她自己一走了之。她該怎麼彌補他這些年的傷痛和寂寞?錢嗎?再多的錢都買不回他失去的一切。
??“我不用你還,”純尹熙站起身,背對着她說,“因爲,你這輩子都還不了。”
??“我要還,我不想虧欠任何人。無論用什麼方法。”
??“把我以前給你的,全部還給我。”
??“什麼……”子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以前我對你那麼好,現在,全部還給我。難道你不明白嗎?”
??“不是很明白……”她低低地說。
??“好,我告訴你,以前我是怎麼對你的,你現在就怎麼對我。你可以來當我的助理,不僅要幫我處理工作上的事情,而且連生活上的也要。這樣,夠明白了嗎?”
??“可是,你不是已經有助理了嗎?”
??“我要一個全能的助理,而且,讓ANGEL的設計師做我的助理應該會讓我顯得很有魄力吧!”
??“ANGEL不是我的了,BLUE很快就會結束和ANGEL的合作,我會變得一無所有。”
??“爲什麼?”
??“因爲那場只有他一個人的婚禮。他恨我。”
??“爲什麼跟我說這些?難道你要告訴我,你沒有順利完成婚禮是因爲我的錯嗎?不過也對,如果不是我,你現在已經是BLUE的總裁夫人。”他諷刺地說。
??“誰都沒有錯,錯的人是我。”
??“蘇子欣,你不應該是天使,而是吸血鬼,一點一點吸取別人的感情,然後拋棄掉。”
??“也許你說的對,我不配稱做天使……一個內心不再純潔的人怎麼可以再被叫做天使……還記得嗎,以前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說我喜歡蝴蝶,你去抓了很多漂亮的蝴蝶給我。你知道那些蝴蝶都去哪了嗎?”
??“你沒有告訴過我。那些蝴蝶到底去了哪裡?”
??“我怕它們死的時候不再漂亮,所以讓它們帶着美麗死去。在後院裡,我把它們埋了。”
??“……蘇子欣,你真是瘋了!”純尹熙獨自離開了屋頂。
??蘇子欣聽到大門被重重地關上。臉上露出釋然的微笑。
??午夜,被霓虹燈照亮的城市裡,夜夜笙歌的生活又開始了。衣着暴露的女人在舞池裡跳着妖冶的舞蹈,空氣裡瀰漫着菸酒的腐朽氣息。多少人在這裡醉生夢死,借酒銷仇,卻徒然增加更多的煩惱。
??純尹熙冷漠地看着站在吧檯上出賣色相的女子,胃裡一陣翻滾。
??一個長頭髮,施濃妝的女人走過來,一手夾着一支菸,另一隻手手搭在他腿上,身子向他靠去,然後用渾濁的聲音問他:“你有打火機嗎?”
??純尹熙心生厭惡,輕輕吐出一個字。
??“滾。”
??女人悻悻走開。
??BLUE?SKY,藍色天空。他曾經生活過一段時間的酒吧,老闆換過好幾任。這是他曾經最沉淪的時候待過的地方。當他還是一個小混混的時候,常在這裡看那些年紀不大,但是卻已經被金錢和利益麻痹得不再年輕的女人,在這裡遇見一個又一個男人,把她們帶回去,愛她們,輾轉之後又回到這裡。他不相信在這裡會有真正的愛情。因爲他們都被酒精麻痹得太深,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蘇子欣去了以前純尹熙和她住過的地方。在很多居民樓裡穿梭後,最終在一棟看起來有些陳舊的樓房前停下。
??遠以爲它早已不在了。幾年的時間,這個城市變化太大,早已物是人非,但它還在這裡。
??打開門的鑰匙依舊在窗臺的花盆底下,有些生鏽。
??他對她說過的,他怕她出去的時候忘記帶鑰匙,所以就把鑰匙放在那裡。
??原來,時間改變了一切。但是有些事情卻永遠留在記憶裡,不曾失去。
??她原本想,這棟房子在幾年裡會經過很多人的手,會把它裝修得面目全非。然後,當她推門進去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如往常,什麼都沒有改變。屋子裡打掃得乾乾淨淨,傢俱和擺設還是按照以前的樣子。改變的,只有曾經在這裡居住過的她。
??難道,連他都懶得去改變了嗎?
??她突然覺得有點冷。她用衣服裹緊自己,坐在沙發上。
??她把頭靠在膝蓋上,蜷縮的姿勢,讓她覺得安全。
??開始想念這裡,這裡充滿了多少溫馨的回憶。
??他突然覺得不想回家,不想面對那個既愛又恨的女人。於是想到了他的另一個家。他花了很多錢才把它買回來,然後一切按照以前的佈置,什麼都不想改變。
??門被打開過,純尹熙皺了下眉。雖然這裡並沒有什麼特別值錢的東西,但是他最討厭有人破壞他平靜的生活,破壞那個唯一能夠帶給他溫暖的家。
??除了她之外。
??他走進客廳,打開燈。客廳瞬時變得明亮起來。他吃驚地看着那個在沙發上蜷縮的女孩,然後他一直站在門口,始終沒有踏進一步。
??她也想念這了麼?這裡到底有什麼值得她回憶的?是她毀了這個家,然後她又裝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回到這裡來。
??他輕輕帶上門,走幾步,來到家附近的大排擋裡。
??這裡還有上夜班回來的人在這裡吃消夜。大排擋裡燈光昏暗,有成羣的小蟲子圍着那個燈泡飛舞。
??大排擋的老闆娘笑眯眯地過來招呼他。
??“給我來幾瓶酒。”
??“燒酒還是啤酒?現在這種天氣最好來幾瓶冰鎮啤酒。”
??“不,燒酒好了。”他想用這種廉價而性烈的酒麻痹自己的靈魂。
??老闆娘給他上了酒,然後問他:“要來點下酒菜嗎?”
??“不需要。”
??然後拿起酒瓶,大口大口地喝下去。
??酒精似毒藥般侵蝕着他的胃。痛如灼燒。
??他趴在桌上,隱忍着疼痛。突然,他大笑起來。
??“呵,蘇子欣,你夠狠……你夠狠……”他抓起一個酒瓶向地上砸去,碎裂的玻璃散落一地。
??她的離開,讓他對生活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他拼命工作,接下所有的片約,上無數的通告,帳號裡的數字越積越大,而他自己常常覺得異常的空虛。因爲她不在了。所有的事情都是那麼了無生趣,他不知道自己活着是爲了什麼。她是他唯一想要守護的人,可是她走了……
??老闆娘呆呆地看着他,帶着恐懼的眼神。
??“先生,我們這是小本生意……”
??“我會賠的。”他突然覺得好笑。他從錢包裡拿出一疊錢,放在桌子上。但是,誰又能夠賠償他的損失呢?
??夜路上,他的身體搖晃着。路燈在他身後留下一條長長的影子。
??純尹熙突然站住了。他面前站着幾個穿得不倫不類的人,流裡流氣,一看就知道是社會上的小混混。
??他看他們的時候有一些輕蔑。他混的時候,他們還不知道在哪呢!
??“站住。”一個男孩叫住了他,“我們不想鬧出人命,只要你把錢留下。”
??“錢?爲什麼你們都那麼需要錢?錢有什麼好的,錢到底能買什麼……”
??“少廢話,快把錢交出來。”那人已經不耐煩,從兜裡掏出了一把摺疊的水果刀。
??“呵,這不是那個大明星純什麼熙嘛!看來,我們今天可是撞到福星了。趕快看看他身上有多少值錢的東西。”
??純尹熙斜視他們,然後突然抓起那個拿刀的人的手,把刀震到地上。
??“身手不錯嘛!有兩下子。”那人讚許地看着他說。但還是掩藏不住他貪婪而兇殘的目光。
??他們幾個人一擁而上,對他拳打腳踢。
??而他似乎放棄了活下去的念頭,就任憑他們胡作非爲。
??“你們在幹什麼?你們那麼多人欺負他一個算什麼?”
??帶頭的男孩轉過身來,看着穿白色連衣裙的蘇子欣氣呼呼地看着他們。
??“有本事單打獨鬥啊?你們幹嗎要欺負他?”
??男孩走到蘇子欣面前,挑着眉毛說:“那,我們不欺負他,欺負你好不好?”
??“你們不準動她!”純尹熙突然站起來,揮拳把圍攻他的幾個人都打倒在地。
??男孩抓住了子欣的手,邪笑地看着她。
??“不準動她,聽到沒有?”純尹熙惱怒地看着那個男孩,拳頭捏得更緊了。
??“看看你的拳頭快,還是我的刀快。”男孩已經從地上撿起剛纔那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你不就是要錢嗎?我都給。”
??“錢我要,可是這個女人我也要。”
??“你……”
??“你可以過來打我,但是你不怕她會受傷嗎?”
??“喂,”子欣突然說,“你覺得有誰會救一個他恨之入骨的人呢?除非是他想親手處決他。那麼,先生,你是想看着我死在他手裡還是死在你手裡呢?”
??“……你在說什麼?”
??“我欠了他好多錢,怕這輩子都還不清了,而且我也不想還。那你說我的債主該拿我怎麼辦呢?”
??“他不會殺你的。”
??“但是我想殺他,因爲,這樣我就不用還他錢了。可不可以在你動手之錢,讓我殺掉他呢,好讓我死得安心一點?”
??“好,我成全你。”男孩心動了,把刀從子欣脖子上拿開。
??子欣慢慢走到純尹熙面前……
??“等等。”男孩突然叫住了她。
??子欣僵直了身體。難道他要反悔了嗎?
??“你要用什麼殺他?手嗎?恐怕不行。”男孩把刀遞給她,“用這個,刺進他的心臟就好了。”
??子欣接過那把刀,默默走到純尹熙身邊。
??然後突然拉起他的手,大步離開。
??留下不明真相的男孩。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被耍了。
??他們跑了很遠很遠,直到確認那些人再也追不上來。
??純尹熙甩開子欣的手,冷冷地直視她。
??“你現在是不是要用這把刀殺掉我呢?”
??“我……不是那樣的。”子欣急忙丟掉了那把刀,“我是爲了儘快從他那解脫才那樣說的。”
??“也許,你心裡就是那麼想的。告訴我,你去那幹什麼?”
??“我只是有點想念從前的生活,所以回來看看……”
??“我倒真希望你一刀刺死我,這樣我們兩個都得到解脫了不是嗎?”
??“熙,爲什麼你要那樣想?我從來都沒有想要傷害任何人。”
??“可是你已經傷害了我,蘇子欣,別以爲剛纔你救了我,我就會覺得虧欠你。你欠我的太多,我要用你一輩子的時間來償還。我們就繼續折磨對方好了,直到有一方認輸爲止。”
??“……你受傷了。”子欣看到純尹熙臉上的傷痕,“沒事吧?”
??“不用你假仁假義。你越是裝出對我關心的樣子,就表示你越心虛。你在心虛什麼呢?是不是覺得欠我的太多,以至於根本就不想還了?”
??“熙……我以爲你已經原諒我了,那天你對我說的話難道都是假的嗎?”
??“那天……”她要成爲別人的新娘的那天……“就當我是在說夢話好了。”
??“爲什麼?”
??“因爲,我不想讓你那麼輕鬆地得到幸福。所以才說了那些話留住你,呵,還是我贏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