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歡並沒有生氣,彷彿早已猜到他的選擇。
“是。”洛玄霜俯身一拜,擡起頭後卻瞧向那縮小版的鎮妖塔,“只是玄霜有個請求,請您帶他們離開。”
鎮妖塔內除了收有妖魔外,還有着他們逝去的先人,以生帶來的執念即使是死亡也無法除去。或許只有離開,去那個地方,纔是最好的解脫。
“承你所願。”
其實就算他不說,無歡也不會不管,好歹也算是他的後代。只是會怎麼處理就難說了。
兩團白光無聲無息地分別罩在洛玄霜和洛絳雪身上,遠遠看去,就像是兩個被堆起的雪人。突然,冰雪化去,一道紅線自他們眉心飄了出來,悠悠盪盪地落到無歡張開的掌中,隨即隱沒。
“從今之後,你們僅是龍族後人,過你們想要的生活。”
收回了他們身上帶有自己的基因,同時也解除了他們身上的禁制,不再以什麼來束縛他們。至於往後會有什麼果,那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洛絳雪只覺得渾身痠軟無力,明顯的失去了什麼,她轉頭瞧向兄長,見他也是如此,可臉上卻是憂喜交集。也是的,千百年來的枷鎖,一朝鬆開,並不一定是舒服。
一瞥眼,望見不遠處的鎮妖塔,煥散的目光忽地一怔,想起了那個人,突然她開聲了。
“絳雪有事。”瞧向那個白衣如仙的先人,“姑姑飄雲,不知還可……安在?”
當日出於無奈,她親手結束了龍飄雲。洛家的人不管如何死亡,最終都有一縷幽魂回到鎮妖塔中等候重生,可是龍飄雲呢,多次使用禁術,而且還產生了異變,她又會如何,真的會是魂飛魄散嗎?
無歡的目光一斂,想起那個破壞了他計劃的人。耗盡了一生,不計後果,她終是完成了千年使命。她的執着,她的堅持,可敬可嘆,縱是無情的他,也不得不爲這樣一個後輩而感到驕傲。
“此生故彼生,此滅故彼滅。此有故彼有,此無故彼無。”他瞧着那跪在地上的女子柔柔道出。
再怎麼說也算是攜帶有自己的基因,又豈會輕易的灰飛煙滅,消失於世間,更何況……
他望着那兩個跪在下面的人,幽幽的目光彷彿透過他們看到了什麼,但又並沒有看到什麼。
“此生故彼生,此滅故彼滅。此有故彼有,此無故彼無。”洛絳雪心裡默默的念着,驀地,她眼裡一亮,莫非……
她回頭看向洛玄霜,兩人皆是一震。
又過了許久,無歡才把目光收回來,移向那個他一直在迴避的地方。
那個人摟着她,雙眼定定地望着她,自始至終都沒有移開過視線,彷彿整個世界只有他倆。她躺在他的懷裡,看上去比上一次所見還要虛弱。彷彿感覺到他的注視,她終於緩緩睜開了緊閉的眼睛。
這是他們第三次相見了。第一次,是她很小的時候,那時候他是一個好心的大哥哥,他爲她抹乾了眼淚,並送她一把梳子,她得到的不僅是第一份禮物,還有第一份關心,從此她也嘗試着去幫助人,努力說服自己,這個世間的人並沒有那麼壞。第二次,她已經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面,不再流淚,學會了靠自己,想要什麼就去爭取。可是他卻告訴了自己那離奇的身世,原來一切都不屬於自己。那今日呢,他已脫離困境,已掌握乾坤,那是否要來結束自己這個衍生品。
“你可要隨我離開?”
與剛纔問洛家兄妹的話語一樣,只不過剛纔只是冷冰冰的公式化問句,而現在卻是帶着幾分溫暖,甚至還有幾分請求。
離開?燕若夢同樣是一怔,在過去,她無時無刻都不在想離開那個給她帶來噩夢的地方。終於龍飄雲出現了,她給了她新的生活,新的身份,可是她卻並不開心,只是本存着不願拖欠別人的,而被逼無奈的活着。這樣的她,又何曾不想過要擺脫。
那離開嗎?這片土地,她纔剛剛熟悉,如果離開這兒,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那又得要重新適應,那兒的風土,那兒的人情。不過,她一個人,好像去哪兒也沒太大問題呀。
“我……”
突然,她感到腰間一緊,像被什麼狠狠地勒着。嗯?微微側目,對上了一雙有些黯然的眼睛。
她怎麼能忘記這雙眼睛呢,總是帶着幾分憐惜地望着她,卻又不曾讓她覺得這是施捨。
“那兒沒有俗世紛爭,有的是自由自在。只要你願捨棄這兒的一切,便可得到。”
帶着幾分誘惑,又有幾分哄勸,卻又不讓人感到並不真誠的聲音緩緩在耳邊響起。
沒有仇恨,沒有碎語,沒有人與人之間的種種鬥爭,沒有浮世的惡俗,當然也不可能會有人類的真性情。如果厭倦了塵世的雜亂,想找一個修身避世的地方,那是一個最好的選擇。可是她該去嗎,她能去嗎?
“我不是無憂。”
低低的聲音清晰地傳進衆人的耳裡,有人心情複雜,有人默默嘆息,也有人驚詫愕然。
是啊,她不是無憂,從來都不是!她只是他取無憂的基因所製造出來的,儘管如此,但他卻很清楚自己從未將她當成是無憂。
“你可知自身的狀況?”
終究他還是有一絲的歉疚。
她不是無憂,可卻是無憂的替待品,替她的情緣,也替她的劫難。本着有那麼一絲的牽連,他也不忍眼睜睜地看着她走向毀滅。
“此生故彼生,此滅故彼滅。此有故彼有,此無故彼無。”燕若夢輕輕地念着無歡剛纔對洛絳雪說的話,一抹坦然清晰地展現在臉上。
千百年來靜默的身軀終是一顫,無歡那平靜無痕的眼裡終於翻起了波瀾,他終究是欠了她!
是他,親手製造出她來。也是他,親手開闢異時空。千年的籌謀,只爲了今日。
他是戰士,他不允許自己傷,不允許自己痛。即使是當年無憂告訴他她的選擇時,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也只是淡淡的旁觀着。然而千年後的今日,明明知道這個結果,卻爲何不平靜了。
難受!
他竟然覺得難受!
他看着這個女子,透過她,彷彿看到當年她在試管中一點一點的變化……
你是不是不會走了?
凌天恆沒有干涉他二人的對話,他不想強迫她做任何事,但心裡面仍是挺在意她的去留。
他看着懷中的嬌軀,心慢慢地安定下來。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感覺到她似乎靠得自己很近很近,或者該說是粘了上來。嗯?不太對勁!
“小夢。”
他扶起藏在他懷中的那張臉,卻見到那似乎是繃緊的雙頰,緊抿的嘴脣,心中不由得一驚。
“你怎麼了?”
燕若夢睜開雙眼,努力地扯了扯嘴角,微微搖了搖頭,跟着又側過去想躲到他懷中去。
“你……”
凌天恆臉色一變,就在她剛纔牽起嘴角的時候,他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莫非是……
他猛地一低頭,利齒輕咬了一下她的脣邊,果然一痛之下,嘴脣微張,隨即涌出了大量的鮮血!
這一刻,他是那麼的憎恨這種甜腥味!
“嗡”地一下,凌天恆只覺得腦裡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措。
這一下的變故,不止嚇到了他,也嚇壞了其他人。
“夢夢。”
“小夢。”
“夢姐姐。”
本是離遠站着的衆人,驚駭過後也奔了過來。
幾聲驚呼,將走了魂的凌天恆一下喚醒,前襟的溼-濡表明了她此回吐的血並不少。好不容易找回了焦點,他看到懷中的她緊咬着嘴脣,可是鮮血依然慢慢滲出來,很顯然她在拼命壓下翻涌的血液。
別。
他好想告訴她無需如此,可是嘴脣抽搐了幾下,仍是吐不出半個字來。猛地他一擡頭,瞧向那個恍惚是站在九天之上俯首悲憫衆生的仙人。
“救她。”
自他出現後,他都未曾瞧過他一眼,生怕他會將她帶走。可是如果他能治好她,他寧願他帶走她!
純潔的白光就像是天底下最聖潔的光芒,既能洗滌最骯髒的污穢,也能給予墜入黑暗之後的希望。
鮮紅的血跡一點也看不見了,彷彿剛纔不過只是幻覺。
“你……”
凌天恆有些不敢相信,纔不過是一瞬間,血跡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的臉色也恢復到正常。
“我沒事。”
懷中的人緩緩睜開雙眼,望着他,輕輕道出。
“你真的沒事了?”他依然是有些不相信,這未免也太快了吧。
“嗯。”燕若夢衝他淺淺一笑,自他懷中坐了起來。
凌天恆渾然不覺手上的重量輕了,但是他卻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的血腥味沒有了。
“太好了!”空下的手臂終是感到失去了什麼,微微一彎將她圈進自己的懷中,緊緊地、緊緊地箍着她,感受着她那一下又一下的心跳。
這時,他才感覺到她是真的還在!
“不要離開我。”
剛纔他是真的怕極了,這種失去的感覺他再也不要了。
當年絲絲的離去,他從影像中憶起,需不是“親身”經歷,但也感到那種血肉生生削離之痛。而剛纔呢,親眼看着她,從五官裡流出來那止不住的鮮血,自己卻無能爲力,這又豈止是手足無措。那一瞬,他感到自己也跟着一同離開了,可是卻又清晰的知道自己沒有與她同行。這種魂無所依的感覺,恍如每刻都受着道道的雷擊。
燕若夢輕輕靠在他的肩上,微閉着雙眼,雙手抓着他的前襟。這種感覺真好,她真的好想就這麼一輩子。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想要的、在追求的都是在自己身邊,只是自己從來就沒想要得到它、抓住它。一直以來她都老老實實遵循着自己所謂的第一感覺、印象、認知,所以她覺得自己喜歡的應該是周郅斌,因爲他是第一個接近自己、聆聽自己心聲的人,自然而言,在潛意識行動、想法中,她會這樣堅持下去,要將別的排斥去,就算當年沒有信心而決定放棄時,這段情感仍然收埋在心底,而他真正出現後,她又感覺到潛伏在心底的情感是多麼的強烈,以至於她更加的堅定這種感覺,即使夜小昭的出現也無法將它消去。然而隱隱間,她覺得有些不妥,究竟是哪不對勁,她說不上來,如今回想或許她真的是錯了,不是錯在堅持,而是錯在起點。不是隻有她一個人錯,而是兩人都錯了。他們都太過自以爲,他們以爲那樣就是喜歡,那樣就是愛,那樣就應該也必須要在一起。其實他們都忽略了一樣東西,或者說他們從來都沒有想,準確來說是不敢想,那就是需要。
人餓了就要吃飯,困了就要睡覺,孤單寂寞的時候就要別人來陪,需要一個伴。世間上有很多人都是在這種情況結合的,所以燕若夢怕了、退縮了、放棄了,但是最後卻又忘記了,重新又回到了起點,一切就像是齒輪那樣起起伏伏、重重複復,她既然邁出那步,但又不敢,永遠都在原地踏步。恰恰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人按停了她,讓她看清眼前的一切,喜歡殭屍(雖然現在她知道那物種並不是殭屍,但仍直覺將兩者劃個約等於符)?那不過是玩笑與影片中才會出現的,在現實裡那是不可能的,先不說她是天師,就算她是個普通的女人,她都不會,殭屍能千年萬年的活下去,而她自己卻只有短短的數十年,當她死了以後呢,他會如何,是另尋新歡,還是帶着對她的思念一程一程的走下去,又或者乾脆也將她變成殭屍,從此形影不離。一年兩年或許因新婚燕爾你濃我濃,但是十年百年呢,漫漫長路,彼此真的能此志不渝,相濡而沫?她不相信世間上會有那麼長遠深刻的感情。
故事是騙人的,就算她是主角,到了現實,她就不可能會單純的想下去,所以在心裡面只能排斥,告訴自己不能想,更不可以去愛。這些日子以來,她拼命告訴自己,之所以同他好,一來是借他忘記那個人,二來是因爲他身上有自己想要的。他自然也清楚明白,但是依然無怨無悔,只是希望她可以快樂起來,雖然結果只是互相欺騙。
他的懷抱真的很暖很暖,她知道自己的身體,無崖的功力又豈同兒戲,出了幻境後,她連動也不敢亂動,生怕被他看到自己的傷,可是卻又知道瞞不住,唯有拼命地忍着。
“我不是絲絲。”
不同於剛纔拒絕無歡,此時此刻,她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可是他呢,是當她是燕若夢,還是一直在他夢魘中出現的那個他曾深愛着的女子。
再一次聽到這五個字,堅毅的男兒仍是禁不住顫了顫,她還是在擔心嗎?莫名的心中又痛了。她該是受了多大的折磨,纔會至今仍不敢去信!
輕輕地將她推離了些許,手按在她的肩上,令她擡起頭來,看着她的眼,一字一句的說:“我只知道我的妻子是你。”
或許他曾經深愛過那個叫絲絲的女子,愛到了骨髓,願意爲對方付出生命。可是他終是將那個人給忘記了,就算記憶裡有她的影像,有她的情意,可是他卻無法騙自己,自己的心並沒有再像她愛他那般的愛着她。
我想見她,知道她在那邊過得好不好?
話脫口而出,那一刻,他知道他深深的傷了一個人。但他並不後悔。就算重來一次,他依然會說。剎那間的失去,猶如墜入了黑暗,深深的恐懼將他包圍。那時的他其實也並不太明白爲何會如此,如今他知道了,那是在乎!
我的妻子是你!
燕若夢!
喚醒了他的記憶,激發了他的潛能,三番五次喊着要殺他,卻又一次又一次不惜以自身之血救他的女子。
這不是他的選擇,而是他的決定!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疲憊的雙眼努力地眨了幾下再睜得大大的,是驚,是疑,唯獨沒有喜。他說什麼了,他說什麼了。她好像聽到了什麼什麼我的……是你,不,肯定是聽錯了,頭一甩,想甩掉剛纔的“幻聽”給甩掉。
細微的動作,映入了他的眼底,眸色一黯,心頭一悸。
“我們無法將過去一筆抹去,但我們卻有很多個日夜創造只屬於你和我的故事。”
彷彿一住了口,就不知道下面要說什麼了,又彷彿是差一點的失去讓他下定了決心,必須要說點什麼,做點什麼,才能留住他想要的,才能讓他不會後悔。
這是她認識的那個凌天恆嗎,那個寡言少語、清心無慾、千年風雲眼底過的凌天恆嗎?他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的,怎麼可能!
“我……”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她沒想到要他許下承諾,更不是要逼迫他。她知道他的性情,不想傷害她,又不想負了絲絲,一直都在猶豫不決,左右爲難。可是命運多舛,她們二人並不能兩全,她只是想他猶豫,要他兩難,如此自己便可放手。正如剛纔面對無歡的邀請,她不願。在那個世界裡,她又算什麼,做替身,做棋子還不夠嗎,難道真要爲了一己活命,而放棄自我。她有她的驕傲,她感激他們給了她生命,給了她能力,她可以用有限的生命,極限的力量去償還,但可不可以把靈魂留給她,她還是一個有着獨立思想的個體,她可以做替身、做棋子,但她不願做木偶。
什麼榮華富貴,名譽權利,萬壽無疆,頂尖地位,非凡能力,都是一個無底的慾望,永遠都不會填得滿。她要的其實很簡單,她要的是沒有同情、憐憫,沒有目的、利用,純粹只是喜歡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想起昨夜,夠了,雖說短暫,但足矣一生難忘,只是他們終將不可能,他們之間還夾着一個絲絲,一個與她不可共全的人。他不可能忘記她,試問你愛的人心裡還記着另一個人,那個人也還是他所愛,哪個女人受得了。
女人可以大度,可以忍讓,可以分享,唯獨感情不許。她自問也是個心胸狹窄的人,就算一時半刻爲了他,可以一步退讓,但將來呢。一想到自己會同別的女人一樣,整天把心思花在愛自己的男人的女人身上,甚至乎還做出一些不堪設想的出格行爲,她自己就接受不了這樣的自己。
今日之戰,驅逐無崖,解決龍族、洛家千百年的宿命,還有就是處理自己。
單人獨力對抗無崖,無疑是以卵擊石,但她依然來了,是赴死的決絕。她知道無歡的計劃,知道他對無憂的心思,也知道自己的作用。她和絲絲都是無憂的基因衍生物,繼承的是她對龍戰的情,可是無歡卻不喜歡。他們那兒的人也不會接受,如此便必須毀去。所以他可以坦然的看着絲絲灰飛煙滅,也能無愧利用自己去拼命。命,他們給的,還了便是。情,若非真是自己的,不要也罷。所以她纔會再一次對凌天恆說她不是絲絲,夾雜着他人因素的喜歡,她不要。寧可一刀了斷,也不要給自己找堵。
她等着聽到凌天恆爲了昔日的恩情,提及絲絲,這樣她便可以爽快的對他揮揮手,說拜拜。姐沒那麼大度,願意自己的男人心裡還記掛着別的女人。
可如果他顧及的是自己,絕口不提絲絲,那她便可以斥責他的無情無義忘恩負義。一個可以對自己有恩有情的女子都可以說放下就放下的男人,踢了踢了。
所以,不管凌天恆的答案是什麼,她都有理由去推翻,一切都在她的盤算之中,她只要她算好的結果。
可是,這時,凌天恆的回答,接近了她的答案,她卻怎麼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她該說他無情嗎?可他卻表明了他的態度。那她是不是該說他多情,但他好像又不打算左攬右抱呀。怎麼會是這樣?任燕若夢素來權衡利弊複雜多變的心思,一時也說不上話來。
“給我一個機會。”
此時此刻,那個瀟灑脫俗的男子也如普通男子一般,放低了姿態,只爲了他心愛的女子。
“也當是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可好?”
可好?
愛情,不分國界,不分種族,不分職業,不分美醜,不分年齡,也不分男女,冷暖自知,苦甜自嘗,後果自負。
她沒有戀愛的經歷,可是自小在書裡看到的、電視裡看到的卻也不少。人生如戲,沒有真實的存在,又何來那麼多的虛構。
世間情愛,如萬花筒般光怪陸離。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相伴白髮。有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不能長相守。有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的無懼。有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的癡癡期盼。有山無陵,江水爲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堅貞不渝。有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的相戀不如懷念。有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的及時作爲。有相濡而沫不如相忘江湖的各奔東西。也有人生若只如初見的遺憾。
世間多少男女總是羨慕那無意間的一見鍾情,卻不知兩情相悅的可貴。而又有多少的三心兩意,是因爲時間,還是人心。
她從來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期待的是什麼,可是世間人事又豈會完美無缺,如意順暢。彷彿間如強光破開黑幕之天,一道烈焰闢開了困擾中的層層迷障。她的所求,她的所慕,一直都在。原來如此,她的嘴角輕輕勾起。
“好。”
殷殷期待的目光漸漸暗了,心更沉。就在凌天恆以爲她會再次拒絕的時候猛地聽到這個字,眼睛亮了,心也提起直竄喉嚨,就像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剛嚐到了甜頭。她說什麼了?好?會不會聽錯了?
坎坷的亮光下,伊人脣邊笑意未去,給了他一份堅定不移的答案。
歲月無情,她不知道她還有多少日子,他有永生,但她卻不一定會有來世,就算有,那個也未必還是她,還記得她還愛他。既然如此,那就讓她用此生年華,與他共築一份幸福,一世愛戀。不求來生,唯願今世你我相知相守。
“耶!”
憋了那麼久,急了那麼久,此時總算是塵埃落定了。凌天宇忍不住喊了出來,活像他纔是那個苦候了千年萬年的男豬腳。他沒有煞風景的撲過去分開那兩人,反而轉身抱着洛玄霜的手臂,喃喃道:“借個肩膀靠靠,可憐我從今往後就是孤家寡人一個了。嗚嗚嗚,我好可憐,我真的好可憐……”他甩着人家的手臂,晃着自己的腦袋,不管不顧的將眼淚往人家衣袖上擦。
與凌天恆生活了幾千年,只有他才知道他的苦。昔日與絲絲相戀無果,茫然度日。後來卻又遇上她,偏偏又時空相隔,被迫分離。愛而不得,生生折騰了他幾千年,而他看在眼裡,也痛在心裡。此時他是真的替他感覺到高興,操心了那麼多年,也終於也以安心了。
素來不屑與人交往的洛家子弟,洛玄霜瞧着底下那個揪着自己的小傢伙,難得的沒有甩手將他扔開。他又何嘗不是放下心頭大石,家族數千年幾十代的宿願總算也有了結果。他輕輕拍了拍凌天宇的頭,也不安慰他,任他哭個痛快。心裡面卻有些茫然,有些愁悶,他們算是修成了正果,那自己呢,那個人又在哪,還會不會再出現?
他們是當世傑出的男女,於情之一字,雖能看清,卻越不過。
龍飄雲斷得乾脆,卻又於心不忍,一片護身龍鱗想守的不就是那說不出口的感情。洛絳雪遠避異界,又何嘗不是心中不安,不敢面對,唯借杜康以求得解。而有着父母異道戀作版本的衛少遊更是天若不容,我破之。
爲情剃去紅塵三千絲,不是捨棄,而是爲了一朝爲她束起,只爲她。年少時的狠絕,時至今日,他不悔。不破不立,不捨不得,他懂,他一直都懂。可是光陰歲月,失去的是什麼,又失去了多少。
衛少遊收回望向那兩個心結解開的人的目光,轉向那個他心心念念之人。恰好此時,洛絳雪也轉過頭來。兩人目光於虛空中一觸,洛絳雪下意識的想避開,可是最終卻沒有。
幾分的慶喜,幾分的期待,卻又有幾分的惶恐,幾分的茫然。
他們幾經波折終有了結果,那他們呢,是否又能破開雲霧,迎上彼此?
他們之間不是誰先遇上誰,也不是誰比誰要好,只不過是誰能入得了眼,進得了心。
周郅斌靜靜的看着那個靠在別人懷中的女子,很想再看清楚她的眉眼,聽聽她的聲音。
“不知周生,此次前來有何貴幹?”
冷漠的公式化,並沒有澆熄他看到她真人時的激動,反而帶着期盼的問她還記不記得自己。
“恕我眼拙,不知在哪裡見過周生你?”
那時聽到她這麼一句,剛找到她的興喜若狂,一下子就刷地無影無蹤,手足冰冷,很久才找回自己。
其實如今再想想,那時她雖沒記起自己,那第二句的口氣已不同第一句了,但卻有了禮貌。想來她也感覺得出自己並不是來套交情的,而是很有可能是有交情的。
她便是這樣,你對她好,她便對你好,你若對她擺臉色,她也會還你顏色。她呀,就是這麼一個直的人,規矩得很,以至於總是得罪人,還不自知。
那一次,便是他被人慫恿着去找她麻煩。他用小號去給她搗亂,她也只是繞了開去,不殺不罵,直到遠了,才扔下兩個字——無聊。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忘記了初衷,忘記了周遭,只有那個穿着超短裙騎着馬遠去的背影。後來他當然是開着大號上場了,再後來他也帶着那個小號上場,然而她卻沒認出,或者是認出了沒說出,而他也沒再說。如今他才知,原來他從未入得她的眼,進得她的心。
一場爲幫他人未能成功的“報仇”,造成了他和她的網戀,但還是那一個傳統的結果。他不是不甘心,也不是放不下,他不想糾纏她,可卻仍是情不自禁地去接近她。
不過如今……
看着那一對破除心結相擁的人兒,他知道這一回是該放手了,該徹徹底底的放手,不可再望,也不可再想。
他微微地動了動腳,離開之前是不是應該上前說一句告別,道一聲珍重。
罷了!何必去破壞她此刻的寧靜。
人生若只如初見,如果當初我沒有想着去“報復”,而是真誠的與你相交,會不會就會是另一個結果?
周郅斌苦笑了一下,捂着胸口,輕輕地往後退了幾步,才慢慢轉身。脣邊卻漸漸勾起一彎弧度。她有了他,而他呢,其實不早就有一個她了嗎。人總是這樣,看着遠方那觸不到摸不着的,偏偏卻總是忽略掉身邊的。
其他人都各有各的思量自是沒有發現他正往外離去。這個世上,各有各的路要走,擾不得,也代不了。
沒有人注意到周郅斌的離開,自然就更沒有人發現無歡等三人已經不在。
“我們是不是先離開這兒。”擦罷了眼淚,凌天宇首先回過神來,雖然他沒份兒女情長,但好歹也知道談情說愛也得講場合的,在這兒又算什麼,總沒家裡好吧,要怎樣就怎樣。
“有什麼先離開這兒再說吧。”不失爲一族之長的洛玄霜瞬即從沉思中醒過來。
“咦?”凌天宇看了看周圍,感覺少了些什麼。
“外面給封死了,我們……”本想靜悄悄離去的周郅斌忽又返了回來,正要向衆人訴說。突然地面一陣翻轉,打斷了他的話。好在,剛剛出去時受了變故,現在還警醒着,早在感覺到有變時,身子已凌空飛起,纔沒給翻起的地板打下去。
“怎麼回事?”
原本只是雲煙霧繞的殿堂忽地變化起來,不,應該說是顫動起來,就像是地震那般。那縹緲的雲霧彷彿實體般擊在地面、牆壁,瞬間將磚塊打出幾道裂縫。
“大家小心,這樓要塌了。”
雖說這江氏大樓當年是實打實的請了建築工人來建的,但是也只是造了底下那幾十層,而上面的的這三十三層卻是無崖以異能弄出來的。如今他被無歡帶走,那支撐着這樓的能源便徹底失去。
“他們……他們走了?”
此時他們也終於發現無歡等人不在了,但哪有空去管這些,都打起精神來應付那化作實體的雲霧,左閃右避,還得小心地下的裂縫。
“這是乾坤生死陣,休、生、傷、杜、景、死、驚、開,這時的生門應該在西南方,大家跟我來。雪兒跟上。”
“小心地面。”
“宇,你自己小心。”
“哥,嫂子,你們也要小心。”
洛玄霜開了天眼,當先走在前面。凌天宇本想與凌天恆一道,可又生怕他分心,便沒過去,緊跟着洛玄霜,但也無法踩着他的步子而行,地面像是翻板般時不時的彈起來,你踩下去的時候根本就不知道會不會一腳踏空,更別說還有那飄來飄去卻又如實體般的雲霧。不到一會兒,衆人便拉開了距離,但好在彼此間還能互相照顧,並沒有只顧着自己逃生。
然而那雲霧實在是太多了,儘管他們都躲了過去,但站立之地卻不可避免遭到猛烈地襲擊。一下、兩下、三下……一道道裂縫,一個個深坑。封閉的頂層彷彿成了掏空的山腹,幾個震盪後再也不復完貌。雲霧越來越密,彼此間即使站在身旁也難以看見,更別說地下那正在擴大的坑。他們早已不是一步步行走,各自施展術法異能使身體凌空升起,以免躲避雲霧時,不小心踩空。
“吼——”
“嗚——”
“咿——”
“噝——”
伴隨着幾下巨響,四周也狠狠的抖了幾下。
彷彿是撕裂了層層空間,猛地冒出了幾個龐然大物。背長巨翅的巨蟒在上空肆意飛翔,渾身雪白長相可愛有翼的獨角獸似迷失了方向般在下方亂竄,獅頭鹿角麋身長着比血玉還紅還透的龍鱗的巨獸瞪着一雙虎眼掃視着前方,彷彿在尋找攻擊的目標。
“這……這是什麼東西?”凌天宇呆呆地看着,忘記了躲避,幸虧洛玄霜回身拉了他一把,才免得栽下去。
“白矖,螣蛇,白澤,麒麟。”洛玄霜淡淡地掃了一眼突然冒出的物體,並沒露出驚訝的神情。
反之,凌天宇卻是吃了一驚,“什麼?四大靈獸?”他雖然活得久一點,見識也多一些,但還是給嚇了一跳,乖乖,傳說中的東東耶,嘖嘖,聞名已久,還是第一次見到,獵奇心很快就壓下驚駭。
“應該就是鎮守這兒的神獸。”
“咳咳,我記起夜小昭好像說過江一山曾收伏了一些靈獸,豢養在這樓裡。”周郅斌之前受的傷並不輕,但他仍是強撐着,無須人扶。
“你還好嗎?”燕若夢看着他,眼裡帶着自責與關切。他也是因爲自己才受的傷,剛纔無歡替自己治好了傷,但是他卻一直無人理會,而自己更是到現在才留意到。
“無礙。”周郅斌勉強地笑了下,“你自己小心點,我也不知道江一山在這兒還佈置了什麼。”
“要不要打一場呀。”凌天宇瞧着那飛騰跳躍的東西,眼裡閃着亮光,忘記了危險,大有躍躍欲試的傾向。
“宇,不可胡鬧。”凌天恆哪裡不知他的心思,但現在是什麼狀況了,哪容得他胡來。
凌天宇努了努嘴,倒沒有出手。
“他是爲了無風。”另一邊,衛少遊拉着洛絳雪閃到一邊,看着那幾個鬧騰得歡的大傢伙,雙眼眯了下,忽地開口道,“天地間有靈氣的東西已經越來越少了。”
洛玄霜淡淡瞥了他一眼,並沒說話。
氣流再次發生變化,之前是無規律攪動,現在彷彿是有什麼在指揮着似的統統往一個方向而去。
靈獸並沒有襲擊他們,亂躥了一會兒,猛地往一個方向紮下去。先是看上去溫順的白澤,似是“桀桀”叫了幾下,就不見了蹤影。衆人先是愕了一下,緊跟着就看到麒麟一身怒身地也衝了過去。
什麼情況?
衆人眨了眨眼,同時瞧向還在上方騰飛着的白矖和螣蛇。果然,它們的運動軌跡也是往那個方向而去的。正當他們在猜是哪個先的時候,洛玄霜和衛少遊同時出聲並出手。
“不好!”
“小心!”
兩個巨型靈獸拖着長長的身子,扇着背上的巨翅,直往白澤、麒麟鑽進去的地方而去。這時他們也看清楚了,經過多次的震動和氣流的變化,下面已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只是有着白霧的干擾,和靈獸的突然出現,他們纔沒察覺到。直到白澤和麒麟衝進漩渦後,被它們攪動的氣流變慢減少,他們才隱約看到。可此時,白矖和螣蛇同時騰身,氣流再變,他們就算是站在高處躲到一邊,也免不了受到衝擊,一下就將聚在一起的幾人衝散。
“啊。”
“哎呀。”
“oh。”
“夢兒——”
“夢夢!”
“小夢——”
“嫂子——”
“主人!”
散開的衆人清晰的看到雲霧中的有一個黑點尾隨着白矖和螣蛇往漩渦的方向而去,剎時間臉上都變了神色,都顧不得危險,也跟着施展平生絕學往那個方向而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