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穎達奇道:“那個東大唐商號如此賺錢?”
他家裡也在商號有點股份,雖然有分錢,可是一直也未曾聽聞家中管事說起分多少,那必然便是不多了,難不成都被這小子給貪墨了,呈給股東們看的都是假賬?
房俊道:“以前沒打算賺太多錢,以免分錢的時候麻煩。現在需要錢了,那就出去賺便是,東大唐商號連通大洋,貨行七海,收攏百國之財富,焉能供不起一座學院?”
房玄齡眼皮直跳,這說得什麼混賬話?
和着一直沒有大規模的分紅,是因爲你嫌棄分錢太麻煩?
這話若是傳揚出去,怕是滿天下在商號裡有着股份的世家門閥能罵死你……
李二陛下大抵也覺得這個小子說話太惹氣,起身道:“三日之後大朝會罷,在政事堂將你這份計劃拿出來,讓宰輔們都議一議。”
這句話,幾乎已經表明了李二陛下對於這座學院的態度……
一回頭,便見到房俊面色古怪,不由奇道:“有何不妥?”
房俊瞅了老爹一眼,見到老爹低眉垂眼一聲不吭,只好說道:“那個啥……三日之後,乃是微臣家中宴客之日……”
李二陛下這才恍然,點頭道:“那就等到大朝會之後,朕也過來湊了熱鬧,宴會之後便在府上找個地方,與羣臣商議一下。”
房玄齡生孫子,羣臣自然是悉數到場,即便是一向不合最近有些勢同水火的長孫無忌也得到場恭賀,否則豈不是要被人說沒氣量?既然宰輔們一個都不缺,那跟政事堂會議也沒什麼分別了。
反正也不是要立即拿出政策,只是商討一下可行度而已,沒必要那麼多講究。
言罷,李二陛下帶着太子離去。
孔穎達尚未回府,自然要先行回家轉一轉,不然一大羣孝子賢孫估計就坐不住了,這家主千里迢迢的返京卻不歸家,你讓市裡坊間如何議論?搞不好一個子孫不孝的帽子就扣下來,能要了人命。
房玄齡父子趕緊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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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李二陛下、太子與孔穎達,房玄齡邀請聿明氏去後院飲茶,卻被聿明氏拒絕。他逗留江南許久,心中記掛孫子孫女,想要前去看看方纔安心。
房玄齡回了府內,房俊跟聿明氏告辭,命家僕牽出馬來,要去驪山的莊子看看。
聿明氏問道:“二郎意欲何往?”
“莊子裡春耕尚未結束,某過去看看,尤其是今年大規模耕種棉花,莊客們大多數皆無經驗,不去看看實在是放心不下。”
“那老夫也去轉轉。”
聿明氏知道房俊對於棉花甚爲重視,卻不明白原因何在,對於他這種人來說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有些道理想不通,那簡直比十天不吃飯還難以忍受。
房俊自是無所謂,當即命人多牽了一匹健馬,又帶上一大羣家將部曲,打馬疾馳招搖過市,惹得街道上行人紛紛側目。偶有京兆府亦或是長安、萬年兩縣的衙役捕快見到有人當街縱馬前來阻攔,待遠遠見到是房俊這個昔日的頂頭上司,立馬遠遠的避開,不敢上前……
聿明氏活了一大把年紀,閒雲野鶴獨來獨往慣了,一向行事低調,何曾有過這般招搖的經歷?老頭兒非但未覺得房俊驕縱孟浪,反而覺得這種新奇的感受頗爲有趣,一路上連連加速。
出了春明門,過了灞橋,眼界瞬間開朗。
田野中土地平整阡陌縱橫,極目遠處,驪山一片青黛,令人精神一振。這一隊騎士愈發策馬加速,耳旁風聲呼嘯,沿着水泥路一路疾馳,便到得山腰處。
道路兩側的田野裡農夫扛着鋤頭鎬頭勞作,不是有騎着犍牛的總角孩童慢慢悠悠的路過,天色湛藍,春光明媚,一片安寧祥和。
“率時農夫,播厥百穀,駿發爾私,終三十里,亦服爾耕,十千維耦……當年成王帶領農夫下田地,播種百穀勤耕耘,君主與民同耕,可說是盛世安泰,民生無憂。而今觀這關中地界,物阜民豐風調雨順,正是盛世來臨之先兆,爾等生而逢時,福澤無窮矣!”
聿明氏從馬背跳下,一時間詩興大發,背誦了一段《詩經》中的詩句,以此抒發心意。
房俊也下了馬,一手牽着馬繮,一手指着田中扛着鋤頭钁頭鐵鍬的農夫,說道:“世人皆見到某家鐵廠日進斗金,卻不曾見到正因爲某連續不斷的投入新技術,使得鐵料的質量越來越好,即堅且韌,由此使得農具大幅度改進,勞作效率提升了何止一倍?更別說軍隊的刀劍盔甲因此更加堅固、大大降低了損耗程度,間接給國庫節省了一半維護更換的軍費。”
聿明氏自然知道他的意思,點頭道:“冶鐵一道,只是稍加改進便能使得國計民生獲益良多,可見每一將技術使用到了極致,都給造福萬民使得國富民強,所以二郎要從一座超級學院的建造的過程裡使得各行各業的技術都能發生日新月異的改良。”
房俊哈哈大笑:“知我者,聿明也!”
二人各自牽着馬,漫步在田間地頭,房俊時不時的丟掉繮繩走進田裡,指導農夫耕作的細節,並解答一些關於農作的疑問。
聿明氏看着房俊因爲農夫得到解答指點之時臉上露出的心爲滿足笑容,陡然覺得似乎在這一刻,房俊所得到的喜悅遠比世人稱讚他“詩才天授、文采絕世”之時笑得更加開心、更加真摯,也更加滿足……
或許……這小子更願意別人稱呼他爲農夫?
聿明氏啞然失笑。
從田裡出來,跺跺腳上的泥土,房俊詫異的看向聿明氏的老臉:“老丈何以笑得這般開懷?”
聿明氏笑容依舊,笑而不語。
“神神叨叨的……”房俊嘟囔一句,繼續前行。
一行人上了一道舒緩的山崗,面前便出現一座小小的村落。
房俊伸手一指:“這裡都是前兩年因爲雪災而無家可歸的難民,幸得陛下慈愛,將此地賜予晚輩,晚輩因而將這些難民安置在此處。到底算是有家可歸、有田可種,實在是不幸之中的萬幸。”
聿明氏遊走人間,見遍人間疾苦,自然知道這些無家可歸的災民若是沒有地方收留,將會面對何等悽慘的下場。他們當中健壯的勞力或許可以倖免,要麼被典賣爲奴,要麼落草爲寇,千萬別覺得現如今天下昇平便沒有土匪山賊,這世間太大,邊邊角角深山老林之地數不勝數,盡皆有嘯聚一時之悍匪。
而那些老弱婦孺,就只能聽天由命,捱到幾時算幾時。
更有甚者,一旦沒有吃的,易子而烹這種事聿明氏也不止見過一次兩次……那纔是真真是人世間最悽慘的境遇。
“老夫還是不懂。”聿明氏立住腳步,站在山崗上,山風微微吹拂,衣袂飄飛。
“不懂什麼?”房俊詫異問道。
聿明氏轉過身,一雙眼睛緊緊盯着房俊:“你到底要什麼?”
房俊愕然不解。
聿明氏繼續問道:“你說不在乎那麼一座足以流芳百世的學院,卻只是在乎那建造學院的過程……可是老夫不懂,你到底想要什麼?”
房俊愣了一愣,便笑了起來,扭頭看向山崗下正顫顫巍巍拄着柺棍走上來的一個老者。
那老者鬚髮皆白,身子骨倒還算是健壯,遠遠便打着招呼:“二郎來了?哎呀呀,老朽這一雙眼珠子還沒瞎,遠遠的看着就像。”
房俊趕緊上前兩步,將老者攙扶着,關切的道:“您可慢着點兒!怎地家人不在,讓您老自己到處亂逛?”
老者一臉笑容:“兒子媳婦都下地去了,小孫子也去了二郎建的學堂裡讀書,家中只剩下老朽這麼一個廢物。正是春耕的好時候,得抓緊了將種子種下去,否則如何對得住這老天爺,如何對得住二郎?老朽倒是想下地去幫忙,可孩子們不用,哪裡還敢絆住孩子們的手腳?”
“那也得注意。若是跌了摔了,豈不是更讓孩子們擔憂?”
“嗨,沒那麼嬌氣!這都晌午了,要不要去老朽家中坐坐喝口水?正巧老朽剛剛做好了午飯,二郎也嚐嚐老朽的手藝!”
“這不好吧?令郎都在地裡幹活呢,午飯若是被某給吃了,豈不是要餓肚子?”
莊稼人窮苦慣了,哪怕現在生活好了一點,也絕對不會浪費飯食,有一個人就做一個人的份,絕對不會多出來。
老者瞪眼道:“他們敢?餓死他們也不敢放個屁出來!沒有二郎您這個活菩薩,他們這會兒都不知道餓死幾回了,休說吃頓飯,便是割他們的肉吃,他們也不敢說個不字!”
房俊失笑,看向聿明氏:“那便叨擾一番,如何?”
聿明氏自然無可無不可,只是心中奇怪,這個房俊還當真是個異數,身爲帝婿、世家子弟,又是當朝高官,卻能夠跟一個老農言笑晏晏,甚至還要去人家裡混一頓午飯……
真真是個有意思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