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得幾位公主已經到了亭子前,李泰不再多說,只是叮囑一句:“總之你自己小心爲上,或許害你性命的確不敢,可暗中使個絆子讓你難堪,那也說不準。”
房俊頷首。
幾位公主頭上撐着油紙傘,赤足蹬着木屐踩着染滿了青苔的石階來到亭子裡,早有侍女拿了錦墊放在地席上,又取來食盒拿出七八樣精緻的糕點,再重新沏了一壺熱茶,便都撐着傘站在亭外。
李泰看着幾個妹妹,一臉寵溺的笑容:“微風斜雨,泛舟湖上,這江南的風物幾位妹妹可覺得還好?”
未等幾位公主回答,一旁的杜荷忍不住道:“這江南固然風景秀麗,非是關中可比,但陰雨綿綿多日不晴,身上好似都潮溼得長了毛一般難受,真不知江南人祖祖輩輩是如何熬得住的。”
江南潮溼,尤其是梅雨、深秋這兩個時節,雨水綿綿無休無止,屋裡的被子攥一把都能攥出水來,對於習慣了乾燥的北方人來說的確難以忍受。
長樂、高陽、晉陽三人自然不會反駁杜荷,城陽公主卻不慣着他,淡然道:“江南江北,風物不同,自然各有千秋。現在覺得江南潮溼,可再過幾天關中已經寒風凜冽,這江南卻依舊草木如茵,自然還是江南更好一些。”
一旁的房俊笑而不語。
南方人覺得北方人不怕冷,北方人覺得南方冬天根本不冷……這怕是世界上最大的誤解。
杜荷被搶白一句,不敢反駁,只能訕訕的笑了笑,低頭喝茶。
自尊心難免受到打擊,愈發覺得自己應當好生做出一些驚天動地的功勳來,否則在外人面前受窘也就罷了,連自己的女人都瞧自己不起,那可實在是太難受了……
晉陽公主不理會這些,夾了一塊糕點放在面前碟子裡,然後推到房俊面前,巧笑倩兮道:“姐夫嚐嚐這個棗泥麻餅,很是美味呢。”
房俊瞅着碟子裡裹了一層芝麻的糕餅,與後世似乎沒有多大差異,拈起來咬了一口,又硬又酥,裡邊裹着棗泥很是香甜,咬了兩口,晉陽公主已經斟了一杯茶水遞到手邊……
“姐夫要不要嚐嚐這個?”
房俊一口茶水嚥下去,碟子裡又多了一個桂花糕……
其餘幾人就在旁邊看這嬌俏可人的晉陽公主坐在房俊邊上斟茶遞水,絲毫沒有半分金枝玉葉的刁蠻驕縱,倒是更像一個無微不至的小侍女,長樂與城陽倒是沒有在意,高陽公主卻有些吃味,感觸最深的自然是杜荷。
同樣都是姐夫,都是駙馬,差距何至於這麼大呢?
誰都知道晉陽公主最是受到李二陛下以及一衆皇子公主寵愛,所以人人都想與晉陽公主親近一些,可這位小公主固然在所有人面前都知書達禮、端莊賢惠,但那份清冷之中卻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心境,任誰都感受的出來。
偏偏這小公主從小就對房俊分外親近,李二陛下諸多女婿,唯有房俊能夠讓晉陽公主喊一聲“姐夫”,餘者要麼以官職相稱,要麼乾脆就稱呼一聲“某某駙馬”,令人分外挫敗……
杜荷悶頭喝茶,覺得只要在房俊身邊,自己就徹底被對方的光芒所籠罩,平素自己也算是前呼後擁名門子弟,如今卻自信全無備受打擊……
高陽公主扯扯晉陽公主的袖子,將她嬌小的身子拉到自己身邊,蹙着眉兒低聲訓斥道:“你幹什麼呢?好歹也是堂堂皇室公主,卻像個小侍女似的斟茶遞水,你也好意思?”
晉陽公主眼珠兒轉轉,笑嘻嘻道:“若是大姨子那倒是有些不妥,可小姨子給姐夫斟茶遞水,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一句話,將長樂、城陽兩位公主都鬧了個大紅臉。
城陽公主不滿,喝叱道:“小小年紀胡說八道,若是在宮裡,這會兒就得讓教習嬤嬤長嘴了!”
長樂公主瞥了城陽公主一眼,畢竟自己一直以來與房俊之間緋聞不斷,這會兒有些羞臊可以理解,沒明白她爲何這麼大的反應?
難道是……
她心裡已經,偷偷瞥了房俊一眼,旋即將心裡升起的那個念頭狠狠的壓了下去。
李泰擺擺手,制止城陽公主,笑道:“兕子畢竟年紀小,且小時候便與二郎親近,倒也不會有人對此說什麼閒話,況且自家姊妹、兄弟之間,友愛有些有何不可?父皇一再教導我們要手足友愛、姊妹相親,咱們也應當謹記父皇的教誨,彼此之間少一些隔閡,多一些親近。”
城陽公主喏喏應了,只是頭卻低下去,一張臉紅得不能再紅。
可不是很親近麼?畢竟糊里糊塗的那兒都被摸了……
李泰只以爲她臉皮薄,忙道:“城陽切勿誤會,爲兄並非是斥責於你,只是希望兄弟姊妹之間能夠相親相愛,即便稚奴如今想要爭奪儲位,但是私底下,兄弟姊妹之間的情誼也不能破壞。”
城陽公主垂着頭,連耳朵尖都紅透了,聲如蚊蠅一般嗯了一聲:“妹妹知道了……”
杜荷看着自家娘子那等嬌羞無限的模樣,心裡感覺頗爲新奇,這還是那個平素冷淡疏離、對任何事都不假辭色的妻子麼?
好看倒是越發好看◇零零看書網◆了,可總覺得哪裡不大對勁……
李泰便說道:“此次南下,事情辦得並不順利,所以大抵還要逗留一段時間,妹妹們不妨四處遊玩,也算是難得的放鬆,畢竟這等機會可不會常有,下一次再想要來江南,還不知要等到何時。若是有什麼地方不太習慣,可儘管說出來,亦可通知蘇州刺史命其多加準備,那是自己人,毋須客氣。”
幾位公主都頷首稱是。
*****
蕭錡一路快船逆流而上直奔金陵,下了船馬不停蹄趕回家中,直奔父親蕭璟的書房。
書房當中尚有一人,乃是伯父蕭珣的長子、自己的堂兄蕭鉅,亦是在北疆以“死間”而陣亡的蕭嗣業的父親……
蕭璟沒有避諱蕭鉅在旁,直言問道:“蘇州那邊情形如何?”
蕭錡趕緊將蘇州之事詳細稟報。
聞聽之後,蕭璟一雙雪白的眉毛緊緊蹙起,一言不發。
蕭鉅卻怒聲道:“簡直豈有此理!鄉野之間將房俊稱作‘南霸天’,他難道還真以爲自己在江南可以一手遮天了?咱們兩家好歹也是姻親,他這等做法,等同於將吾蕭家推到所有江南士族的對立面,舉世皆敵!叔父大可不必理會,難不成他還真敢將吾家的鹽場收回,甚至斷了吾家的海貿,不準船隊出海?若他當真如此混賬,吾就舍了這一身血肉,跑去太極宮外叩闕告御狀,就不信皇帝陛下能夠任由吾家子弟轟轟烈類的死於北疆,家中還要遭受欺辱霸凌!”
自從蕭嗣業自爲“死間”,爲了唐軍覆滅薛延陀而丟了性命,蕭鉅從此便以功臣自居,覺得有了這樣一個兒子,實乃家族榮耀,腰桿子都硬挺了幾分……
蕭璟眼皮都未擡,只是擺了擺手,沉吟道:“不可魯莽,房俊這小子手段狠厲,六親不認,此番又是吾家先擺了他一道,說到底也是有失道義,怪不得他這般對待。”
蕭錡道:“孩兒趕往蘇州,途上便聽聞諸多江南士族已經懾服在房俊淫威之下,先前口口聲聲要懲治房俊的那些人,如今已經攜帶着賬目文書送到房俊面前,求着人家將那些貨殖產業趕緊過戶。那王景舌綻蓮花合縱連橫,但是在房俊面前卻非是一合之敵,一個照面便敗下陣來。如今江南各家都是人心惶惶,唯恐房俊秋後算賬打擊報復,所以迫不及待的上門示好。”
不得不說,王景這人的確有幾分口才,更有名士之風,所以先前挨家挨戶的遊說,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然而令人頗爲失望的是,房俊抵達江南之後兩人甫一照面,王景便被打得口鼻噴血顏面盡失,隨後的交鋒當中也徹底敗下陣來,使得先前認爲可以有所作爲的江南各家大爲失望,悔之莫及。
蕭錡親眼見到房俊即便在魏王面前亦是極爲霸道蠻橫,堂堂親王連插嘴都插不上,心裡早已有了懼意,唯恐父親依舊冥頑不靈心存僥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