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妃閻氏很是擔心:“難道此事只能如此了嗎?”
杜楚客搖搖頭,無奈道:“殿下之處境很是微妙,進一步則威望大盛足以安身立命,退一步則危機重重有性命之憂,然則卻並無兩全其美之法,只能冒一些風險。”
閻氏抿了抿嘴脣,心中很是不滿。
這個杜楚客曾經深受太宗皇帝器重,認爲其人乃是謀略高手,雖然功勳政績不如房杜,但論及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術,卻比那兩人更強,所以委任爲魏王府長史,希冀其能夠輔佐魏王更進一步、抵頂大業。
然而非但未能襄助魏王成就帝業,如今卻是連保證魏王性命的辦法都沒有……
讓魏王冒險?
名不副實,難當大任。
李泰卻已經下定決心,斷言道:“本王不甘被圈禁在宮闕之內,總是要走出去的,只能直面狂風驟雨。生死有命,偏就不信上天要我折在那些卑劣之輩的陰謀詭計之下!”
杜楚客看着李泰堅定的面色,愣忡半晌,方纔嘆息一聲,無奈道:“若是殿下當年有此等魄力,或許……”
話說一半,終化作無奈嘆息。
*****
若是當年魏王李泰爭儲的決心再堅決一些,面對有可能的失敗,魄力再大一些……能否當真完成爭儲的宏圖霸業?
世事沒有如果,時過境遷,事實已經鑄成,無可更改,任何假設都不能成立。
但就事論事,李泰爭儲之敗,就是敗在未有不成功便成仁之決心,敗再沒有直面失敗的勇氣,妄想着依託於太宗皇帝的寵愛,能夠水到渠成的登上儲位。
然而太宗皇帝也有着諸多掣肘,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一旦李泰上位,能否在他死後登基即位之時,善待那些手足兄弟?
作爲政變上位的太宗皇帝,曾飽受手刃兄弟之反噬,甚至那種事一旦做下,一輩子都別想洗脫乾淨。他率領麾下雄師打下大半個大唐江山,功勳卓著、威望絕倫,勉強可以抵擋這股反噬,可對帝國毫無寸功的李泰若是依舊步其後塵,卻是一定會被反噬所吞沒。
屆時皇位更迭、江山動盪,這錦繡大唐動輒步入前隋之後塵,其實那位一代雄主可以接受?
所以太宗皇帝一再猶豫,易儲之事懸而不決,終至暴卒身亡,太子即位。
而人們回望前塵、閱讀歷史,卻總是難免寄託於各人之期望,做下種種假設。
如果……
歷史就像一條大河,奔騰到海,或許會在中途分岔,卻絕對不會逆轉倒流。
歷史沒有如果。
……
臘月初七,自叛軍手中解救出來的李思文、屈突詮、程處弼等人終於將身上傷勢養得七七八八,遂相約房俊在松鶴樓喝了一頓大酒,幾人皆酩酊大醉。
晉王叛亂,弟兄幾個皆戮力死戰,結局卻天差地別。
李思文、屈突詮帶領麾下東宮六率兵馬前往潼關,卻半途被尉遲恭擊潰,兵敗被俘,等到放出來,戰事已經結束。雖有寧死不降之忠貞,卻無擎天保駕之功勳,各自官升一級便草草了事。
反之,程處弼在承天門死戰,渾身浴血、死戰不退,終於獲取最終之勝利,如今已經是太子左衛率的副率,從四品上,由中層將領向着高層將領邁出堅實一步,假以時日,一旦成爲太子左衛率的正率,便算是帝國的高層將領。
力挽狂瀾、擎天保駕的房俊更不需贅言……
不過這幾人素來交情深厚、不分彼此,自然不會因爲兄弟們的進步而心生妒意,反而爲之慶幸。畢竟房俊權柄越大、程處弼官職越高,李思文、屈突詮亦能收益更大。
畢竟是可以生死相托的兄弟。
酒宴中途,其餘三人綁在一處力戰房俊,房俊也激起久違的少年意氣,酒到杯乾、來者不拒,將那三人灌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的同時,自己也少有的酣醉。
因爲身體素質極佳,酒量極好,平素少有醉酒之時,偶爾品嚐醉酒的滋味,倒也着實不錯……
翌日,李承乾於傍晚在太極宮設下御宴,宴請王公大臣、達官顯貴。
……
華夏文化源遠流長,在懵懂無知之上古時候,人們在生活、生產的過程中總結經驗,又因爲對於天地萬物的認知所限,舉行各種各樣的祭祀活動。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可見一斑。
而諸多不可計數的祭祀文化之中,許多湮滅在歷史之中,也有許多傳承下來,“臘祭”便是其中之一。
“歲十二月,合聚萬物而索饗之也”,“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曰大蜡,漢改爲臘”,此臘祭之由來。
上古時候,“臘祭百神”,不一而足。至先秦之時,臘祭的規矩已經趨於穩定,即祭祀祖先與門神、戶神、宅神、竈神、井神等五位家神,魏晉以後,“十二月八日爲臘日”方纔固定。
道教亦有“五臘日”之說。
至於“臘八粥”則是來源於佛教,與華夏淵源全無干系,最起碼在唐代之前,“臘八”這天沒人有喝“臘八粥”……
而“臘日賜御宴”亦是隋朝開始便沿襲而來的傳統,所有品級足夠的官員、宗室勳貴、皇親國戚皆入宮飲宴,只不過由於太宗皇帝駕崩,皇帝尚在孝期之內,不宜大肆鋪張,所以今次只賜宴於三品以上官員、郡王以上宗室、郡公以上勳貴,卻也浩浩蕩蕩百餘人,宴開十席,場面熱鬧。
白日裡各家完成祭祀,到了傍晚之時入宮赴宴,整個太極宮華燈初上、流光溢彩,倍顯佳節氣氛。
與此同時,禁宮防衛亦是縝密森嚴,禁衛十步一崗、五步一哨,“百騎司”暗中遊走,目光盯着每一位入宮赴宴之人,所有菜餚、糕點、酒水皆結果最爲嚴密的檢測,確保絕無下毒之可能。
申酉之交,宴席開始。
宴席設在兩儀殿,李承乾與皇后蘇氏精神抖擻,皇后手牽着太子李象,一家三口步入大殿。因爲要爲太宗皇帝服孝,所以天家衣着並不奢華,李承乾也沒有發表什麼長篇大論,他這個皇帝自登基之日開始便連續遭遇兵變,雖然最終皆平定叛亂,但終歸也不過是自相殘殺的內戰而已,沒什麼好吹噓的,諸般新政也尚未開始正式推行,效果也不知,說起來功績幾近於無。
所以只是簡單的說了幾句,便宣佈宴席開始。
赴宴者衆多,所以安排座位也是一個麻煩,諸多大臣除去本身官職之外尚有許多其餘身份,很難統一就位。皇帝一家三口坐在主位,席上分別是魏王李泰、河間郡王吏部尚書李孝恭、韓王李元嘉等一衆宗室親王、郡王,甚至連多年未曾在人前露面的襄邑郡王李神符都端坐席上……
尚書左僕射、太子少師李勣,中書令劉洎,侍中、京兆尹馬周,御史大夫劉祥道,禮部尚書許敬宗,兵部尚書崔敦禮、戶部尚書張儉、刑部尚書張亮、大理寺卿戴胄等朝堂重臣坐在一席。
原本這兩席皆應有房俊一席之地,結果房俊卻去了大唐駙馬那一桌……
房俊被內侍引着走到這一桌,擡頭一看,高祖、太宗兩代帝王的駙馬們混坐一處,而一衆駙馬之中,居於主位的居然是房陵公主駙馬賀蘭僧伽。
不過轉瞬之間便明白了,高祖李淵生了十九個閨女,前六個公主的駙馬都已故去,排行第七的房陵公主駙馬賀蘭僧伽自然居長,只不過這位“二婚駙馬”相較於身邊的九江公主駙馬執失思力年輕了足足二十歲,所以執失思力一張老臉臭得很,眉頭緊皺、耷拉着眼皮,極爲不爽。
年歲差距也就罷了,賀蘭僧伽何德何能,能夠在他執失思力上首?
坐在他另一邊的薛萬徹更是一臉“不高興”,見到房俊前來,頓時眼睛一亮來了精神,招手道:“二郎怎地纔過來?來來來,快來我身邊坐,那個誰……你挪一挪。”
他扒拉了身邊韋思安一下,叫不出這位不怎麼在人前露面的晉安公主駙馬,反正這個小白臉上看去也沒什麼能耐,奶裡奶氣的手無縛雞之力模樣。
韋思安:“……”
一張白臉漲紅,怒視薛萬徹,自己好歹也是京兆韋氏自己,如此羞辱豈能生受?
房俊無語,這個薛大棒槌簡直有毒,這不就是給自己得罪人、拉仇恨麼?
他倒不是怕得罪人,可自己雖然與韋思安平素並無往來,但人家每一次見面都執禮甚恭,說話也好聽,何必得罪?
他走上前兩步,摁着韋思安的肩膀,笑道:“不必在意,武安郡公性情粗豪,不拘俗禮,跟你開玩笑呢。”
韋思安卻已經站起,對房俊抱拳道:“非是懼怕於誰,實在是不願與此輩毗鄰,二郎請入座。”
言罷憤然起身,轉去柴令武一旁坐了。
薛萬徹瞪了韋思安一眼,卻也並未多言,拉着房俊入座。
房俊只好坐了,先衝着再做諸位駙馬微微一笑,抱拳見禮,最後纔對執失思力道:“多日未見安國公,倒是有些想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