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李二陛下說要親臨戰陣,督戰七星門,嚇得在座諸人齊齊起身,連連勸阻。
事實上,在座所有人都在爲李二陛下的身體狀態擔憂。
皇帝時不時呈現出來的疲憊、頹廢、萎靡是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的,雖然這樣的時候不多,每每一轉眼的功夫便恢復如常,甚至精神抖擻更甚以往,但是這種兩極分化的狀態更是讓人擔憂。
固然曾經亦是衝鋒陷陣的馬上皇帝,可畢竟年紀大了,身體狀態又是這般不堪,誰敢任由他親臨戰陣?
萬一發生什麼意外,所引發的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衆人七嘴八舌勸阻,吵得李二陛下腦仁疼,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不悅道:“當年朕亦曾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更曾於虎牢關外三千破十萬,汝等莫非忘記了朕之功績,以爲朕是楊廣那等長於深宮的廢物?”
衆臣無語,每當李二陛下提及往年之功績,大家都覺得無話可說。
因爲李二陛下以往之戰績的確無比閃耀,所有不是開國皇帝的皇帝中,能夠與李二陛下比擬戰功着寥寥可數……
李二陛下此刻覺得自己很興奮,渾身血液似乎都在燃燒激盪,迫不及待的想要目睹唐軍潮水一般衝入平穰城的一幕,成就自己震古爍今的千秋偉業。若是老老實實的坐在中軍帳內等着戰報,卻不能置身其中,那種暢然快意必然削減太多。
“汝等毋須勸諫,朕身體好,精神更好,又有汝等忠心護衛,又能出什麼差錯?再者說來,長孫衝已然掌管七星門,只待大軍兵臨城下,即會打開城門迎接大軍入城,朕就在安鶴宮等着捷報傳來,萬無一失。”
聽了這話,長孫無忌臉上抽了抽,欲言又止。
他亦是當世人傑,上馬治軍、下馬治民,一輩子歷經無數風雨,對於世事亦算是洞悉無遺,深知“人算不如天算”之道理,謀算再是嚴謹的計劃,也難免會出現各種各樣的變數。
更何況眼下乃是戰陣之上,局勢瞬息萬變,誰又敢保證長孫衝肯定能夠順利開啓七星門,迎接大軍入城?
萬一其中出現變故,可不會有人理解“凡事無絕對”的道理,只會遷怒於長孫衝。
若是陛下親臨戰陣再有那麼一丁點的閃失,整個長孫家都要爲此承擔潑天的責任……
然而追隨李二陛下這麼多年,長孫無忌對於李二陛下的性情可謂無比熟知,知道每當李二陛下露出這樣不耐煩的表情,便表示他心中主意已定,任誰也不可能更改。
就好像當年執意將齊王元吉的正妻楊氏納爲嬪妃,更將太子妃鄭觀音收入宮中一般,任憑朝野反對,卻依舊不爲所動……
衆臣也都瞭解李二陛下的性格,見其這般執拗,也不敢多勸。
不過想想也是,安鶴宮已然被薛萬徹攻陷,宮內守軍清剿一空,皆被唐軍佔據,距離七星門又有一段距離,想來也不至於出什麼差錯……
見到諸臣不再反對,李二陛下興致勃勃,握了握腰間寶劍,意氣風發,笑道:“之前諸位還反對此刻發動總攻,若非朕一意孤行,又豈能有眼下這般局面?趕緊攻陷平穰城,覆亡高句麗,將淵賊梟首示衆,朕便與汝等一齊動身返回長安,與諸位在太極宮中共飲慶功酒!”
“陛下英明!”
“臣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
諸臣說了一通好話,李二陛下愈發神采飛揚,難耐心中衝動,大聲道:“集結禁衛,咱們即刻前往安鶴宮,坐看薛萬徹殺入七星門!”
“喏!”
衆人走出帳外,等到禁衛集結,李績親自給李二陛下牽來戰馬,而後數百人簇擁着李二陛下頂着大雪前往安鶴宮。
沿途唐軍經過連夜奮戰,此刻已經在收攏軍隊,有的就地休息,等着生火造飯,有的集結成隊返回營地,更有運輸輜重的兵卒推車來往絡繹不絕。數萬人在這條路上穿梭往來,硬生生將凍土踩得泥濘。
固然奮戰一夜,但前方大勝,所有兵卒臉上都洋溢着興奮的神色,遠遠見到李二陛下御駕親臨,紛紛單膝跪在道路兩側,大呼:“陛下萬歲!”
李二陛下愈發興奮,衝着這些兵卒連連擺手,方正的臉龐似乎煥發出光彩一般,在馬背上大聲道:“凱旋之後,朕在長安與汝等共飲,爲汝等酬功!”
“萬歲!”
“萬歲!”
兵卒們興高采烈,能夠得到皇帝的迴應已然是三生有幸,若是將來當真能夠得到皇帝賜酒,那還不得是祖墳冒了青煙啊?
一衆將領面面相覷,總覺得今日陛下有些亢奮得過頭……
倒了安鶴宮前,只見山坡之上的廢棄殿宇籠罩在大雪之下,昨夜的戰火尚未熄滅,一股股黑煙升騰而起。自火藥炸燬的城門入城,隨處可見忙碌的兵卒正在收攏屍體,殘肢斷臂隨處可見,可想而知昨夜的戰況有多麼激烈。
李二陛下在馬背上慢悠悠的前行,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大戰之後的廢墟,不由得讚歎道:“都說薛萬徹一根筋、是個渾人,可說起這帶兵打仗,倒是算得上響噹噹一號人物,尤其是這種只能勝不能敗的硬仗,從未讓朕失望。”
衆人便知道,薛萬徹這一場功勞算是坐實了,或許也僅有長孫衝打開七星門這等東征首攻能夠穩居其上。
各個心中難免泛起酸意,那個渾人會打個屁仗啊?只知道不要命的猛衝猛打,半點戰略也無,根本看不出什麼軍事素養好吧?
況且東征之戰打到這個份兒上,勝局已定,任誰前來強攻安鶴宮也都是必勝無疑,偏生讓薛萬徹撿了一個大便宜……
遠處,一身戎裝的程咬金聽聞李二陛下親臨,趕緊過來迎接。
呼哧帶喘的跑到李二陛下馬前,躬身施禮:“老臣見過陛下!”
李二陛下自馬背上跳下,上前將程咬金攙扶起來,佯嗔道:“你年歲也不小了,一身傷創,筋骨不濟,要多多注意修養。這等繁瑣之事交給年青人去幹就好了,何必身體力行?”
程咬金苦笑道:“非是老臣事事操心,實在是半點不敢懈怠啊。這數千重傷俘虜,如何處置實在是傷神……”
“嗯?”
李二陛下一愣,奇道:“這安鶴宮是薛萬徹打下來的,何以處置俘虜卻需要你來過問?”
軍中自有規矩,一般來說,哪一座城池是由誰攻陷,城內的繳獲都由其負責,旁人就算官大三級,也不能橫加干預。
當兵打仗,都是拎着腦袋賺取功勳,若是仗着官大便竊占屬下之功勞,誰還給你拼命?
程咬金這人有時候的確渾了一些,不大講道理,但是打了一輩子仗,總不會去佔屬下的這點便宜吧?再者說來,那薛萬徹比房二那廝還“棒槌”,豈會心甘情願任憑自己的功勳被別人攫取?
怕不是得打出狗腦子來才行……
程咬金一臉苦笑,無奈道:“薛將軍急着強攻七星門,所以攻陷安鶴宮之後,便將重傷俘虜安置一事甩給老臣,自己帶兵上陣了……論打仗,老臣自詡還有幾分能耐,可是這等後勤事務,老臣如何處置得來?正巧陛下與諸位至此,還請給老臣處處主意,到底如何是好?”
李二陛下臉一黑,心道果然棘手。
按理說,對於重傷的俘虜任其自生自滅即可,不必大肆屠殺,可也沒必要浪費藥材人力去救治,反正大多數也是救不活的。
可眼下平穰城就在面前,城內十餘萬守軍枕戈待旦,這些俘虜之下場將會極大限度的影響城內的軍心士氣,若是處置不當,極易挑起城內守軍同仇敵愾、兔死狐悲之心,守城之時奮不顧死,拼死力戰,唐軍將會遭受極大之傷亡。
可若是予以善待,盡力救治,卻需要耗費極大的糧秣輜重……在唐軍自己的輜重都捉襟見肘的情況下,再去耗費藥材、糧秣去救治這些幾乎必死的重傷俘虜,讓唐軍兵卒們怎麼想?
李二陛下沉着臉,轉頭問身後的李績:“此事,英國公認爲應當如何處置爲好?”
李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