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青藥也看去,正好見得這一幕,不由神情一呆,很是茫然。
他親自查探,楚鎮平已死!
墨白卻沒管周圍動靜,就在丹藥落入於青藥口中的時候,他沉聲道:“立刻心肺複述!”
“是!”阿九聞言,毫不遲疑,就在衆人詭異的目光下,雙手交疊,直接按在楚鎮平胸口。
一下下用力,上下起伏!
不多時,他額頭便已見汗,可見用力不小。
再看墨白那邊也有了動靜,飛速顫動難以看清方位的金針,被墨白準確的一根根收走。
阿九按一下,他收一根。
於青藥眼裡茫然慢慢散去,但他卻只盯着二人的動作,一句話也不想說。
人已經死了,再如何也挽回不了。
不論墨白先前是一時之氣忍受不住,還是其他原因,人已經死了,他再如何挽救,也不能改變他不配爲醫者的事實。
他再次閉上了眼,不想再多看一眼,獨自體會自己心頭的憤怒與心酸。
“活……活……活了,他活了!”突然,於青藥那羣后輩之中,那十來歲的孩子,不知何時停止哭泣,轉過頭來望向牀邊,卻是一下子從大人的懷裡蹦出來,手指着楚鎮平,結結巴巴的對身邊大人道。
“嗯?”所有人被他的聲音激的一頓,下意識的順着他手指看去。
便只見,牀上已然靜靜躺着楚鎮平,半點動靜都沒有。
然而,就在這時,墨白卻是突然擡頭,看了一眼那小孩子,見墨白望來,那孩子身邊人,連忙將他拉入懷中,嘴給捂上了。
墨白記清了小孩子的模樣,對着阿九點了點頭,阿九退到一邊,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卻是擡頭看了墨白一眼,緩緩吐出一口氣,顯然方纔他也緊張的狠,卻見得墨白始終不變的臉色,心中立刻警醒,自己定力還遠遠不足。
“咳咳……”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傳來。
所有人眼神剎那直了,呆呆的盯着牀上的人完全回不了神,只剩下那被大人放開的孩子,喜滋滋道:“看,真的活了!”
於青藥猛然睜眼,看向正咳嗽不止,但嘴眼卻已恢復正常的楚鎮平,眼中說不清是什麼神色,他指着楚鎮平竟不由自主的倒吸一口涼氣:“你……是人是鬼?”
………………
……
廚房!
墨白臉上的血污已經清洗乾淨,正靜靜坐在藥爐邊,慢慢熬着湯藥。
他身邊不是阿九,而是同樣端了個小馬紮坐在一邊的於青藥。
此刻於青藥臉上還殘留着繼續尷尬,他心頭羞惱,覺得先前那句是人是鬼,必然要成爲自己這輩子最大的笑話了。
不過每當看向墨白時,眼底便會閃着讓人難以承受的光芒,終於,他還是忍不住了:“老夫聽聞殿下爲人豁達,曾稱道三人行,必有我師,但凡有請教者,必慷慨解之……”
墨白有些茫然的擡起頭來,望着於青藥:“我說過?”
於青藥臉色一紅,但隨即也不要臉皮了,直接裝作沒聽墨白的質問,滿臉堆笑道:“今日老夫見得殿下之醫道,果然通神,老夫對殿下的敬仰,簡直猶如……”
墨白無語了,他還沒這麼厚臉皮,真能聽着於青藥一把年紀,滿臉堆笑的說這些奉承話,不由擺擺手,道:“於老可莫要再恭維在下,若有什麼疑問,我等切磋一下,也是好的!”
於青藥當即神色一正,絲毫不客氣,便急急問道:“殿下,老夫不解,先前楚家老爺明明魂飛魄散,生機了斷,是已入了輪迴,殿下如何能將之拉返回來,莫非殿下當真是有通神之術?”
“何來通神之術?不過假死罷了!”墨白搖搖頭,語氣平淡道。
於青藥卻激動了:“這不可能,老夫不是不知假死之說,但假死便是假死,再如何也有氣血波動,如那落水之人,只是暫時閉過氣去,其氣血實則仍在波動,只是微弱而已,尋常難以分辨罷了。但那楚家老爺,方纔老夫親自查探,雖老夫不才,但不至於親自查探過後,還分不清假死真死。”
墨白聞言拿起一塊木材扔進藥爐,卻是搖搖頭道:“於老錯了,就算氣血皆無,元神也未必當場消亡,只要元神未滅,人就未死!”
“荒謬!”於青藥當即從馬紮上站起身來,臉色鐵青,卻又突然想到什麼,再次坐了下來道:“倒是忘了殿下本乃仙法中人,的確常有身可滅,元神不滅之說。不過於我凡人而言,卻怕還是沒有這等境界,依然以氣血斷生死,人可以瘋傻,但只要氣血不絕,則命不絕!人可以聰明,但氣血絕,則一切皆無!”
這便是論道了,墨白並不詫異於老的脾氣,事實上,醫道乃生死之事,醫者只見爲方案意見不同,爭吵甚至大打出手都是常有,這並非惡意,而是對生命負責,醫道容不得模糊,必有對錯之分。
墨白並不退讓,沉聲道:“於老又錯了,我這話是單單出於醫道之言,並沒什麼仙凡之分,人人皆如此!”
於青藥臉色一黑:“好,那老夫今日便當真要請教,殿下如何敢顛覆祖宗流傳下來的氣血論!”
墨白微微沉吟,也隨之正色,道:“祖宗從未留下過什麼以氣血斷生死的傳承,素來世間常聞魂飛魄散之說,以此作爲生死之論斷。這魂魄本便指元神,足以證明祖輩實則早已認識到生死與否,乃在元神,非氣血。”墨白還是搖頭。
於青藥一愣,張了張嘴,竟無可反駁。
“當然,對大部分普通人來說,元神究竟是什麼,便是我等也答之不出,他無形無狀,不知其體長,也不知其方圓,至今爲止,除道家常有傳說外,還從未有人實證見過元神。”墨白慢慢道來:“但可以確定的是,他的確存在,我等做我行走皆乃元神發出指令,由身體執行。暢遊人說心想事成,但實則事非心在想,心乃體魄臟腑,其實不會去思想,真正思想的是元神。”
話很淺顯,但對於這個時代來說,對於於青藥來說,卻是隻覺古怪,他當然承認這道理,只是不習慣而已。
做不出反駁,繼續聽着。
“元神究竟是什麼模樣,這沒人能說出來,但對普通人而言,元神與氣血乃是相輔相成卻是必然的,家師曾有一種說法,元神所居於腦,他靠體魄來體現他的存在,糧食作爲養料豐富氣血,再以氣血爲養料來養活元神。所以一旦體魄滅了,氣血波動停止,元神也就隨着營養消失而滅。但這其中卻有一個時間差,若能快速將氣血恢復,那此人就依然能活,若不能恢復,那便必死!這其中甚至還有差別,也許恢復了氣血,但時間稍長,元神因缺乏營養而受傷,一個聰明人可能會因此變得瘋傻,甚至有可能他氣血還在,人卻再也醒不過來。”
說到這裡,墨白看着正早已收斂怒氣聽的入神的於青藥,輕聲道:“所以,您說的入水之人,立刻救上來,恢復氣血,活了過來,他便是假死,活不過來他便是真死。楚家老爺也同樣如此,他氣血涼了,但我事先以金針下之腦海,木之生氣替代氣血暫時維持其營養,造成了身死而神未滅之狀,其實也是假死,待我收針時,刺激元神,同時以外力刺激心臟收縮,令氣血重新波動,喚醒元神,待元神重新開始運轉,人也就活了!”
“還是假死……這竟是假死……”於青藥突然臉色煞白,有些渾渾噩噩。
“當然是假死,若真入輪迴,人力豈能逆天?”墨白微微搖頭,看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又道了一句:“於老不必驚恐悔恨,病之所絕,氣血衰敗難以養活元神,在藥石亦不可攻的情況下,元神早已衰亡,當時氣絕,實則元神也堅持不住,已是真死。就算是假死,能將其再次喚醒,但病絕之下,我等又能維持他多久生機?如這楚家老爺,若我無方可治,便是喚醒了他,其實又能如何?還是隻能看着他再次死亡而已。這種手段,實際上只能在最無奈的時候做應急之用,不能靠它來做治病良藥,只能是爲我等醫者爭取時間,不做放棄的手段而已。就如那丹師靠木之生氣強行續命一般,這雖然重要,如陸尋義若非一口生機等我三日,我也救不得他。但同樣,若我無救他之法,等多三日又如何?終究還是無根之萍,咱們醫家說到底靠的還是醫術,治療根本疾患,方可活命。”
很明顯,於青藥被顛覆了,身從醫道,多少次將患者送走,一想到那些人其實還沒死,可以重新喚醒,作爲一個醫者,親手葬送如此多性命,他怎能不懼?
但實際上,並非如此,在後世,人死之後,皆有心脈復甦,或許真有救過來的,但實則,若真病絕了,當時喚醒,又能堅持多久?
於青藥聞言醒轉過來,長長吐出一口氣,額頭上已滿是冷汗,又慢慢被爐火蒸乾,他臉色微白,顯然方纔那一刻,他受到了強烈折磨。
慢慢擡起頭看向墨白,緩緩起身,口稱:“朝聞道,夕可死矣,青藥此番受教,當以師禮拜之!”
說罷便要雙膝跪地,墨白怎會受他如此大敗,連忙起身,苦笑着扶住他胳膊搖頭拒絕。
但於青藥性子很犟,非要拜,最後竟還要真拜墨白爲師,一副你不答應,老子沒臉活了的模樣!
墨白被搞的很無語,也不知這老傢伙究竟是不是本來就是想偷他的醫術,才故意如此惺惺作態!
不過突然腦中一動,卻是想到什麼,開口問道:“於老,若您真的想要謝我,卻不知道能否向您打聽一件事?”
“何事?”於青藥滿臉堅決,有赴湯蹈火之意。
“先前見得一衆同道之間,有一十來歲的孩子,極有靈性,卻不知此童是否也乃您家後輩?”墨白問道。
此言一出,於老一愣,緊接着忽然一個激靈,再不提什麼拜也不拜,拉着墨白的手,就笑吟吟的豎起大拇指道:“老弟可是看中了三兒,想收爲嫡傳弟子?好,好眼光,老弟果然慧眼如炬,一眼就相中了三兒,且稍待,我這便去將他叫來……”
“哎……於老,我……”墨白看着老兒一陣風出門,心道,我還沒說出口要收徒吧……